张小北道:“现在的情况暂时还不需要潘掌柜帮忙,我能应付得过来。”虽然两家是亲家,但他大姐毕竟还没过门, 不能有什么事都麻烦潘掌柜。
赵清河十分赞同张小北的做法:“这倒也是,人情也是有限度的,用一分就少一分,要把它使在刀刃上才好。”
张小草这个大厨可真够忙的,张小北在赵清河这儿呆了半个时辰,又跟潘云博聊生意经聊了两刻钟,她还是没有空闲出来。最后匆匆见了张小北一面,两人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她又回厨房了。
张小北对着潘云博无奈地一摊手:“我说小潘掌柜,你们使唤人是不是也太狠了点?”
潘云博赶紧为自己辩解:“你可误会我了,你姐最近在钻研什么新菜,整日泡在厨房里,我让她歇会她都不歇。”
原来,张小草是越深入研究厨艺越察觉自己的不足之处,毕竟别的厨师都是经过正经的学习,往往是几年才能出师,人家虽然在巧思上不如她,但基本功比她好,她发觉自己的短处之后,便开始勤加练习。刀功、配菜等等各种都在努力学习。
潘云博说道:“她还跟我说要去大厨房跟那些厨子一起,也可以互相切磋学习。我就跟她说……得等她成亲以后才可以。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太方便,但嫁了人的妇人就好说多了。”潘云博说到后半段,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这是害羞了?张小北看得有趣,他好意地他留了面子,装作没看见,一本正经地说道:“潘大哥真是考虑周全。”
该说的话也说了,该见的人也见了,张小北又是满载而归。
他在县学门口刚好遇到了等候在那儿的赵清海。张小北觉得此处说话怕不安全,又想着反正赵清海的住处离县学也不远,便说道:“海哥,我姐给我拿了些吃食,咱们去你家边吃边聊吧。”赵清海是举双脚赞同。
两个人又回到了赵清海的那个小窝。不过,他的小窝却是焕然一新,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张小北一脸惊讶:“海哥,你怎么突然转性了?还是知道我要来才提前打扫干净的?”
赵清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我打扫的,是你姐看不过去收拾的。”
张小北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转性了呢。”
两人随意地坐下,张小北把从食肆带来的各式吃食摆开,赵清海看到桌上有烙饼有鸡腿有卤肉还有卤菜,不胜羡慕地说道:“有个会做饭的姐姐真好。”
他羡慕完毕便开始大快朵颐,他的吃相跟王世虎有得一拼,那叫一个凶残。张小草给他准备的是三天的量,估计赵清海一顿就能吃掉一大半。
赵清海一边吃一边拿眼斜着张小北:“喂,你别心疼你的菜,我跟你说,我可没白吃你的,你交待的事我可办完了。”
张小北催促他赶紧说说。
赵清海把嘴里的肉吞下去,又灌了一大口水,才开始说起来:“我跟小叶按你说的,回去之后就开始散播有人在后山曾经看见过黑妮,说她曾经下山找过吃的,头发散乱,还穿着出走时穿的那件衣裳,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黑家人果然信了,很快就派人去找,当然了,他们肯定找不着。——这中间,我就一直躲在山上,你姐给我准备了好几天的干粮,嘿嘿。我在那儿呆了两天后,终于等到了黑虎。于是,我就穿上黑妮的衣裳,戴上帽子出现了。黑虎果然上当,他发了狂似地追赶我,我就在前面跑,……结果你该猜到了,他一不小心掉到了山崖里。”
张小北又问赵清海:“那件衣裳和帽子你怎么处理的?”
赵清海说道:“按之前商量好的,我把衣裳和帽子都扔在了断崖中间的树丛上。”
“那黑家人呢?”
“他们发动了不少人去找,肯定找不到,悬崖那么深,也没人敢下去。估计哭个几天也就不了了之。”
张小北推理了一下,黑虎半疯,听说黑妮在后山,就去找她,然后一个不小心,失足落入山崖摔死,事情合情合理,暂时没发现什么漏洞。就算黑家人报官也也查不出所以然来。何况,他们还不一定会报官。
张小北又问那个流言的源头会不会查到张小叶头上,赵清海摇头:“这个应该不会,传言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么查呀?”
张小北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现在黑虎这个祸害解除了,他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了下来,再也不必担心家里的姐妹受伤害了。
他对赵清海说道:“海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好好吃吧,都归你。”
赵清海继续大快朵颐。
赵清海吃着吃着,突然说道:“老弟,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什么事?你说。”
赵清海在油乎乎的嘴上抹了一把,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那啥,不是我,是小叶,你看她每日里早起晚回的,这天儿越来越凉了,现在还好说,到了寒冬腊月咋办?你帮她想想,这天冷了该做啥生意?最好是咱一起帮她租间店面,省得她来回跑。”
张小北说道:“是呀,这倒真是个问题,天冷了,她那个串串香就不好卖,包子也不好卖。”
他正皱眉想着,突然想起了旁的,奇怪地看着赵清海:“不对呀,小叶是我堂姐,我帮她想法子不是应该的吗?怎么是你让我帮忙?”
赵清海瞪大眼睛,也被一句话给问傻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赵清海才用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神情,说道:“你说得有理,她是你姐,你该帮,你不是帮我的忙,你是帮她的忙。——我是吃肉撑傻了才这么说。”
张小北忍俊不禁,然后再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几眼赵清海。这家伙虽然生得粗枝大叶的,没有赵清河看上去那么俊秀,但长得也算不错,身材高大,体魄健壮,五官端正,痞气与正气共存于一身。而且他为人仗义,为朋友赴汤蹈火。与小叶堂姐的年龄也相当,只是……
张小北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二伯家的情况,说了二伯的性格,二伯母的病情,还有张小多。这些,赵清海之前就多少知道一些,只是没这么详细罢了。
说完这些,张小北又补充一句:“我二伯家没有男孩,他的意思是想招个上门女婿支撑门户。”
赵清海拖长声音:“上门女婿呀……”
张小北话锋一转:“虽说是上门女婿,但我二伯为人老实本分,我二伯母有病在身,万事不管,家里都是小叶姐做主,招了上门女婿也是他们两个做主,断不会有那种欺压女婿的行为。我估计他们肯定会把女婿当儿子一样疼。”
赵清海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什么,连鸡腿都忘了啃了。
张小北接着说道:“话虽如此说,就怕男方要面子,畏惧世俗的言论。”
赵清海嗯嗯啊啊的也没表态。张小北也不急着让他表态,只是事先跟他提个醒而已。
张小北看看天色不早了,看看桌子上一片狼藉,便说道:“行啦,我该回去了,这剩下的吃食也归你了。”
赵清海像是在魂游四方似的,心不在焉地说声:“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张小北也没指望他送。
过了两天,张小北也替张小叶想出一个点子,这个点子不怎么新鲜,赚头也不大,但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张小叶还得照顾家里,还得顾虑成本,开店有些不现实。
果然,两人商量时,张小叶就把开店的想法先排除了:“我这几个月来也没挣多少钱,现在租店面不太行。”
张小北道:“我觉得也是,开个小吃店,肯定是要投钱的,现在时机还没到。依我看,你还是继续做些小本买卖吧。”
张小北只能抛出那个办法:“你看天冷了,不如你卖些瓜子、糖炒栗子之类的炒货如何?”
张小叶眼睛一亮:“这个办法是倒是可行,炒瓜子又不难,栗子,我记得你家果园里种得也有吧。”
张小北点头:“有的,今年收了好几麻袋呢。”
“不过,这生意的赚头不怎么大。”
张小叶笑道:“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总比在家闲着强。”
张小北又说道:“炒瓜子谁都会,不过要炒好吃也不容易,你哪天跟大姐去要点调料,拿回来煮瓜子,煮完入了味,再炒,会好吃许多。还可以炒些别的味道,比如甘草味,焦糖味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其他的细节,张小叶对此是十分满意。
过了几天,张小叶就带来了一包炒好的瓜子给张小北和赵清海尝鲜。
张小叶还告诉张小北说,她准备跟胡氏一起做这个生意,胡氏在镇上卖,她在县城卖,两家又不冲突。
赵清海没差事时就帮着张小叶四处收购生瓜子和栗子。张小叶这个小本买卖很快就开张了。她没有反生意固定县学门口,而是四处走动,上午在西市,中午在县学,下午又到城北人流密集的地方去卖。在西市还好,城北地带,人员复杂,赵清海不放心,还在那边帮着守了几天,以便震慑一下那里的各色小流氓。
张小叶这一四处走动,打探到的消息也就多了起来。
过了几天,中午两人在县学门口碰面时,张小叶就送了一包白面馒头给张小北,张小北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是黑妮让送的。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原来那个房东老太太厨艺不错,尤其是蒸得馒头特别好吃。她当年就是靠着卖馒头把儿子养大的。如今儿子去了外地,几年没有音讯,她年纪也大了,干不动体力活了。正好黑妮搬了过去,黑妮勤快能干又心善,老太太对她十分喜欢。黑妮不方便出门,老太太就在家教她蒸馒头,这不,黑妮学了一段时间,快要出师了。正好,张小叶到城北卖瓜子,赵清海悄悄带她过去了一趟。黑妮见到张小叶,那叫一个激动高兴。两人聊了很少时间。当黑妮知道黑家的事,尤其是黑虎的事后,又是自责又是后怕,一个劲地说自己连累了张小北。张小叶反过来还安慰了黑妮很长时间。
张小叶离走时,黑妮征得房东的同意,给张小北带了五个白面馒头。
张小北捏了捏馒头,挺宣软的,应该很好吃。
他接着问张小叶,房东老太太有没有怀疑黑妮的来历。
张小叶说道:“黑妮对她说,自己自幼被养父母收养,最近养父母双双去世,族人逼她嫁人,她只好逃出来准备去找亲生父母。房东不知道有没有信,反正也没详细追问。”
张小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
张小叶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小北:“黑妮看上去特别想见你,问的全是关于你的事。”
张小北叹道:“再等等吧,等黑家的人彻底放弃搜寻黑妮了,我再去见她。”
张小北道:“我忘了跟你说黑家的事了。自从黑虎死后,黑大富夫妻俩多少算是醒悟了,听人说,他们两人很后悔,若是当初不那么吝惜钱财,早早地给黑虎娶一房媳妇,也许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村里人都说他们活该,谁让他们虐待黑妮了。”
张小北又问:“那黑家的人还在寻找黑妮吗?”
张小叶答道:“黑妮的衣裳和斗笠出现在断崖中间,村里人都在猜测她可能是失足摔死了。黑大富有了大儿子的教训,也长记性了,准备赶紧给下面的两个儿子说亲,这次,他再也巴着钱不放了,彩礼也愿意出了。他两个儿子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媳妇。我觉得黑家人应该差不多是放弃寻找黑妮了。”
张小北心里一阵轻松,真是谢天谢地。他准备过段时间就去看看黑妮。
第75章 噩梦
“张小北, 你把我妹妹拐跑了,我要弄死你!”
黑虎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牛眼, 面目狰狞地一步步向张小北逼近,张小北想反抗,可是身体却是虚弱无力,四肢不听使唤,黑虎终于逼到了他面前, 一双钳子一样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差一点就要窒息……
“咳、咳……”张小北拼命地挣扎, 想要呼救,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黑虎那恶魔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哈哈, 张小北,我弄了你的姐姐, 哈哈, 我这辈子值了……”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悔恨充斥在张小北的胸间,他要杀了黑虎,一定、必须要干掉他为姐姐报仇。可是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黑虎已经得手了, 他就要死了。不,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啊——”张小北惊呼一声,拥被而起。
这时, 帐子被撩开,有人举着烛光看着他,担忧地问道:“张小北,你怎么了?”
张小北定睛一看,才发觉是同宿舍的孙长青。
张小北擦擦脸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长青,我吵醒你了。——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孙长青倒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泛泛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也别逼自己那么紧,睡吧。”孙长青以为他只是压力太大才做的噩梦。
张小北也不好多做解释,只是勉强笑笑:“多谢安慰,你也睡吧。”
孙长青吹灭蜡烛,继续睡觉去了。
张小北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回想着刚才的噩梦。那个场景太真实了,那种要窒息的感觉,那种深入骨髓的愤怒和后悔,还有最后一刻的那种不甘和绝望,仿佛他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样。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人们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压力太大了吧?虽然,当初帮助黑妮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明白这件事情肯定会给他带来麻烦。然而后来,黑家人先是要告他,接着黑虎发疯,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渐渐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尤其是黑虎发疯和紧接着的小叶遭袭击,这件事给他很大的压力和恐惧。他恐惧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三个姐姐的清白和安危,尤其是小叶姐的遭遇更加加深了这种恐惧。那一次是赵清海遇上了,若是没有遇上呢?在古代,一个姑娘家遭遇这种事,甚至比死还难受。
至于他后来下定决心解决黑虎这个人,内心不是没有挣扎过,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的底线被拉低,良知也受到了拷问和煎熬,他的内心也经历种种天人交战。这一切的暗波涌动都隐藏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下,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最终,责任感和恐惧占胜了他的道德感。
他表面上看上去冷静镇定,指挥若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很胆怯很害怕,但他又不好在人前表现出来,只能靠强撑。今晚这个噩梦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不过,一想到梦中黑虎那个恶魔般的笑声,还有那句“我弄了你的姐姐”,张小北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他不后悔杀掉他。他宁愿忍受内心的煎熬和噩梦的侵扰,也不愿意事后追悔。如果,他们中间必须有一个人来做恶人,那就让他来做吧。谁让他管了黑家的事?他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某种代价。
尽管,张小北对此有了清晰的认知,可是这件事情的阴影并没有立即散去。此后几天,他仍时不时受到噩梦的侵袭,以至于后来,他的室友孙长青已经见怪不怪。张小北万万没料到,做噩梦这件事,竟然无意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孙长青甚至揶揄道:“原来你也会做噩梦,原来你也有担心和害怕的事,我还以为你一直都那么冷静镇定呢。”
张小北苦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几天的影响是显而易见,他清瘦了不少,眼睛显得更大,眼圈发青,脸色苍白。张小叶在县学门口看到他这副样子,当下就吓了一跳,忙问:“小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张小北摇头:“没事,可能是岁考快到了,心里紧张。”
他们这些秀才每年都有岁考,若是不合格,他就有可能被取消廪生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