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嗯嗯,你跟你爹一样都有眼光。”
王世虎有些羞涩地笑了。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潘掌柜带着赵清河还有他的侄女潘云珠一起来到张家。
潘云珠长相有潘云博有几分相像,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端庄秀美,言语利落。跟张小草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胡氏见此,也更加满意。毕竟两人以后要住一起,要相处得来才行。
胡氏本意要留三人做饭,潘掌柜说道:“弟妹,不是我不想留家吃饭,实在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呀。这老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先前我以为我家是开客栈的,跟开食肆不是没啥区别吗?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我开客栈,人家是以住店为主,店里厨子做得好吃不好吃人家也不介意,而且做得都些面条啥的简单饭菜。开食肆可不一样,你没好厨子不行,没招牌菜也不行,贵了也不行,稍不留神,客人拍屁股走人,到别家吃去了。”
胡氏在旁安慰道:“确实,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幸亏潘大哥是个能人,啥都应付得过来。”
潘掌柜摆摆手:“能啥呀,我这叫一个焦头烂额。”接着,他又拍着胸脯说道:“张老弟,弟妹,你们尽管放心地把闺女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出一点差错。”
胡氏忙道:“我们当然对潘大哥放心。你能瞧上她的手艺是她的福分。我一定嘱咐小草好好干。”
张耀祖不像胡氏那样能说会道,只是一个劲地谦虚道:“我这个闺女又笨又没眼色,她要是做得不好,潘大哥尽管说她。”
赵清河也悄悄过来告诉张小北说,潘掌柜也答应了让黑妮去后厨房帮工,管吃住,工钱每月二百文,以后视其表现再往上加钱。张小北连忙说道:“我试着去游说黑妮他爹,还有,如果以后黑大富问你黑妮的工钱,你就说,黑妮年纪小,又没在厨房干过,所以潘掌柜只能给一百二十文。”这样,能为黑妮剩下一点是一点。赵清河点头答应。其实张小弟还想再把工钱往少里说,但又怕太少了,说不动黑大富。毕竟黑妮在家能干不少活呢。
趁着潘掌柜在跟张耀祖说话,胡氏赶紧找正在收拾东西的张小草,好声嘱咐了一番。张小草一一答应了,才拿着行李跟着潘云珠坐进了马车。张小北怕姐姐第一次出远门,心中没底,便跑上去说道:“大姐,你放心去吧,有什么事就跟潘掌柜和赵清河说。我过几天也要去县学报到,到时会去看你的。”
张小草跟大家挥手告别。
张家门口三番几次停辆马车,早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这次也不例外,有不少人都跑来看热闹了。
有人问胡氏这马车的主人是他家什么亲戚。
那个下车来的姑娘又是谁。
胡氏也就照实说了。村民中有一部分人也早听说了潘掌柜的名字,愈发羡慕张家。
胡氏情知大闺女的事也瞒不住,而且也没必要瞒,就说道:“小北的同窗赵清河,就是经常来我家的那个男娃,如今也在潘家食肆当帐房,他说我们家小草做饭好吃,刚好,潘家食肆的厨子有事回家了,就来找我,看能不能让我家小草去帮忙顶上一阵。我跟我们当家的都说不行,可是人家潘掌柜新店刚开,需要人帮忙,而且人也没少照顾我们的生意,就干脆让她去试试,反正就当帮个忙。”
大部分村民听到张小草不但有工钱拿,有单独的小厨房,还有个女工帮着打杂,又跟潘掌柜的侄女住一起,心里还是十分羡慕的。恨不得把自家的闺女媳妇也往送去,只可惜,可不是人人都有张小草这样好的手艺和运气。
此时的张小北去了黑妮家,他在黑家后面的菜园里找到了正在干活的黑大富。
黑大富大约四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由于常年干活的缘故,身体显得十分健壮。而且他不怎么家说话,嘴唇总是紧紧抿着,目光犀利精明,让人不敢亲近。村子里的孩子看着他就躲,没几个喜欢跟他接近的。
张小北其实也不喜欢跟他说话,但为了黑妮的事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找他。
“大伯。”张小北站在菜园的栅栏外,叫了一声。
黑大富闻声,抬了抬头,声音平得像平板似的,“小秀才,你找我有事?”
张小北说道:“大伯,我有一件事跟你商量,我的同窗赵清河现在潘家食肆当帐房,他们那里在招工,我大姐去当厨子了。”
黑大富自然是听说过张小草的事情了。他阴阳怪调地说道:“不但你有本事,你大姐也不差啊,怪不得看不上土里刨食的庄稼人。”
张小北自然听得出黑大富话中的愤愤不平之事,他就假装没听懂,淡然说道:“黑伯,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两家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有啥看上看不上的,要我说,真论挑剔的话,黑虎哥他们才是真挑呢,我听他说,他一定要找个好看的,不但要白嫩的,还要身段苗条,大伯伯想想,咱们乡下姑娘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能白嫩到哪里去。”
黑大富一提到自家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娶好看的,依他看,能干活能吃苦守住家的才是好媳妇。偏偏他儿子还特别犟,爷俩正僵持着呢。
张小北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说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世上总还是有既好看又能干的姑娘家的。依黑虎哥那种人才和你们家这条件,要找到也不难。”
这话黑大富听得顺耳多了。
张小北也不想再跟黑大富扯大多,赶紧把被他打断的话题重新拉回来:“你瞧我,光顾着跟大伯闲聊了,忘了说正事了。潘家食肆正在招工,不但要招厨子还要抬后厨杂工,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一百二十文的工钱,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们家的黑妮,她力气大,能干,人家潘掌柜肯定满意,还有一条,黑妮饭量大,食肆管吃岂不是也很划算?”
黑大富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模样,用犀利的眼神盯着张小北,反问道:“真有这么好的事?”
张小北点头,“当然是真的,赵清河是我好朋友,我姐都去,还能有假?”
但是黑大富心头还有有些疑问,张小北只得一步步打消他的疑问:“本来,这个差事我想让我二姐或是堂姐去,但是呢,赵清河说了,这工钱可不是白拿的,因为活挺重的,不但要洗碗洗锅,还要搬运菜肉,还能食肆里的潲水。一般人是干不来的,他们想要的是男工,但我想着我姐在那儿,有个男工也不方便,再加上黑妮力气大,也可以充当个男工用。”
黑大富这才打消了疑问,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家那个闺女没事老往张家跑,跟张小北也合得来,但他倒没往歪处想,很明显,人家张小北是个秀才,长得又俊俏,人家怎么看得上黑妮又那个又粗又笨的。
黑大富一边干活一边盘算着,他们家劳动力多,眼下田里的活不多,黑妮留在家也没啥大用,反倒每天还吃白饭,如果能送到潘家食肆里,人家管吃饭就能省下家里的粮食,每月一百二十文还能全落到他手里,这自然是好的。
黑大富慢吞吞地说道:“我倒是同意让黑妮去,不过有一个条件,这工钱每月得全部交到我手里。”
这本在张小北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大伯,你多少也得给黑妮留一点吧,虽然潘家管吃住,但她一个女孩子家总得买些日用品吧,手里没一分钱怎么行?而且黑妮去的是县里,不比咱们乡下,要是太寒酸了,会被人笑话的。”
黑大富才不管黑妮被不被人笑话,钱到他手才是最重要的。
黑大富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睛瞅着张小北。张小北假装被他的威严所屈服,只好说道:“好吧,黑伯,这是你们家的事,你说了算。那你就给我个准话,到底让不让黑妮去,你要不让我就再问问别人。”
黑大富生怕这个差事被别人抢去了,赶紧说道:“我刚才不就答应了吗?让她去。”他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罢了,我就看在你这个秀才公的面子上,每月给黑妮留十文钱零花。”
张小北:“……”原来他的面子还真挺大的,竟值十文钱。
他拱了拱手,道:“多谢黑伯给我这个薄面。那我就先走了。两天后我跟同窗一起去县学报到,到时黑妮跟我们一起去就行了。每月领工钱时,或是你去潘家食肆领,或是让赵清河捎来都行。”
黑大富道:“没事,到时我亲自去领。”
张小北走出黑家菜园时,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找到黑妮,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还悄悄地把他与赵清河私下里的商议结果也告诉了她,叫她千万别漏了口风。
“本来工钱是二百文,我告诉你爹是一百二十文,你爹答应每月给你留十文,这样你每月就能存下九十文,你可以带在身上,也可以存放在潘掌柜那里。记得千万别说漏了嘴。”
黑妮只觉得高兴,一个劲地狂点头,以至于都忘了该说什么话好。
张小北笑道:“你回去准备几身换洗的衣裳,大后天早上到我家来,咱们一起去县城。”
张小北朝他挥挥手跑开了,待他走远了,黑妮才如梦初醒似地,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小北,你真好,谢谢你。”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黑妮走回家时,脚像踩在白云似的,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终于可以离开家生活了,她很快就能存钱了,她的苦日子终于快熬出头了。
张小北回到家里,胡氏正在院子里晒粮食,一看到他回来就问:“我刚才瞧你往黑妮家去了。”
张小北就把去找黑大富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胡氏是很看不上黑大富那两口子的,她撇撇嘴,道:“这两人先前还凑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可是自从他家跟咱家结亲不成之后,那两口子见了我不是假装看不见,就是说话阴阳怪气的。我瞧着就来气。”
张小北道:“我瞧见他们也不高兴,这不都是为了黑妮吗?我就觉得她可怜,就想让她离家去过几天轻松日子,顺便也攒些私房钱。”
胡氏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张小北,“小北,你咋对黑妮这么关心,你该不是……”
张小北连忙说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才多大呀,我跟黑妮从小就认识,她人又老实又好身世又可怜,我是因为怜惜她才帮她的,再说你跟我姐不是对她也挺好吗?”
胡氏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北呀,咱帮她归帮她,你可不能有旁的想法,娘可不想跟黑大富老口子有别的牵扯。再说了,你将来前途无量,有的是好姑娘等着你。”
张小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没跟娘亲争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张小北回屋去准备去县学的东西,铺盖,箱笼和一日用口,他娘早就准备好了。他再收拾些书籍和笔黑纸砚就够了。
王世虎一直在张家住着,没法回去准备,不过他说了,他先去报到,回头再让爹娘把东西送来就行。
张小北正在收拾东西,忽然听见到院外有人在喊:“张三嫂,张三哥,老宅正闹分家呢,你们快去看看。”
第65章 去县城
老宅闹分家?胡氏和张耀祖面面相觑, 这又是怎么了?
张小北说道:“肯定是小叶姐跟大伯一家闹起来了。”
这是大房和二房的矛盾,中间还关系到公公婆婆, 胡氏正在犹豫到底是去看个究竟还是假装不知道。不过,这事也容不得他们置身事外,因为很快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罗氏和老张头来叫他们过去。这下,胡氏不想去也得去。
胡氏想着, 这次公公婆婆叫他们夫妻俩去, 主要是为了居中调节的。小叶既然愿意分家, 那他们就私下里帮着分了就行了。最好不要在此时跟大房起太多冲突, 不然,他们肯定会以为二房三房合在一起对付他, 到时说不定会死拽着二房不分家,这会让小叶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因此, 胡氏对张耀祖等人说道:“他们两家闹分家, 按理别人不该插手,而且还有爹娘在场,说多说少都不好。一会儿你们都少说话,先看看事情是怎样再说。我们以后要帮你二伯家, 机会多的是。”大家点头答应。
胡氏和张耀祖便只好带着儿子闺女一起往老宅去了。
张家老宅门口早满了看热闹的乡邻们, 众人一见三房一家来了, 拉着他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
张小北东听一句,西听一嘴,很快就将事情的经过拼凑个大概轮廓。
原来, 这两家有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是随着张小叶和张小多的长大,矛盾累积得越来越多,冲突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大房二房在一处过日子,二房跟着大家一起拼死拼活干活挣钱供张小宝读书,若是张小宝性子好些,知道感恩又争气些,二房一家倒还好受些。偏偏张小宝人事不懂,又惹出做牢赔钱的事来,平常对张小多非打即骂,对身为堂姐的张小叶也没有一丝尊重。而江氏和张富贵对儿子平日里的行为一关是装聋作哑,又觉得二房家没有儿子,心里头就觉得高他们一等,时不时拿话打压他们。
这次矛盾的触发点,土地庙的刘先生通知张小宝以后不用再去他那儿读书了。因为张小宝和高明礼做出的那些事,影响了他的名声,为了平复其他学生家人的火气,他只得让两人退学。
张小宝没了学上,江氏和张富贵自然不甘心,就想把张小宝转到镇上一家学堂去,但镇上那家先生要的束脩更多。罗氏和老张头对于这个孙子的所作所为是越来越失望,两人就提出干脆不让张小宝读书了,让他跟着他二叔张发财学点手艺以后也好养家糊口。
张小宝一听说不让他读书,还让他去学手艺挣钱,哪里肯干,当下又吵又闹。还埋怨都是家里太穷才耽误了他的前程。
张小多就在旁边插了一句嘴说,“你怎么不说自己笨,就知道怨别人。”
张小宝勃然大怒,跳起来就去打张小多,旁边的张小叶看不过去,劈手就打了张小宝。这下,大房夫妻俩不干了,一起指责张小叶,二房夫妻也加入了战局,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罗氏和老张头劝都劝不住。
张小叶趁此机会说,大家整天为这些鸡毛蒜皮地事闹得不可开交,倒不如分开过算了。分家之后,各人凭各人的本事过活,谁也不用管谁。
二房要分,大房不乐意分。毕竟,三房一家已经分出去了,二房再分家,家里公公婆婆年纪越来越大,家里的劳动力越来越少,张小宝读书就更加艰难了。双方一时就僵持在这儿。
张小北他们一家打听完前因后果后,便用力穿过丛丛人墙挤了进去。
罗氏和老张头见三儿子一家来了,便有气无力地招呼道:“老三,老三媳妇,你们来得正好,赶紧进来跟你大哥二哥调解调解。”
他们一进堂屋,张小北就觉得屋里气氛非常压抑。
爷爷奶奶坐在中间,两人面色阴沉,神态疲倦不堪,大伯夫妻俩和张小宝绷着脸坐爷奶的左边,二房一家四口坐在右边,二伯母杜氏仍是那副神游天外的空洞表情。
二房的张小叶则是紧抿着唇,一脸地蓄势待发,看到胡氏他们进来才站起身迎接,打了声招呼。张小多也站在姐姐身旁,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直转。
大伯张富贵看到张耀祖一家人,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三来了,你正好来给评评理。你说小叶这孩子,动手打了小宝还不够,还硬要闹着要分家,你说说,她爷她奶她爹娘都在这儿呢,哪里就轮到她一个女孩家当家做主了?还要分家?她以为分家多好呢,他们二房连个顶门的男丁都没有,真分了家看他们怎么活?将来她们姐妹出了嫁,在婆家受了气,也没娘家兄弟去撑腰。”
张富贵话音刚落,江氏就赶紧附和道:“小叶,你大伯说得对,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家可不比别人家。真要分了家没人帮你们,还不知道村里那些人家怎么欺负你们呢?现在你家有我们一起帮衬着,你们家才能过得像个人样儿,你就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张小叶看了大房夫妻俩一眼,嘴角隐隐带着冷笑,道:“大伯,大伯母,你们就当我不惜福吧,我们二房就是想分出去,以后有没有人欺负我们,我们会不会饿死,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这个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三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剧烈争吵起来,一个话音刚落,另一个立即接起,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旁人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张富贵见跟这个侄女说不通,就面尴尬地把话题转移到张发财身上:“二弟,今天老三两口子也在这儿,你就给我们说个痛快话儿,你家到底是你做主还是你闺女做主?”
张发财这几年比前两年看上去苍老多了,脸上的神情麻木而呆板,显得愈发没有精气神。他跟张耀祖本来没差两岁,现在的张耀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显得比张发财年轻许多似的。
张发财听到有人点他的名,他才缓慢地反应过来,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你们分也行不分也行,咋样都行。”
胡氏闻言瞥了这个二伯哥一眼,暗暗摇头叹息。
张富贵抓住了张发财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对着众人说道:“你们听,二弟心里其实也不愿意分的。”
这时候,张小多大声叫起来:“分分,一定要分,我一天都不想再看到坏蛋张小宝。”
张富贵瞪着眼呵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出去玩去。”
张小多一点也不怕他,对他的呵斥也是置若罔闻。
张小宝早就对这姐妹俩不耐烦了,大声嚷道:“这是家族议事,没你们这些丫头片子的事,识相的都给我滚出去!”
张小叶也火了,霍地站起身指着张小宝骂道:“我看该滚出去的是你。”
张小叶将在座的众人扫视一圈,用清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没错,我们家是没男孩,可是我们家宁愿当绝户,也不愿养着那种好吃懒做、不知感恩、心思歹毒的男孩。我们姐妹也不稀罕那种人为我撑腰。我今天就把话撂到这儿了,我就是要分家,我宁愿被外面的人欺负也不愿被自家人压榨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