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幼苓不语,解了他的纱布,拧起眉头:“这也是小伤?”
他手腕上的刀伤很深,皮开肉绽,足以想象到那时怎样激烈的一场对战。
再深一点,这只手就能废了,甚至……可能为此丧命。
呼延骓动了动,似乎是扯着伤口了,看到重新渗出的血珠,他皱了皱眉头。
“好像有点疼。”
正往伤口上撒药的手顿了下,赵幼苓抬头,看着突然娇气的男人,抓过纱布往他怀里丢。
“自己包扎。”她说完直起身,哼哼道,“我看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很疼的样子。”
呼延骓笑了笑:“身上还有。我还要进宫面圣,不能带着一身血腥。”
赵幼苓一愣,鼻头一动,果真隐隐约约闻到了血的味道,当即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伸手就要扒他的衣裳。
也不必多费劲,男人顺从地脱下了外头的袍子,内里的单衣上果真斑斑驳驳,处处血痕。
请了时常来韶王府的大夫,赵幼苓站在一边,看着大夫仔仔细细为呼延骓包扎伤口。
男人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衣裳脱了,露着精壮的上身,前胸后背都有伤口,皮肉翻卷,一看就是刀刃箭矢所伤。
尽管用的已经是韶王府内上好的药了,但看得出药粉撒到伤口上的时候,男人明显忍着疼。房间里摆了冰块,仍旧挡不住他身上的汗。
大夫大约是没见过哪家小娘子这么有胆量站在一边,看着没穿上衣的男人在那包扎伤口,时不时抬手抹了抹汗。
“殿下……”他想说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到底改了口,“将军这身伤,恐怕要些日子才能愈合,沐浴就改作擦拭,尽量别碰水。”
呼延骓有些累,闻声点点头。赵幼苓却仔仔细细又问了些养伤的注意点,问完了这才命茯苓送大夫出门。
那大夫前脚才走,后脚呼延骓就打算往后靠。
赵幼苓“哎”了一声,抓着人胳膊,不让往后倒:“别压到伤口。”
呼延骓迟疑了下,听话地坐住,只垂眼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白皙的一双手,沉默不语。
像是被烫着了,赵幼苓唰得收回手,转身坐到圆凳上。
想了想,又往前挪了几步。
“安庆的事处理好了?”她轻声问。
呼延骓抬眼,看着她。
她就坐在跟前,一身淡青色的提花罗裙,衬得肤色白皙如世界最美的白瓷,阳光从窗照进,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侧。一笑,就叫人更加挪不开眼。
他道:“都处理好了。”
赵幼苓问:“安庆那几个矿,是真的产铜铁?”
她说话时,身子凑得近了些,呼延骓坐在罗汉床上,不近,却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确实。铜矿、铁矿,这些都是做兵器的材料。而且我看过那些矿料,纯度不低,是好矿。”呼延骓道,“好的料,加上好的工匠,就能炼出好的铜铁,铸造好的兵器。这不是一般人会守住的私矿。”
赵幼苓倒吸一口气,想到江南还有戴家军驻守,不由看向呼延骓。
却听呼延骓道:“这矿,由戴家守着。”
赵幼苓腾地站了起来:“戴家?”
呼延骓看着她。
“戴家是疯了吗?那矿真的是戴家守的?”
“戴家的兵,层层守护。我们挖出了背后的人,接连遭到刺杀袭击,差点连几个人证也死在了他们手里。更是胆大妄为,一路追杀。戴家,的的确确是疯了。”
呼延骓甚至觉得,戴家那些人,比叱利昆还要疯。
他从腰侧摸出一卷布。
解开的布里,卷着些纸。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气,顷刻间散发出来。赵幼苓凑近,定睛一看,那些纸已经被浓稠的血污了大半。
赵幼苓问:“这是什么?”
呼延骓展开:“名单。安庆私矿牵涉到的人员名单。”
纸一张叠着一张,浸了血,不少已经粘连到一起,想要分开,需要费不少功夫。
呼延骓没打算在韶王府做这事,见东西没有再被血浸一次,重新收拾了一番,换上韶王府刚刚命人从他府上拿回来的戎衣,起身就要进宫。
人走到园子里,转身看着预备亲自送自己出门的少女,忽然低下声音,将安庆的事简单描述了一遍。
他知她不安心,与其各种猜测,不如直接说了。
赵幼苓听着,直到亲眼看着呼延骓上马离开,心底仍旧觉得一片惊心。
安庆的事,是谋反。
天子只五位皇子,废太子和五皇子不得用,瑞王又不管事。余下的太子和韶王是皇后和贵妃所出,两位仔细说来背后都有戴家。只是韶王逃出京城那几年,戴家渐渐都转向了太子。
太子心狠手辣,算计有,谋略不够。等到韶王归朝,太子的缺点越发显著地暴露了出来。天子也明显更偏向于韶王。
戴家在太子身上花费的心力太多了,又不敢贸然转投韶王,戴家上下生怕站错队,索性全数将赌注都投在了太子的身上。
哪怕日后天子又废太子,改立韶王,只要戴家军在,太子就能将韶王赶下台,登基为王。
更何况,与对戴家并无多少情谊的贵妃想比,皇后才是一心为戴家所想。
因此,戴家驻军江南,私兵、私矿,无所不用。只要汴都变天,太子被废,他们就能立即起兵,扶太子上位。
而介于戴家在江南一手遮天的情况,江南各地的官员但凡知晓此事的,全都被拢在了他们的势力之中。
江南,俨然已经是一个小朝廷了。
想着呼延骓说的种种,赵幼苓心头发颤。
等到黄昏,韶王归来,就带来了天子怒急攻心病倒的消息。
第122章
东宫。
最偏角的院子里, 一室暗淡无光。
“嘭”的一声, 茶盅应声落地, 摔得四分五裂, 茶水飞溅。
屋内几个属臣当即跪地:“太子殿下!”
太子跳了起来, 慌张地来回走动,两只手张着五指,满脸抓狂:“怎么会被他们发现的?啊?怎么会被发现?”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是底下人一不小心, 所以……”
见太子脸色铁青,神情一下慌乱,一下气恼,几人又试探道:“殿下莫要着急,就算被查, 那也只是查到戴家头上。”
“戴家总不至于为了脱身, 供出殿下来。”
“殿下若是担心, 不如臣派人去探一探?”
“不必了。”太子摇摇手,他这几日告病没往天子跟前凑, 实在是安插在天子身边的几枚钉子被人拔了出来, 尽管余下还有,可他不敢这时候往前走,生怕被趁机抓住,坏了事情。
他心念电转,想到戴家一路追杀,却没能把安庆抓走的那些人灭口, 不由觉得害怕,后脖子升起一股子阴森凉意。
这感觉,就好像有人盯上了他,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看着。
半晌,太子方才稍稍冷静下来,又问:“现在他们在哪?”
“殿下是问安庆还是戴家?”
“我问的是那帮该死的捣乱的贱人!”
应答者缩了缩脖子,赶忙道:“听说明日就能到汴都了。”
“明日,你确定是明日?”
“应当不假。”
见底下人信誓旦旦,太子稍松一口气,忙谋划着要趁人进宫面圣之前,想尽办法把人拦在汴都外。
不等谋划完,门外送进一封密信。
太子接过信,拆开来,命人点灯凑近。
片刻后,他双手开始发抖,“啊——”的一声,双手往外一挥,撞开烛灯,一脚踹上身边的人。
落地的烛火点着那人衣料,太子狂怒,压根不在意烛火烧起。
“什么明日!那个叫呼延骓的人,已经提前回来了!他已经进宫了!进宫了!”
“废物!都是废物!”
“你们这帮废物!连几个人都杀不了!要你们何用!”
“废物!”
密信落下,火舌顷刻间舔上信纸一角。
白纸黑字,从御前传来,清清楚楚写着:胡子已归,面圣,圣上大怒,已召太医。
呼延骓离了韶王府,便径直往皇宫去。
他并未隐藏行踪,光明正大来,正大光明走。从进宫到面圣,一路无人阻拦。
御前伺候的侍卫不敢询问,小太监们却仗着年纪小,胆子大,偷摸着猜测这人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有胆大的想从胥九辞处探点话,却只得了站在殿外的掌印大太监一个冰冷的眼神。
不一会儿,殿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却是在里头伺候的宫女急急打开门,跑了出来,神色仓皇:“胥大人,呼延将军上了一道密疏,弹劾戴家军为虎作伥,私藏铜铁矿,私铸兵器,空有谋反之心。陛下勃然大怒,气急攻心,昏过去了,还请大人赶紧去请太医!”
宫女话才说完,胥九辞蓦地伸手,掐住她脖子,呵道:“既是密疏,陛下就不会愿让旁人知晓。你好大的胆子,假借为陛下求医之名,有意向人透露密疏内容,恐居心不良!”
他怒目冷对:“来人!将殿外的宫女太监全部暂押!你!”他伸手指向一名私下与韶王府来往过密的侍卫,“立即去请太医过来诊治!”
太监宫女们一时慌乱不止,却恐与胥九辞作对,又怕极了凶神恶煞的侍卫,只能认命被扣押。
那宫女果真身份有异,可胥九辞早命人对她严加看管,便是想要咬舌自尽,此刻也无能为力。
太医很快被请了过来。
因是天子病倒,太医院当班太医全部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