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可赵幼苓不在意。她有义父,还有不知为什么定要认她回家暂时不可能变脸的韶王,一个继妃,奈何不了她什么。
韶王府的附近都是一些大户人家。一整条街上,住了不知多少户文臣武将,甚至还有皇亲国戚。
早有人在等着看韶王的热闹,毕竟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闺女,听说早些年就认了胥九辞做义父,是人家一点点拉扯长大的。这韶王自从平反后归来,就似乎和胥九辞有些不对付。
从主子到奴仆,两家人就没有对上了不掐起来的时候。
这次轮到一个闺女两个爹抢,还不知道有多热闹。
于是乎,等马车走近韶王府。即便是坐在车里,赵幼苓都听到了外头窸窸窣窣的谈笑声。
她掀了车帘一角往外看。凑热闹的人不少,多是各家的下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看,还有人直往她马车后,壮汉抬着的箱笼上瞧。
马车停下,赵幼苓放下了帘子,紧接着便听见原本还带着笑的赵臻怒道:“怎么回事?”
只见韶王府大门紧闭,门外站着的护卫面面相觑,犹豫了半响,才推出个胆大的答话。
“是……是王妃……王妃下令,谁敢开门接应小娘子,就……就叫谁滚回老家吃糠。”
马车内没有动静。
赵臻的脸色却已经难看的快要滴下墨来。
几个护卫冷汗淋漓,再看着围观的那些人,心知韶王府这次的脸是要叫王妃丢干净了,正打算敲门叫门子开门。就见一旁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门后,满头虚汗的门子颤抖道:“请……请小娘子这边走。”
王府的正门通常只有婚嫁大事或迎接贵客时才打开。平日里,女眷走侧门并不奇怪,可前一日,韶王分明交代下去,十一娘归家的时候,要大开正门,迎她入内。
他不知韶王为什么这么交代,但赵臻很高兴。开正门,迎十一娘,他觉得这是长久亏欠下,小小的一个补偿,是对十一娘的重视。
可结果,门没开。
赵臻脸色发沉:“开门。”
门子张了张嘴:“世子……”
“我让你开门!”赵臻怒喝,“王府上下,难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他喝完,就听见一串脚步声从门后跑远。
门子擦了把冷汗,察觉到四邻八方看热闹的目光越发灼灼,只好关了侧门,和人一道,费力打开了紧闭的正门。
门才开,就听见崔氏怒吼:“谁敢往正门走!”
本已走到马车旁,作势要掀车帘的赵臻收回手,冷冷地看向站在门内的崔氏。
一个继妃,出身如何,韶王并不在意,赵臻也不在意。
容貌可以没有,但如果连脑子都没有,却还不肯安心当个摆设,非要干涉夫君和嫡子的决定,那着实惹人不快。
赵臻不愿在这里闹得不愉快:“母妃。”
崔氏瞪圆眼睛:“一个庶女,就是走侧门,已是给了天大的脸面。这正门,是开给列祖列宗和贵客的,世子这是要坏了规矩不成!”
赵臻咬牙:“母妃这是不打算遵照父王的意思了是吗?”
崔氏底气不足,却仍旧撑着:“我是韶王妃,王爷糊涂,身为王妃,自然要规劝。世子难道要跟着糊涂?”
赵臻看着妻子顾氏和三位侧妃匆匆赶来,试图劝阻崔氏,却被崔氏推开,转身面朝马车。
“十一娘。”他道,“你下车吧。阿兄今天,就是背也要把你从正门背进王府!”
第56章
赵臻的执意, 让崔氏大为恼火:“世子是真的不肯听我的, 非要开正门迎一个庶女是不是?”
任凭崔氏怎么喊, 赵臻都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他伸出手, 对着马车又说了一遍:“十一娘, 你下车吧。”
他话音落,从马车里伸出了一只手。
纤细健康,肤如凝脂,顷刻间便能吸引走众人的目光。
这是一只年轻娇嫩的手, 从伸出车帘的那一刻,就带着旁人的目光,搭上了赵臻的手。而后,一个少女从帘子后头探出头、起身、迈步,继而稳稳地走下马车。
每一个姿态都显得那么从容优雅, 就好像是受过多年悉心教导的名门贵女, 一动一静, 都优雅如画。
少女生得娇柔,但身形并不显得单薄, 反而透着勃勃生机, 像是蓬勃生长的花木,亭亭玉立。
如果别人家的是洁白的玉兰,娇美的桃杏,那少女就是挺拔的白杨,是青翠,是自傲, 是不畏风霜。
很多东西,并不是天生的。
赵幼苓的隐忍来自于生母的教导,从容冷静来源于呼延骓,大气镇定则是谢先生教会她的。还有义父,教给她什么时候要避之锋芒,又什么时候无须畏惧,大可锋芒毕露。
赵幼苓理了下衣裙,站在赵臻身边,视线扫过周边,最终看向站在台阶之上,已经彻底失去王妃之尊的崔氏。
她没想过一定要走正门。韶王叮嘱开正门迎她,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但更出人意料的是赵臻和崔氏截然不同的反应。
她对赵臻没有太多的怨恨。
肃城城墙上的那一箭,她看到的是个冰冷的但一心为国为民的将军。
现在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分明是个好脾气的兄长。他不在意规矩,更在意能不能让好不容易回来的妹妹堂堂正正地回家。
再看崔氏。
赵幼苓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崔氏不能和前王妃做任何比较。崔氏……缺了太多一个王妃应该有的品质,她就像是一场闹剧,时时刻刻顶着韶王府的名声在人前摆戏台子。
甚至,赵幼苓都有点怀疑,当初娶崔氏,也许根本就是韶王自己设计的一个局——为了不再被太子当做箭靶。
“十一娘。”赵臻见赵幼苓一直看着崔氏,出声喊她。
赵幼苓回过神来看他:“不用世子背。”
赵臻怔了怔,以为她还是执拗不肯认回王府,拧了拧眉头。
正要说话,就见赵幼苓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到台阶下,面朝着崔氏笑道。
“王妃是不愿我从正门走,还是不愿我进这个门?”
话初听不过是一个意思,两种说法。
可往细里想,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韶王妃究竟是要十一娘从侧门走,还是不许她回王府?
旁人已经听懂了,可崔氏眉头紧蹙,分明是还没明白。甄氏忍着笑,推了推一旁的文氏。文氏尴尬极了,却不敢上前走一步,再劝崔氏一句。
还是魏氏,面色平静地走上前:“王妃,论理,这正门的确不该开。可王爷今日心中欢喜,特地嘱咐了要开正门迎小娘子回府,王妃不如就依了王爷……”
正说着话,就听得不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不多会儿,韶王骑着马,带了随扈走近了人群。
“这是怎么了?都是来看本王的十一娘的?”
韶王哈哈一笑,翻身下来:“十一娘,父王一早就出城给你求护身符去了。你三位阿兄阿姐手上都有母妃亲自求来的护身符,父王也给你求了一个。”
他几步就走到了台阶下,也不看崔氏,从腰侧取出一枚红底绣金线的护身符,径直塞进了赵幼苓的手里。
台阶上,三位侧妃和世子妃一道匆忙行礼,韶王摆摆手,依旧看着赵幼苓。
“父王亲自给你求来的护身符,你要好好带在身上啊。”
赵幼苓捏了捏手里的护身符,想到刘拂从外头回来感慨说汴都外有寺庙,一个绣了点金线的寻常护身符能卖一百两,想来就是这个了。
她往身上放护身符的间隙,韶王似乎终于打算去看看站在门口的女眷。
“都是来接十一娘的?”韶王乐呵呵道,“走走走,带十一娘进府看看。本王先前叮嘱的院子可收拾出来了?”
他说着往台阶上迈了一步,侧妃面面相觑,纷纷往后退让,崔氏却依旧站在正门口,瞪着眼。
“崔氏?”韶王疑惑道。
“王妃大概是觉得,十一娘不该回来吧。”赵幼苓低笑。
她幼时住在王府后院,尽管偏僻,尽管跟着娘亲不怎么在人前走动,可女人的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后院的仆妇婆子们从没错过,时不时提起也就叫她听了几耳朵。
再加上前世身为叱利昆的禁脔,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何尝不是一个个手段了得
她记性不差,听的多了,见的多了,两辈子的记忆加在一起,不过是狐假虎威告一个状,还不是太难。
赵幼苓笑容不变,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韶王看着她,忽然笑开,扭头再看崔氏,笑容下就多了一层说不明道不清的寒意。
“崔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爷。”崔氏不敢高声,却始终紧要不肯松口,“正门不该在这时候开……”崔氏看向赵幼苓,她目中清凌凌的,仿佛是在看戏。
崔氏气急:“王爷,十一娘只是个庶出,而且她失踪多年,究竟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万一她并不是……”
“本王的女儿,难道本王自己会认不出来吗?”
韶王大怒。
他习武,平日里虽看着不着调,崔氏再怎么惹恼他,也不过是冷待而已,但一旦动怒,王府上下,没人敢应声。
崔氏被逼得后退几步,被世子妃顾氏扶住。
韶王冷然看着她,然后命随扈请走在场围观的众人,自己甩袖,怒气冲冲从正门进了王府。
赵幼苓始终在一旁淡笑看着,赵臻喊她进王府,她闻声跟随其后,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迈过正门门槛,走进了韶王府。
王府前院,是韶王平素用来会客和处理事务的地方。十一娘不是客,自然不用到前院去招待。韶王径直领着人便往后院正房去。
赵幼苓跟着人走进了正房,一抬眼,便见着四五个侍女当即围在了韶王的身边,殷切地服侍韶王坐上正中的罗汉床。
正房的地上铺着大软毯,脚踩在上头,只觉得底下一片软绒绒的,便是大冬天也生不出一丝凛冽来。
正当中的罗汉床上,铺了猩红色的毡毛毯子,靠背引枕用的是蟹青色的绸缎,上头绣了似龙非龙的兽样。一张红木的小案放在上头,水晶碟上摆了满满当当的,都是宫里赏赐下的时鲜果子。
崔氏身边的崔嬷嬷低语一声,就见侍女忙不迭端来热茶,送到韶王和赵臻手边。崔嬷嬷笑一笑:“王爷,世子,喝口茶暖暖身子。”
赵幼苓接过赵臻转手递来的茶盏,抿嘴小口喝了一口。
茶很香,是那种浓郁的花香。茶色清澄,喝一口,满嘴都是蜜糖的香甜。
她看一眼崔氏。
崔氏垂着眼帘,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在喝那蜜糖味的茶。这茶,显然是她喝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