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赵幼苓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衣,抬手将兜帽带上。
长长的风毛被风一吹,遮住她大半张脸。她抬起脸:“小谢先生心有心结,只怕一时半会纾解不开。学生与刘兄得先生教导,再在诗会上待下去,恐会影响诸位的心情。”
抿唇一笑,她拱手道:“如此,与诸位告辞。”
第51章
赵幼苓轻啜着茶水品着里面淡淡茶香。
从满芳园里出来, 车把式没问缘由, 只掀了车帘子请人上车。
车里的茶是从胥府里拿出来的, 比满芳园里的好太多。赵幼苓喝了一口, 就把茶盏捧在了手里, 闻着茶香心里都舒坦很多。
“云雀儿?”
刘拂躲在车外头,帘子掀开一角,愧疚地探进脑袋,“你别生气。”
说话声音小心翼翼的, 愧疚极了。
马车里,赵幼苓眼皮一抬,清亮的眼底流淌的是和之前在满芳园和人对峙时,截然不同的神色。
“我生什么气?”见刘拂一脸迷茫,赵幼苓笑, “人生了一张嘴, 就有的是他言语的机会。我堵得了一人, 难道还堵得了天下人?”
刘拂疑惑道:“难道就这样让那个小谢先生到处污名先生?”
“回府吧。”
将一头雾水的的刘拂叫进马车,赵幼苓已取过一个干净的茶盏, 抬手斟满。
清澈的茶水从壶口流出, 坠入碧色的茶盏中。趁着细腻的青瓷,泛着淡淡光泽。
“能入满芳园参加诗会的,一半来自各世家官家,一半是来年参加科举的学子。先生离开朝廷久了,很多人已经不知当年的事,因此那位小谢先生说什么, 旁人都无法进行反驳和质问。”
赵幼苓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你我说这些话,不求让小谢先生解开心结,但其他人,多多少少会听在心里头,有心人再去打听,先生的名自然不会受人污蔑。”
刘拂还是没懂。
赵幼苓眼中滑过一丝无奈:“你想要先生入仕吗?”
刘拂沉默一瞬:“先生的年纪大了,我想让先生颐养天年。”
赵幼苓道:“是颐养天年还是入仕,你该问过先生才是。”
谢先生不负大儒的盛名,收刘拂为徒,外人听着虽然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因为大儒,才能不在意身份枷锁,嫡出庶出,对他来说,只有为人上的差别。
在戎迂的那些时候,赵幼苓更是了解先生其实是有大抱负的人——他和呼延骓一拍即合,觉得汉人的文话不论在哪如果能传播,就一定要传播。
回了胥府,人才回东跨院,赵幼苓就抬手拆掉了发冠。头发被紧紧束了好几个时辰,拆掉发冠的时候真是舒服的让人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懒腰没伸完,她就被身后头传来的呼声惊了一跳。
“小娘子!主子爷和韶王在御前打架,被人扶回来了!”
桌上的镂雕牡丹纹玉香熏袅袅生烟,赵幼苓望着它,看着香烟生起后又缓缓散开,许久没有说话。
大夫敷好药,从内室退到近前:“小娘子,药都敷好了。”
赵幼苓端起茶壶,斟了杯热茶递给大夫。大夫忙不迭摆手,躬身道:“小娘子太客气了。”
大夫把肩上的药箱带子往上拉了拉:“除了胳膊,大人身上的伤好在都只是伤在皮肉,敷几天药就能好了。”
赵幼苓点点头,让秦伯送大夫出府,自己扭头,掀了帘子,往内室走。
内室的床边,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垫着脚在帮胥九辞穿上里衣。
小太监是胥九辞随驾到汴都后,新收的小徒弟,才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天子到汴都后,宫里需要更多的太监宫女,小太监就是那时候被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人卖给了收人的大太监。
小太监进宫前叫虎子,性子有点虎,刚进宫的时候没少受人欺负。被胥九辞认作徒弟后,便跟着前后忙碌,连名字也改成了承恩。
“承恩。”赵幼苓瞄了一眼胥九辞身上,匆忙被遮住的淤青,“你跟我来一趟。”
承恩眨眼,看看她,又看看胥九辞:“师父……”
“想问什么就在义父面前问。”胥九辞拿没伤的手扯过衣袍,“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想起胥九辞刚刚被秦伯扶进门的样子,赵幼苓突的哽住。他倒是一脸平静,可当时连路都走不稳,看起来哪里是没事。
干什么不好,和韶王御前打架……两个老男人加起来都快七八十岁了!
赵幼苓越想越气:“义父为什么和韶王在御前斗殴?若是因为我先前得罪了韶王妃,论理过了这些日子韶王才找义父麻烦,未免太过了。”她顿了顿,见胥九辞懒洋洋地靠上床头,神色慵懒,无奈道,“韶王如今在天子面前十分得脸,义父和他翻脸,万一惹来天子震怒怎么办?”
当年天子可以在没拿到证据的情况下,命废太子处置了韶王府的人。今次也可以因为韶王挨揍,定下胥九辞的生死。
如果真的是因为她得罪韶王妃,所以韶王才对胥九辞动手,她难辞其咎。
“这事你不用担心,不过都是一场戏罢了。”胥九辞抬手,承恩立即乖巧地递上一杯茶,“韶王最近风头太过,被太子盯上了。”
废太子被吐浑兵掳走不久,南逃的天子就收到了吐浑人送来的消息。
大胤不可能有一个被吐浑掳走的太子,就算还认他,日后继承皇位的也绝不能是他。所以改立太子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继任太子的赵沣是个多疑的人,又处处盼着自己做出点成绩,让天子满意,韶王不笨,自然懂得怎么避其锋芒。
“所以你们就在御前打一架?”赵幼苓干笑两声,瞪眼道,“义父以为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郎君不成?万一假戏真做打伤了怎么办?我看义父身上的伤,也不像是韶王做戏留下的。”
胥九辞微愣,显然没料到会被义女训斥。
承恩也吓了一跳,左右不是,半晌可怜巴巴喊:“小娘子,你……你别生师父的气。”
赵幼苓气的很。
韶王是什么人?他当年手里好歹握着一部分府兵,又自幼习武。她年幼的时候就时常听见王妃奚落又和人争抢花娘,跟人大打一场的韶王是个混子。
一个混子,又会功夫,哪是胥九辞能打得过的。
“他确实不是个东西。”胥九辞冷着脸,悄悄把受伤的胳膊往后挪了挪,“赵檀这个混账,私底下说好了只是做戏,真动手的时候,还挺用力的。”
见赵幼苓又要瞪眼,胥九辞补充道:“我揍了他的脸!”
赵幼苓:“……”
这么听起来,是不是觉得自己挨的揍一点都不吃亏?
这一头,父女俩就谁讨了便宜还在瞪眼,却不知另一处,韶王仰面躺在贵妃榻上笑嘻嘻地在描述自己怎么勇揍“佞臣”,一旁的丫鬟辛苦忍笑,拿熟鸡蛋小心翼翼在滚他被揍得发青的脸颊。
崔氏闻讯赶来,瞧见这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气得浑身都哆嗦:“嬷嬷说,王爷为了我,与胥九辞在御前争执,继而斗殴。我还想着王爷肯定受了伤,说不定有多难受,可看起来,王爷倒是乐得自在!”
“王妃,当心身子!”
见崔氏扬手就打了丫鬟一巴掌,后面紧随而来的崔嬷嬷忙上前扶住崔氏,半拦半拖的将人往后扶了些。
崔氏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哭泣求饶的丫鬟,再看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满脸不耐烦的韶王,更觉得委屈。
“为了十七郎,我的命都差点丢了,王爷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怜惜吗?”崔氏哭得浑身乱抖,“月子里,王爷才收用了两个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宫女,现在又看上这个贱婢了?”
崔嬷嬷想拦,没拦住,崔氏已经怨恨地喊出话来:“我看王爷在御前闹这么一出,为的不是我,而是为了胥九辞的那个义女吧?!”
“母妃慎言!”
不等崔嬷嬷再劝,赵臻已经沉着脸从门外走来。
跪地的丫鬟哭着喊了声“世子”,赵臻眉头皱起,挥手让她退下。崔氏想拦,对上赵臻黑沉沉的眼。
“冬日湿冷,母妃才刚出月子,别染了一身寒气,回头过给十七郎。”赵臻冷声道。
崔嬷嬷此时覰着韶王父子俩的脸色,赔笑着将仍旧想要抱怨的崔氏强势往门外扶,口中还在不断劝说:“王妃莫要这时候惹王爷不快,那个胥九辞是大佞臣,王爷就是看上谁家的小娘子,也看不上太监家里的。”
她口舌伶俐,崔氏似乎真就被她劝住,拧着眉头便走了出去。
“你母妃越来越糊涂了。”韶王抬手想要揉揉眉头,手指一不留神碰到脸颊,疼得直皱眉。
赵臻在旁坐下:“母妃的出身毕竟摆在那里,父王何必与她置气。”
韶王哼了一声:“你母妃的心眼太小了些,十七郎出生前和胥九辞的义女起了冲突,到现在出了月子还在记仇。如果不是知道那小娘子年纪小,又是胥九辞的义女,她是不是还要折腾一番,毁了人家的名声。”
赵臻没有回应。
赵幼苓和崔氏的冲突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十七郎虽然不是足月出生,但与赵幼苓并无任何关系,太医早已叮嘱过胎位不好,孩子可能会早出生。崔氏执意要出门一趟,这才出了当时的意外。
可崔氏似乎认定了十七郎会突然出生,自己会难产,都是因为碰上了那个小娘子。
赵臻的突然沉默,叫韶王有些在意。
“大郎在想什么?可是诗会上碰到了不痛快的事情?”韶王问。
“父王还记得十一娘的生母吗?”赵臻询问。
韶王略有不解,想了想:“不大记得了。”韶王府的女人,他能记住的不多。
他又道:“大郎怎么突然想起这人?十郎说,十一娘刚入掖庭不久,就染病没了。九娘也在吐浑兵打进京城的时候失踪了。”
见韶王对两个女儿浑然不在意的样子,赵臻叹了口气。
“父王,儿子应该找到十一娘了。”赵臻道,“她和谢柳谢老先生一起,就在胥大人的府里。”
第52章
韶王府的灯火几乎亮了一夜。
赵臻并同父同母的妹妹赵元棠、弟弟赵誉都坐在韶王的书房里, 丫鬟熬了醒神汤给他们送来。
“人还没来?”韶王问道。
丫鬟一脸茫然, 摇头:“尚未见有人回来。”
“去书房外候着, 有人来立即通报。”韶王说着, 喝了口汤。
丫鬟应声退下, 走到门边,又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眼父子几人:“王妃那……刚派人来过,说是天都快亮了,王爷……要不要回去歇息。”
“呵, 又是那几个仆妇?崔氏真是越发没用了,让几个下人耀武扬威,天天帮着出谋划策。”韶王冷笑。他脸上还带了淤青,看着滑稽,可没人敢笑。
听他说来, 屋子里除了赵臻, 姐弟二人面色都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