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骓怎么会和赵幼苓一起出来?
娜仁托雅看着一前一后过来的男女,微微愣住,心下泛起酸涩。
“乌日娜,”她喊了一声,半晌没听到答复,扭头看向好友,便见乌日娜的脸色十分难看,额头冷汗淋漓,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微微发颤。
“乌日娜,”娜仁托雅抓住乌日娜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怎么突然冒冷汗?”
乌日娜勉强笑了笑:“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娜仁托雅只当她是真的不舒服,忙扶住人往帐篷处送:“快些回去躺会儿,不舒服别逞强。”
乌日娜抓住她的手,冰冷的手掌碰上暖热的手背,乌日娜好不容易止住战栗,咬了咬牙:“谢谢你,我很不舒服,你陪陪我好不好?”
娜仁托雅反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啊,我陪你,正巧我也累了。他们打了猎回来要分兽肉,我可不想闻到那些臭味。”
乌日娜扯了扯嘴角,余光瞥见人已经进了营地,当即头一低,装作肚子不舒服,弯着腰就躲进了她的帐篷里。
可她也没在帐篷里躲多久,帐外就传来了可敦召见的声音。
乌日娜略有些激动,“有没有说还叫了谁?”
来传话的是可敦身前伺候的侍女,据实禀告,“可敦只说了请姑娘过去。”
乌日娜的表情透着古,娜仁托雅看着她,敛去自己眼底的讽刺,担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要是不舒服,我陪你过去?”
乌日娜忙应了好,一面吩咐身边的侍女拿出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一面抿着唇表情一刻都放松不了,吩咐人去打听打听,可敦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消息打听出来。“才见过骓殿下身边的那个女奴。”
她果然跟可敦说了什么!
乌日娜难掩慌张。
乌日娜攥着娜仁托雅的手,慌张地到了可敦的帐篷前,门外的侍女早已经等着,见她来了,引着进去见了可敦。
可敦正和人说话,那女孩眉头舒展,满脸的笑容,连带着可敦脸上也净是舒心的笑意。只不知说了什么,可敦跟着叹了口气。
乌日娜心里不由得一慌,没想到赵幼苓居然还在这里。
乌日娜唇一咬,松开攥着娜仁托雅的手,加快脚步,几下走到跟前就行了一个大礼,行完也不敢抬头,生怕叫人看出脸上的惊惶来。
“快坐吧!”可敦指了指下首的一张矮几。
从汉人那儿得来的三足兽香炉里吞吐着不知名的熏香,那气味从前闻着让人多欢喜,现在就多心慌,乌日娜低着头,坐立不安。
娜仁托雅坐在一侧,看着可敦身旁的小姑娘,跟着也沉默了下来。
可敦一直没说话,乌日娜有些坐不住了,余光瞥见赵幼苓冲可敦摇头,没等可敦开口就抬起头来呜咽:“可敦,我都到能嫁人的年纪了,我阿爸居然找了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姬妾。”
话题来得突然,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乌日娜凄婉地看着可敦:“您说说,阿爸他这事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做,他喜欢外头那些女人,我阿妈从来没拦过,他喜欢什么样的,阿妈都让人带回来,可这次他太过分了。那是个女奴,才十二岁,他怎么能迷上这样小的女奴。”
可敦静静地听着乌日娜哭诉。她们出自一族,关系说起来也还算亲近。
等乌日娜说完了,可敦拧了拧眉头:“长辈的事,你作为小辈,不可指摘。”
可敦的声音平静,虽带着不满,至少并没有斥责。
乌日娜抿抿嘴唇,放大了胆子:“我也知道,这事论理我不该说什么。可一想到那个女奴,是汉人,又是吐浑从大胤带过来的俘虏,年纪还小,阿爸迷上这么个人,我怎么想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说着又低头哭哭啼啼一阵:“我都要相看人家了,我阿爸迷上个汉人女奴的事,叫外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看我呢。我要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办?特勤……特勤要是知道了,也会讨厌我的。”
乌日娜的意思是,汉人女奴,又年纪小,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甚至会连累别人被瞧不起。
赵幼苓不说话,只听着乌日娜话里有话,心底越发觉得,乌日娜的狠大概只源于她的愚蠢。
可敦望着乌日娜,叹口气,“我原本以为你这么大了,能懂事一些,可结果你还是让我失望了。你话里话外,与其说是在埋怨你阿爸在身边置了个年纪小的汉人女奴,不如说你是不喜欢云雀儿。只是我不懂,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你,竟叫你痛下杀手。”
听得这话,乌日娜脸色一白,看看可敦,又看看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赵幼苓。
“我……没有……”
可敦道:“你是左大将的女儿,云雀儿是骓的女奴,我不懂,你们能结什么仇。还是说,你喜欢骓?”
“我才不喜欢那个杂种!”乌日娜脱口而出,话喊出口,才想起身边还坐了个娜仁托雅,慌张地看过去,泪汪汪地直摇头。
娜仁托雅微垂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可敦皱眉:“你既然不喜欢骓,又为何要刁难云雀儿?”
“我……”乌日娜慌张道,“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乌日娜答不出。
可敦道:“你也说了,你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不是小姑娘了,怎么就偏偏要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她得罪了你什么,我代她向你道歉,你应不应?”
乌日娜直摇头:“可敦,我什么都没做!”
可敦拧眉:“你还嘴硬!你找人在密林里趁机射杀云雀儿,如果不是骓凑巧发现,这时候就该有人报消息,说特勤的护卫误杀女奴了!”
乌日娜脖子一缩:“没有……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你难道不是因为看到骓把人绑回来了,所以避开不见人?”见乌日娜仍旧不承认,可敦怒道,“那护卫已经招认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云雀儿才献方救了十王子和王庭一众孩童的命,你就要拿她性命,这事传出去,王室还有什么脸面!”
可敦失望地看着乌日娜:“你仔细想想,你方才都做了些什么?你想嫁给特勤,可你现在除了身份,还有什么地方配得上他。你连个和你没有利益冲突的女奴都容不下,难道你嫁给特勤之后,要杀光他所有的女人?”
叱利昆还没有正妻,但身边的女人并不少。有的甚至已经给他生下孩子。他要娶的妻子,必须容得下这些女人孩子,不能没有肚量。
乌日娜听得这话,想起曾听人说起过叱利昆的女人生产的事,脸色如同被人当头浇了冷水,顿时狼狈起来:“我……我……”
可敦轻视地看了乌日娜一眼:“你想害人性命,却根本没想过这件事成如何,败又如何。云雀儿要是没了,误杀两个字,别人信,骓怎么会信。骓不信,就会查,查到后面,你以为那个护卫还躲得过去?”
云雀儿始终坐在可敦的身旁,对于她说的成与败,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一脸平静地看着底下的乌日娜。
她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伏在地上发颤。
可敦斥道:“我与你阿爸说到底有些血缘,身为长辈,我少不得要提点你几句。可我说这些,不是教你日后害人性命要怎么做到面面俱到,而是想你想清楚,今日的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根源不是那护卫失手,而是你的问题。”
“你好好反省,反省过了,就去向特勤道歉。他的护卫,被你收买了,在密林里射杀骓的女奴,当时乌兰还正好在场。这一个个,你倒是没细想,可事情传出去,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可是被你挑拨得一干二净。”
话说到这个份上,乌日娜被说得哑口无言,再想解释,可敦已经不乐意听了,挥手就下了逐客令,让她回去好好反省。
赵幼苓在一旁看着,见可敦以手扶额,便也起身告辞。
她出了帐篷,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外头拼命和娜仁托雅解释什么的乌日娜。
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哪怕到了这时候,娜仁托雅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多难看,反而一个劲地在安慰慌张的乌日娜。
赵幼苓忍不住想,如果乌日娜知道,最终嫁给叱利昆的人,其实是她现在身边这个好友,她会怎么办。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把人带回来,然后跟可敦告状?你怎么能这么无耻!”看到赵幼苓,乌日娜连什么僻静处都不打算找了,瞪圆了眼睛,表情凶狠地看着她。
赵幼苓诧异道:“把一个意图谋反的人交给可敦或大可汗,难道有错吗?”
“什么意图谋反,你胡说八道!”乌日娜低吼。
赵幼苓不说话,只看了眼娜仁托雅:“这事我说了你不信,不如就请这位姑娘说一说。”
娜仁托雅面露难色。赵幼苓面对乌日娜,目光清澈:“一个藏在特勤护卫里的杀手,可以暗杀一个女奴,更可以暗杀大可汗。如果这个人不是暗杀我的,那是不是根本就有另外一个暗杀目标?谁派的他,是敌对势力,还是昆特勤?”
“你闭嘴!”
乌日娜喊完,赵幼苓也说完了话,多的一句也不想再跟她浪费唇舌,扔下不知所措的乌日娜,直接走人。
可敦将乌日娜叫去训斥的事,很快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营地。
叱利昆的帐篷里,乌兰躬身站着,衣摆上还沾着血。是之前鞭笞那个护卫时溅上的,一时不查,就这么带着来见了叱利昆。
他把查出来的事说给叱利昆听,又将呼延骓的反应原原本本地学了一遍。
“这件事看起来的确只是乌日娜自己的主意。”乌兰低声道。
那位骄纵的小主子,一心盼着嫁给叱利昆,那点心思昭然若揭。要不是她是左大将之女,想来叱利昆并不介意身边多一个妾。
但正妻之位,不能留给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他倒是有点意思,直接把事情闹大,意图谋反,刺杀大可汗,这可不是小罪。”叱利昆笑。
乌兰仔细思量:“不这么说,光是射杀女奴,的确是没人在意。”
叱利昆轻敲桌案:“那个女奴,是从我那儿被带走的?”
乌兰低声道:“是上回吐浑送来交换兵器的几个汉人奴隶。我记得,当时是个阉伶,没想到居然是女扮男装。”
叱利昆眼前一闪。他身边的女人并不少,年幼的也有,但那些女人的聪明就像是用来锦上添花的修饰,反观这一个被呼延骓带走的,年少、漂亮、聪明、果敢……他能找出很多形容词去形容她,可惜偏偏不是他的人。
乌兰看到叱利昆的神情,唇角一扯:“特勤喜欢?”
叱利昆低笑,确实喜欢。
一个女奴,抢来就是。
第35章
打回来的猎物,有下人会洗净剥皮,剖好了肉烤好再呈送给各自主子。
戎迂的贵族们虽然生活在草原上,但过得生活从不显得拮据,依旧骄奢。那些呈送上来的烤肉,选的都是猎物身上最精的部分。
有酒有肉,又没有男女大防的说法,所有人都笑哈哈地围坐在草地上。大可汗就坐在上首,身边是可敦和吐浑的左贤王,愉快地交谈着。
赵幼苓坐在呼延骓身边,吃了几口肉,也喝了一小盏马奶酒。
她对面坐的就是乌日娜和娜仁托雅,不用看也知道,目光几次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次数多了,多少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去附近转转。”赵幼苓连喝了好几口水,这才把嘴里的酒意压下去,“有些热。”
呼延骓挡下侍女倒酒的动作:“吃醉了?”
赵幼苓点头。她面上红扑扑的,看着是有几分上头的模样。呼延骓也不拦,只差人跟着,嘱咐她当心一些。
从闹哄哄的人群出来,耳边果真清静了不少。她舒了口气,慢吞吞走在营地间,想起了刚才并没有见到的太子赵昱。
要不要去偷偷见一面?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以阉伶的身份留在叱利昆的部族里,所以并没有见过太子赵昱,也不清楚他后来究竟有没有被大胤使臣接回朝。
她犹豫着,脚下的步子慢了又慢。
“你拿什么给那个汉人太子?精肉?多加点肥的,把这么好的肉给他吃什么吃,浪费!”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帐篷一侧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