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半个月前说这话,只怕冯潋楚即刻就要呵斥,可如今听了,却只觉着心灰意冷,也着实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居然流露出缠绵病榻之意。
这宫女正是随侍身边的心腹之人,也是那夜随着冯潋楚去甘露宫的。
如今见她不言语,便又道:“说来那天晚上的确是有些邪门,总不会是撞客着什么了吧……而且奴婢听人说,这生孩子的屋子里,等闲是去不得的……因为怕应了那‘血光之灾’呀。”
冯潋楚正想呵斥,却一口气喘不上来。
那宫女又自顾自说道:“您瞧,那天晚上公主发了疯,章美人都给毒倒了,不过说来这章美人也是命硬,听说现在已经好转了,可章美人是给毒针扎到了的,娘娘您却并没有碰着啊,怎么居然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冯潋楚听到这里,猛地哆嗦了一下:“你说什么?”
宫女吓了一跳:“奴婢、奴婢没有……”
冯潋楚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你再说一遍!”
宫女呆呆的,想了会儿,胆怯地重复道:“奴婢说,章美人命硬,已经好了,可娘娘没给那针扎到,怎么竟比她更重呢……”
冯潋楚一阵头晕,眼前顿时又出现那兵荒马乱的一夜。
当时章令公主给阿照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几步,当时她就在公主身旁,本能地想要去扶,可又觉事出突然,本来谨慎些后退让开。
正那时身旁却有人撞了她一下,冯潋楚身不由己,仓促中回头瞥了眼,却见是范雨沐在身边。
范雨沐原本不站在冯潋楚身侧的,因为两人并不和睦。
所以冯潋楚看见她在,还有些诧异。
只是那会儿章令踩中了她的裙角,冯潋楚躲闪不及,往后倒下,顺势拽了一把,便将范雨沐也带倒了。
当时因为场面十分慌乱,冯潋楚并没有多想什么,但是这会儿回想起来,突然间浑身发抖。
冯潋楚猛然抬起双手,十指张开放在眼前细看,太阳底下,纤纤素手毫无瑕疵,但是……
将左手抬高了些,冯潋楚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尾指的侧边上,依稀像是有一处很浅的划痕,因为已经愈合了,所以不细看绝对留心不到。
但是此刻在灿烈的太阳底下看去,从这愈合的伤口之中,有着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灰黑之色,沿着尾指往下,一路蔓延入手腕底下。
冯潋楚将衣袖撩起来,从手腕到臂弯,浅浅的黑色痕迹令她极至惊心,同时又极为愤怒。
来不及说话,冯潋楚双眼微闭,往后倒了下去。
宫女慌张大叫,唤了两名内侍过来,总算将冯昭仪又抬回了鸣玉宫。
不多时太医赶到,问起缘故,宫女倒也不傻,想起冯潋楚先前异样举止,忙把她的左手握住:“娘娘先前打量自己的手指,然后就晕了。”
太医一怔,屋内光线阴暗,有些看不出端倪,太医伸手在冯昭仪的腕上轻轻一搭,听了半晌,突然有所思似的又去细看冯潋楚的手指,果然也留意到了那道愈合的浅痕。
冯潋楚再度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威勇侯夫人守在旁边,两只眼睛微微红肿。在她身后,是冯潋楚的兄长冯少纬。
原来冯潋楚也是给那毒针所伤,只是并非刺伤,而只是很轻的擦伤,毒性发作的甚是缓慢。
而且在当时那种紧急而混乱的情形下,冯潋楚又并未说受了伤,所以太医察觉她脉搏微乱,还只以为是惊吓所致。
这毒从尾指散播蔓延,不至于叫人昏迷,短时间内更不会致命,但如果拖延救了,蔓延到心室之后,那就必有性命之忧,就算救回来,身体状况也会大不如从前。
太医将这些情形向赵宗冕禀明后,皇帝即刻下旨,将最近给冯潋楚看过病的太医们拿下严惩,更把其中一个负责给冯潋楚医治的主诊太医立即处斩。
威勇侯夫人见女儿才醒来,并不敢立刻把实情告诉她,只说有惊无险,让她好好休息。
但就算不说,冯潋楚心中却早就明白,而且众人只以为她是不小心擦伤,殊不知她心里清楚自己是被人所害。
冯潋楚示意母亲出外,叫宫女请了冯少纬到跟前。
此刻她的身体仍旧虚弱,却仍是强撑着,缓缓向冯少纬说了那夜的情形。
冯少纬听后,眼中透出怒意:“这么说,是范才人想害妹妹?”
冯潋楚道:“自从我升上来,又多方压着她,她心里早记恨我,哥哥你答应我,一定要替我报仇。”
“我必然要这范家好看,妹妹你放心,”冯少纬拧眉道:“工部尚书自己也不干净!这几年贪了不少银子,皇上早交代我们查他的底儿了,只是因为要年下,所以暂时还放着他,等过了年……我必要他们全家都生不如死。”
冯潋楚微微颔首,轻声道:“本来仗着皇上青眼,贵妃又是个宽仁能容人的,所以还想着以后能扶摇直上,也多看顾咱们家几年,为咱们家争争气,没想到……”说到最后,眼中的泪已经落了下来。
冯少纬眼角一红:“妹妹,别说这些丧气话,太医说了,只要好好调养,一定能够再养起来的。”
冯潋楚低声道:“哥哥别担心,我就算死,也要让她先在我前头。”
冯少纬去后,晚间,赵宗冕也亲来探望。
冯潋楚正服了药,见他来了,便欲下地迎接,赵宗冕让她仍旧在床上斜躺着:“忙到如今才得闲,你好些了?”
灯影下,他的脸仍是那样俊美无俦,看人的时候,就算无情,却偏胜有情。
冯潋楚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多看一眼,比吃什么药都强。
她微笑道:“皇上,臣妾好多了。皇上不必担忧。”
“最近一直不得空,没想到你瘦了这许多,”赵宗冕道:“那些庸医实在可恨的很,朕已经砍了一个人的脑袋,给你出出气。”
冯潋楚道:“知道皇上毕竟是疼护臣妾的。先前以为不是什么大毛病所以没放在心上,也知道皇上忙于政事,所以不敢打扰。”
赵宗冕道:“你也太懂事了。可是也太疏忽大意,怎么伤着了都不知道?”
冯潋楚探手,把赵宗冕的手握住:“皇上,臣妾有件事,一定得告诉皇上。”
赵宗冕道:“你要说什么?”
冯潋楚把那夜的情形略说了,又道:“当时臣妾本来能避开的,是范才人从旁边撞了臣妾一下,也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是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却第一时间把臣妾推了出去……忖度她的行为,倒好象有些未卜先知一样。”
赵宗冕眼神一沉:“她?”
冯潋楚道:“虽然也许是臣妾捕风捉影,但是……咳,不可不防。毕竟这范家,原先对太上皇甚是忠诚。如今贵妃好不容易诞下一对皇子,可千千万万不能有丝毫差池啊。”
“你放心。朕明白。”赵宗冕微微颔首,冷哼了声,“就算不为这个,只为她不安好心推了你,也必然放不过她。”
冯潋楚听了这句,眼中便冒出泪来:“皇上……多谢皇上还疼顾我。”
赵宗冕一怔,笑道:“好好的哭什么?”
冯潋楚擦了擦泪:“还有一件事想求皇上。”
赵宗冕道:“你说就是了。”
冯潋楚道:“臣妾中了这毒,又耽搁了救治时间,近来常常觉着身子沉重的很……本来还想着,能够多伺候皇上、贵妃几年,可看这样……”
“大年下的,不许说这些。”赵宗冕喝止了她。
冯潋楚道:“臣妾只是想求皇上,如果臣妾真的有个万一,求您、求您继续照看着冯家……”
赵宗冕对上她泪光闪烁的眼睛,顷刻才说道:“真是会多心乱想。好了。朕答应你就是了,不是说才喝了药么?快些睡吧,好好地养起来,不仅是朕,贵妃那边还得倚重你呢。”
冯潋楚听他答应了,这才一笑,缓缓地躺倒,却仍是定睛望着赵宗冕。
赵宗冕笑道:“只管看什么?”
冯潋楚道:“臣妾……只想这样看着皇上,一直这样看着……”
“又说傻话,朕命你赶紧睡了。”赵宗冕笑斥了句,站起身来。
冯潋楚本想求他再多坐会儿,但却知道他多半要去甘露宫,便只转头望着他缓步而出的背影,直到赵宗冕出殿而去。
赵宗冕果然是要去甘露宫的。
这月余来,甘露宫可谓是热闹非凡,那初生的两个孩子,赵宗冕起初并没有留意,因为他全部精力都在西闲身上,看她那样奄奄一息的,让他不敢丝毫懈怠,直到太医们诊过了说性命无碍,只是太过虚脱,才略略放心。
直到第二天,他才正眼看了两个小孩子一眼,不看则已,一看,几乎不敢认那是自己的骨血,因为这两个小家伙实在是太小太小了,赵宗冕觉着自己的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托起一个。
他甚至开始担心这两个小家伙能不能健康长起来。
可奇怪的是,虽然极小极弱的样子,哭声却异乎寻常的响亮。
直到西闲看过了两个婴儿,望着赵宗冕满面忧虑的样子,似看穿他心中所想,因说:“当初泰儿才出生的时候,比这还小很多呢,哭声也没有这样响,弱弱的跟小猫儿叫,甚是可怜。”
赵宗冕没看过泰儿初生的样子,没有办法想象,回头看看泰儿一副小霸王的模样,又看看那柔弱可怜的两个小东西,突然想到这两个小孩子若再长大些,也如泰儿一样脾性的话,三个闹腾起来,岂不是要大闹皇宫?
想想当初知道西闲有孕之后自己的预感……唉,果然是预感成真啊。
第163章 0811三更
虽然西闲说泰儿才出生的时候比两个小皇子还要瘦小, 但泰儿自己却不肯承认。
他也不晓得自己出生的时候是谁亲眼见证过, 于是便只打听顾恒跟苏霁卿。
顾恒自然以西闲所答复的为标准答案, 但苏霁卿毕竟是从小儿就看着泰儿的,不忍他失望,就避重就轻地哄他说其实比猫崽要大很多。
泰儿回头便跟西闲道:“侍读说我必猫崽大很多, 弟弟们只比猫崽大不了很多, 所以我必他们都大。”
西闲最喜欢他稚言稚语, 当即将他抱入怀中:“不管先前怎么样, 泰儿现在健健壮壮的,母妃就很喜欢了。”
泰儿突然有了危机意识:“那母妃是最喜欢我的吗?”
西闲一怔, 继而笑道:“当然啦。母妃最喜欢泰儿了。”
赵宗冕在门口听了正着, 心里想:这太好了,西闲心中排第一的自然是泰儿,如今又多了两个小东西,自然是并列第二,他只好又屈尊往后挪位了。
泰儿见父皇来到,立刻变得乖巧, 主动去看望弟弟们了。
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 西闲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先前的润泽,原先拼尽了的元气仿佛又一点一点回到了身上。
赵宗冕打量着她:“今日觉着可好?”
西闲道:“一切都好,皇上从哪里来?”
“原先在勤政殿, 先前去鸣玉宫看了看冯昭仪。她那病你听说了?”
西闲皱眉:“才听说了, 真想不到昭仪竟也给伤到了,也是大意, 当时竟没察觉……”说着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是为我而起的。”
赵宗冕道:“是为你而起,却不是由你造成,真凶不是好好地在吗,他们都不知悔改,你干什么先认了自己的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西闲轻声回答,说完却又忙道:“阿弥陀佛,大吉大利。”
赵宗冕笑道:“是啊,章美人没死,冯昭仪也没死,你这不是咒他们吗?”
西闲也笑了笑,眼中却又有些许忧虑,她看着赵宗冕问道:“章令公主……皇上可想怎么处置?”
赵宗冕道:“如果不是公主,早就砍了她的脑袋了。”
西闲担忧地望着他。
赵宗冕揉了揉眉头道:“这件事虽然是内务司负责的,但外头也隐约有传言,尤其是英国公府跟威勇侯府,自然瞒不住,差点害死两个人不说,最令人无法饶恕的,是她想对你动手,虽然并没有得逞,朕也实在无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