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宗才慢条斯理地问道:“是什么事?”
西闲就把充实后宫的事说了,成宗笑道:“我猜差不多也是此事了。听说近来凤安宫跟朝中各部重臣的内眷们来往的很是密切。怎么……没有人去找你吗?”
西闲摇了摇头,成宗道:“你这贵妃娘娘的身份虽然尊贵,到底比不上皇后正牌呀。”
“妾身自然不敢跟娘娘相比。”
成宗道:“那你就想一辈子也如此吗?”
西闲抬头,眼中流露疑惑之色。
成宗也盯着她的双眼道:“林西闲,你不去跟她争,是你的本分,但是你有太子,你以为以吴氏的心性,会容忍你的儿子将来当皇帝吗?”
西闲没料到成宗会这么快把话撩开,可是这种话在宫内是犯了大忌讳的,或许……成宗能说,但是她却万万不能说,何况成宗的心意如何谁也猜不透,在此之前轻举妄言,若有人将这话透给了吴皇后……或者赵宗冕,她又将如何自处?只怕还会给泰儿招来灾祸。
成宗何等老辣,早看出西闲忌惮之事,他笑了两声:“你大概是觉着,我是来试探你的心意的,你放心,先前我虽然瞧不惯你,但跟吴氏相比,你简直已是难能可贵。你可知我为何这样说吗?”
西闲摇头。
成宗道:“你先前为了宗冕,敢当面冲撞于我,当时我虽然气极,但是之所以那样动怒……却也未尝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有道理的缘故,正如你所知,我这皇位来的不甚光彩,所以这一辈子都在求个‘明君’之称,没想到你这小女子三言两语就把我辩的无话可说,怎叫人脸上挂的住呢。”
成宗说到这里,却笑了笑,又道:“可是朕知道,你心里只是想给宗冕争口气,或许,更是为了保全小泰儿,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所以你才敢在我面前说那些话,那样不屈不挠,不卑不亢。你可知道当时朕在想什么?”
西闲道:“妾身如何敢妄猜。”
成宗盯着她道:“当时朕心里想,这才是大明皇后的风采。”
西闲忙站起身:“太上皇……”
成宗笑道:“你怕什么。等我说完了不迟。”
西闲只好缓缓又落座,只听成宗道:“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朕知道,自己是输了,没有再反手的余地,不过也正是从那时候,朕觉着,该放手了,因为宗冕的性子虽坏,但是有你,只要你在他身边儿,他就不至于野到不知东南西北。”
西闲闻言苦笑道:“太上皇只怕是错想了,皇上为君,君心难测,妾身更加不敢揣测,只有俯仰天恩罢了。”
成宗望着西闲,笑的意味深长:“林妃,说你聪明,你真聪明的叫人讨厌,说你笨,你也笨的无可救药。”
西闲愣神,这话似乎才听过……是赵宗冕昨儿说了差不多的。
她不禁也看向成宗,不知是两个人真的兄弟间心有灵犀呢,亦或者两人商议过……商议过似乎是不可能的。
那,自己真的给人这样的印象?
成宗道:“你完全不知道你在宗冕心中是何等重要,你记不记得当时他逼宫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让他醒觉的,是在雁北,你那院子失火之后。”
西闲暗暗地握紧了手指,成宗道:“其实我暗中想过无数次,起初宗冕不知道你逃出去了,但倘若,你没有逃出去呢,你若真的死在了那场火势里,你说如今的宗冕,会是什么样儿?”
西闲皱眉,她无法忖度。
成宗仰头想了会儿,眼前出现的是那个狂态毕现,无法无天似的镇北王,成宗冷笑:“他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真正的冷血而残忍的疯子。”
成宗笃定冷漠的语气让西闲不寒而栗,可偏偏她对成宗的话不敢苟同,但也不敢深思。
成宗道:“幸而他没有,苏嫔的死给了他一个引你回来的机会。而他也终于如愿以偿,他做这些也许是看破了启儿的用意将计就计,但他心中最想的,应该就是看你回到他的身边。”
成宗一笑:“宗冕……是一把天下至为锋利的刀,只有你才能当那把令他收敛的刀鞘。”
西闲虽是坐着的,头却微微地晕了晕。
突然她想起当初吴王妃对她说起的,废太子妃在镇抚司自缢一事,且说赵宗冕看出苏舒燕头上两重伤的事。
当时西闲就怀疑,赵宗冕为何没跟自己提过这一节。
如今听了成宗的话,终于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赵宗冕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苏舒燕为何而死,可他秘而不宣,铤而走险,一来让太子错以为他毫无防范已经入彀,二来,是为了引她回京。
西闲只顾想这件事,几乎没听见成宗接下来说了什么。
成宗看看她的脸色变化:“不用太在意,他心中若无你,就不会如此苦心孤诣了,何况你先前弃他而去,按照他的脾气本是绝不会容忍的,他却既往不咎,已经足见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只是可惜,你毕竟比吴妃晚了一步。”
西闲只好压下心头翻腾之意,重又凝神听成宗说道:“吴妃是平阳王之后,我从来就不太喜欢那丫头,只是当初皇后……罢了。我知道吴妃自从嫁给宗冕后就做了很多事,吴妃是想挑拨宗冕跟我的关系,想借他的手而已,对了,当初吴妃有孕小产之事你自然是知道的,可你不知的是,她那孩子是怎么没了的。”
西闲觉着身上微冷。
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成宗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当时她跟宗冕回京,入宫探望,我自然是不喜欢的,因为我知道,她只要生下那孩子,就会千方百计地教导孩子恨朕,恨朝廷,给老王府翻案,那孩子会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刀,所以当时朕跟她说,想她跟宗冕留在京内。那会儿朕是想着,只要限制宗冕的兵权,吴妃生下孩子后,朕再派人时刻监管,假以时日,他们自然不成气候……谁知吴妃出宫回去后,当夜就小产了。朕那时候并没有多想,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妇人竟会这样心狠手辣呢,朕还以为那孩子注定不该出世,这是天意,自然也注定吴妃的企图不足为虑,所以也就仍叫他们离京了。”
成宗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有些喘吁吁的,西闲怔怔起身,想给他捶一捶背,却又缩手。
成宗笑道:“后来朕才知道,宗冕一直觉着那个孩子是朕所害。但这只是开始,如今她终于贵为皇后,最终她一定是要给平阳王翻案的。所以我绝不容许、咳!”
西闲不很明白老王府和成宗之间的恩怨,所以不便评论或者质疑。只是问道:“倘若是太上皇所说这样,那……那皇上难道不知道?”
成宗笑了两声道:“你别看宗冕纵天横地的,有时候他还真的……那孩子的事他必然是怀疑的,只是他大概不会想去信吴妃真的毒手如此。至于别的……”
顿了顿,成宗道:“他当然知道,比如当初御前议事,你当为什么文安王会那样及时的出现,还带了遗诏?”
西闲一怔,成宗道:“他……”
成宗还未说完,外头内侍突然扬声道:“顾统领到。”
成宗挑了挑眉,停口不言。
不多会儿,就见顾恒的身影极快地从外而来,从现身开始,他的目光就在西闲身上,直到看她端坐无恙,才肩头微沉,放松了几分,上前行礼。
成宗沉沉盯着他:“顾大人,今日是哪阵风,送了你来。”
顾恒目不斜视,淡声答道:“甘露宫有人等候娘娘良久,臣特来请娘娘回宫的。”
成宗道:“是吗?是什么要紧之人,劳动顾大人亲自来请林妃?”
顾恒道:“小公爷领旨出使,特来辞别。”
西闲听到这里,忙向成宗辞别。
成宗也并没说别的,只道:“你去吧,只是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好生想想,别只管往后退……你是聪慧之人,应懂得举一反三。”
西闲答应了,退后数步,转身往外,顾恒也向着成宗拱手行礼,即刻跟上。
成宗本想叫住他,但因跟西闲说了这半天,未免乏神,便只冷笑着,目送顾恒跟着西闲去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了太极宫,西闲才要上肩舆,顾恒将她拦住道:“娘娘。”
西闲止步回头,却见顾恒额前浮现些许汗意,原本白皙的脸因为赶的太急,泛出了些许淡红,向来冷静的眼神里亦透出焦恼之色。
顾恒道:“娘娘为何突然改道太极宫,为何事先不说一声?”
虽然西闲要去哪里本不需要跟人交代,可见顾恒这样,却也明白他必然是为了自己的安危担忧,于是道:“这次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以后一定提前同顾大人知会的,请大人见谅。”
顾恒情急之下话说的冲了,见西闲这样平心静气的回答,他反而有些受不住,当即拧眉转开头去道:“我并非冲娘娘发脾气,只是,您若是有一点点闪失,我没有法子跟皇上交代。”
西闲微笑道:“我自然知道顾大人是好意,这次是我冒失了,让您为了我劳心劳力地奔波,我已觉很对不住,又哪里会责怪分毫。”
顾恒看她一眼,此刻脸上的恼色已经都散开了,反而有一种无奈的释然:“既然如此,臣护送娘娘回宫罢,小公爷已经等了半天……他下午就要走了。”
“这么快?”西闲一怔。
顾恒道:“他昨儿领了皇上的旨意,要去蜀中向带兵作乱的赵立宣旨,定了今日启程。怎么……皇上没跟您说?”
等西闲乘坐肩舆忙忙地回到甘露宫的时候,却扑了个空。因为时辰不早,怕耽搁了启程,关潜已经出宫走了。
西闲踟躇地站在甘露宫的门口,关潜来了两次,自己两次跟他错过,可想而知那少年离开的时候是会何等失落。
顾恒看她神色不安,道:“娘娘不用担心,此行虽说略有些凶险,但小公爷是朝廷公使,为人又机敏,不会有事的。”他为人冷清,从不肯说些安慰人的话,突然说了这句,自己也觉着意外。
第113章 0725一更
西闲倒是没留意, 只是有些怅然地说道:“多谢顾大人。我只是……觉着潜儿年纪小, 又是出远门, 还是那样乱军四起的地方,没有多叮嘱他几句,所以心里不安罢了。”
“唔。”顾恒随意应了声, 看她两眼,横竖已经将人安全送了回来, 顾恒叹了口气, 转身走了。
顾恒一路往勤政殿的方向返回, 走了不多会,却见有个内侍领着一行人缓缓而来, 中间那女子生得甚是出色,身段柔曼, 且气质极佳,看来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顾恒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女子也仿佛察觉了有人注视, 一抬头, 跟顾恒四目相对。
当看见顾恒的瞬间,女子神色微怔, 继而又低下头,若无其事。
那太监倒是先向着顾恒行了礼,才又领着人去了。
跟随那女孩子的侍女偷偷问道:“这位大人是什么人, 竟然能在内宫行走?”
前面领路的太监笑道:“陆姑娘大概也不知道吧, 这位就是顾恒顾大人, 是八百龙骧卫的统领,前儿又封了忠靖侯,忠武将军,负责统领八万禁卫营,正是咱们皇上面前头一号的红人。”
陆尔思神色倒是淡淡的,反而对那侍女道:“不可多嘴。”
陆尔思今日来宫中拜见皇后,便又来甘露宫给西闲请安。
正西闲因为关潜的离开有些不自在,且泰儿也偏不在跟前儿,听她来了,才又打点精神。
陆尔思行了礼,落座后说道:“听说娘娘前两日身上欠佳,不知这会儿可大安了?”
“已经不碍事了。”西闲打量着她,见陆尔思今日穿一身淡鹅黄对襟大袖缎褙,里头衬着乳白花枝暗纹袄子,底下是浅灰色的六幅裙。
也并没有十分浓妆,通身上下甚是低调,看来十分的清丽脱俗。
除了头上一个点翠挂珠朝阳凤钗,精致非凡,同她的淡然美貌相得益彰,也显示出她本是官家小姐的身份。
“果然是个美人儿。”西闲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
当初在雁北跟陆尔思相见,就已经觉着她很好,且又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女子,不论谈吐行事,处处显示着非同寻常的心智跟见识。
想到这样的女子很快也将要进入后宫,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多类似甚至比陆尔思更厉害或者更出色的贵女们到来……西闲心中滋味难以描述,只好一笑。
陆尔思道:“因知道娘娘的身子应当好生补养,妾今日特带了一支白山的老参送与娘娘,希望娘娘能够凤体安康。”
她身后的侍女上前,将手中捧着的锦匣送上。
小宫女走前一步,接了在手中,上前跪在地上,将匣子举高。
旁边阿照举手打开,给西闲过目。西闲扫了一眼,暗暗惊讶,原来这山参系着朱红的丝带,头身手足俱全,看着就如同一个缩小地人身一样,色泽玉白,可见其珍贵。
西闲忙道:“如此罕见珍奇之物,我怕消受不起。”
陆尔思笑道:“娘娘消受不起,还有谁消受的起呢?何况就算再罕见珍奇,不过是一样东西,最主要的是物尽其用,倘若这参对娘娘的凤体大有裨益,也不辜负它这一身造就的天地精华,亦是我等的福气了。”
西闲不禁赞道:“尔思,一别经年,你是越发会说话了。”
陆尔思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脸上也露出微笑:“尔思其实也不是巧言令色之辈,只是……委实是发自心底的敬爱娘娘,所以更想娘娘凤体长春康健,还请娘娘明白妾的心意,也将这老山参收下罢了。”
西闲见她如此恭顺,虽然未必说十足的真心,但做到这份上也是难得了。
可追究陆尔思如此费心讨好自己的用意……不过是因为要入宫了,所以事先尽心地打点铺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