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胆听到了欧阳平和马主任说话的声音,赶忙丢下手中的斧头,走出院门。
“田队长,欧阳科长找你有事。”
“欧阳科长,稀客——稀客。快请进,屋里坐,孩子他妈,烧两条鱼,再煨一块鲜肉——多煨点,今天晚上有贵客。”
“听到了。”厨房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烟囱里面正冒着浓烟,这个时候,正是乡亲们做晚饭的时间。
“你再到大队部去拿两瓶酒。”
“我一会就去。”
“田队长,别客气,我们回去吃饭。”
“客气了不是,眼看就到吃饭的时候了,咱们乡下人有一个规矩,进门就是客,客套用不着,不管孬和好,只管肚子饱。”田大胆不由分说,将欧阳平拽进了堂屋。
几个人刚坐下,一个女人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茶盘,里面放着四杯茶。她将茶杯一一放在大家的面前,动作非常麻利轻巧。
“孩子他妈,忙你的去吧——来——抽烟。”田大胆从烟盒里面掏出几支香烟。
女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堂屋。
接香烟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文化,一个是马迎美。
马迎美按着了打火机,将三个人的烟点着了。火光先映红了两个人的脸,最后映红乐儿马主任的脸,马主任戴着一顶军棉帽,帽沿子是放下来的。
“欧阳科长,情况怎么样?”
“死者的年龄不是三十到三十四岁之间,而是二十二到二十五岁之间。”
田大胆猛吸两口烟,眉头紧锁:“今天早晨回来以后,我就在想,你提到的几个方面的特点,我们田家堡好像没有这样的人,不过,我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田队长,你说说看。”
“你们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喝茶。”
田大胆像一阵旋风一样刮出堂屋。
田大胆的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马主任只顾抽香烟,同志们则不约而同地望着门外。
几分钟以后,田大胆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他身材矮小,背有些驼。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大概是天太冷的缘故,两个耳朵全藏在帽子里面。
“欧阳平科长,这是我们生产队的方会计,你看——”田大胆解开方会计棉衣领口上的扣子——方会计穿着一件四个口袋的棉衣。
欧阳平和李文化站起身,在方会计的咽喉下方有一窝猴子,其颜色和死者右耳后根上的猴子差不多。大大小小,一共有二十几颗,看上去有点瘆人——就像二十几滴汇集在一起的鸟屎一样。
欧阳平明白田大胆的意思:“方会计,这些猴子有多少年了?”
“有十几年了。”
田大胆微笑道:“自从他结婚以后就有了。”田大胆笑得有些诡异。
田大胆的老婆笑着走出堂屋。
方会计也笑了——笑得有些尴尬:“不瞒你们说,我身上的猴子是我老婆传给我的。”
“这种东西也会传染吗?”
“传染——传得还非常快,只要是母猴子就传染,你们看——”
方会计捋起右手的衣袖,他的手腕处也有几个猴子。
“只要弄破了就到处下小崽子,水流到哪儿就下到哪儿。”
“如果不碰它们呢?”
“能不碰吗?有这种东西在身上,奇痒无比,比身上长牛皮鲜还难受,有时候不小心也会碰到。”
田大胆是一个有心人,酒过三巡之时,随着一阵狗叫声,不一会,一个年已古稀的老者走进了田大胆家的堂屋,欧阳平认出来了,他就是田铁匠。进门的时候,田铁匠用右手撑着腰,他在打铁的时候把腰给闪了。
田大胆让老婆把田铁匠找来了——田桂花不在,她回婆家去了,田铁匠家就住在祠堂的旁边。欧阳平初来乍到,对环境茫然不知,祠堂的东边有一个小四合院,前面有一个铺子,生活起居在后面。要是在平时,同志们一走进田家堡就能听见铿锵有力的叮当声。
田大胆的老婆在桌上加了一个酒杯和一双筷子,田大胆站起身,想将田铁匠拉到座位上。
田铁匠连连摆手:“我刚放下酒杯,你们吃吧!”田铁匠的眼圈发红,鼻翼两侧油光光的,他确实刚喝过酒。但他没有喝多,走起路来比较稳当,要不是腰闪了,会更稳当,田铁匠的身子骨还是很难硬朗的。
马迎美递了一支烟给田铁匠,同时把烟给点着了。
田大胆的老婆搬了一条板凳放在了田铁匠的屁股下面。
“欧阳科长,有什么要问的,说吧!”
“听说您女儿身上长过猴子,也用过一些方子。”
“不错,有这事。”
“这些方子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呢?”
“是从高老三那儿讨来的。”
“高老三是谁?”
“欧阳科长,高老三是刘家沟人。”田大胆道。
“刘家沟人?”
“高大松,你认识吗?”
“认识,他在泰山禅院的无头案里面还帮过我们的忙呢。”
“高老三就是高大松的堂叔。”
“就是单门独户那一家吗?”
“不错。”
“在田家堡,有没有人跟您讨过这种方子。”
田铁匠扫了一眼桌上的人,吸了一口烟:“我想不起来了。”
“老田头,你忘了,我不是跟你讨过方子吗?”
“对对对,不错,田会计跟我要过。”
“还有其他人吗?”
“想不起来了。”
“有女人吗?”
田铁匠抬起头,眼睛看着什么,又好像看着所有人:“没有,女人身上长这种东西,除了在显眼的地方,一般是不会跟别人说的。他们怕影响自己找婆家。”
田铁匠说的对,死者的猴子长在右耳后根,前有耳朵挡着,上有头发遮盖着,如果她不说,别人是无法知道的。死者身上的猴子面积相对比较大,看上去确实很不雅观。应该算是生理上的一个缺陷。
田大胆的老婆端了一碗鲫鱼汤递给田铁匠。
田铁匠推了几下,接下了。屋子里面弥散着鱼塘的香味,今天晚上吃的鱼就是从田家大塘里面打上来的。
田大嫂又给每个人上了一碗鱼汤。
想通过猴子这条路径找到死者——确认死者的身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其实,在没有人口失踪的情况下,同志们所做的任何努力都是没有意义的。田家堡的案子确实很特别。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呢?欧阳平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一月二十二号的晚上,欧阳平一行四人一共走了四个村寨,但毫无结果。四个村寨都没有人口失踪的情况。所有的问题,在这具话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苍白无力了,回到祠堂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钟。
马主任敲了三下祠堂的大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来了,等一下。”
听声音好像是刘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