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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顶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幕布,沉重而压抑,遥远的天际尽头,片片乌云翻滚、凝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压下。
  大雨就要来了。
  道上行人神色匆匆,陆之南站在十字路口,一片茫然。
  他捏紧了手中那张薄薄的纸页,犹自不敢相信,自己去确认到的结果,竟然都是真的。
  冷风呼啸,刮得他衣袂、发丝烈烈飞舞,薄纸被吹出了“嘶啦”的响声,隐隐露出了其上鲜红的公章,末尾处落下的日期,正是四天前。
  他开学的日子。
  陆之南还记得那一天,他第一次从那张温暖柔软的床铺上爬起来,忐忑不安的站在兄长身前,等待最后的审判。
  陆之北与他的开学时日,都在这一段时间,窘迫的家境,足以让人面对现实。
  他的哥哥神情疲惫,眉目倦怠,却站在门口朝着他招手,亲自把他送到了校门前。
  那之后,哥哥又去了哪里呢?
  .
  中级学院的校门并不难进,验过了学生卡,报出名字,陆之南就被门口保卫放行。时常会有年幼的孩子来这里找他们的哥哥姐姐,陆之南不过是其中的一员,并不显得奇怪。
  保卫得知他是陆之北的弟弟,还笑呵呵的问他,为什么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又问他,陆之北怎么这几天都没有来。
  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能说,哥哥生病了。
  在教务处想要得到结果也不难,尤其是陆之南生了一副乖乖巧巧的样貌下,极惹人心生怜爱。他知道自己长了一张还不错的脸蛋,因为颜小菱每次喝醉酒掐他的时候都是这样说的,但从来都没有想过利用起来。
  除了站在教务处里的时候,那是第一次,他对于结果的渴望压过了对于外貌的厌恶。
  然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四天前,他开学的同一天,他的哥哥选择退学了。
  .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为什么他开学的时候陆之北会选择退学?
  为什么退学以后也不曾告诉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之南心里一片茫然,他站在十字路口,机械的迈动着脚步朝着家的方向前进,脑海仿佛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会儿有个声音说,别想了,陆之北退学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别思维太发散了自作多情;一会儿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说,难道陆之北为什么退学他猜不出来?是真猜不出来还是不敢猜出来!
  他心里乱哄哄的,一片嘈杂,仿佛个牵线木偶,木然的走到了巷子口。狭窄的巷子一眼都要望不到尽头,抬眼处一片黑暗,仿佛夜色中猛兽张开的咆哮大口。
  墙角根处,还有一滩污秽的呕吐物,已然干涸凝结,并不曾清扫。破旧的路灯下,有数点零星暗色痕迹。
  陆之南猛地醒悟过来,那是干涸的血痕。
  他无意识间,竟然走到了那天那个躲着的巷子口。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离去,他的哥哥出来,便眉目倦怠的蜷缩在路灯下。
  陆之南不自觉的朝着路灯处走,便在这一时刻,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
  前进的脚步蓦地顿住,转身就要离开,却在对面望见了另外一个人。
  正是那天在小巷子里堵他们的一个。
  眼见着他,那小混混抬眼就望向他身后,眼见着他孤身一人,目中就露出了些不善的光芒。
  陆之南脑中“轰”的一下,仿佛被火把点燃了般。理智告诉他应该按捺住自己,可情感却完全压抑不住,叫嚣着冲上去。
  就是他!罪魁祸首中的一个!谁也跑不了!
  那混混见着他的样子,却跟见着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般,嗤笑起来。眼神从上到下扫过,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成年人的身躯较于一个瘦弱的孩子,几乎与一座巍峨大山无异。
  陆之南手脚冰冷,浑身发抖,死死地盯着那个混混。
  他不会认错这种眼神,他曾经无数次看到过,只不过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的母亲,颜小菱。颜小菱惯于敞开腿挣钱,她的客人们陆之南偶然间也曾撞见过,就是这个样子,放肆,轻挑,油腻,淫邪。
  他知道有些人有特殊癖好的,颜小菱不止一次的端详着他的脸,然后就跟发了疯一般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掐他,一边笑一边骂他,下流肮脏的话语仿佛泉水一般喷出来,恶毒的不像一个母亲。
  眼前的一幕,仿佛跟颜小菱描述中,下流且不堪的画面重合了。
  小混混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面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吊梢眼里闪着贪婪且放肆的神色,仿佛肥腻的老鼠从人的胸口爬过,直逼得人恶心。
  他不可能跑得过这个小混混。
  清晰无比的认识足以让人绝望。
  就不如拼了这条命,也要让这个人付出代价。
  激烈的想法在脑中盘旋,陆之南心跳如擂鼓,浑身叫嚣着仿佛要沸腾的血液突然间冷却了下来,唤回了残存的理智。他看着这个朝着自己靠近的渣滓,想起来自己这些天无意间听到的只言片语,突兀的笑了起来。
  有些时候,他还是从陆之北身上学了点儿东西的,就比如现在。
  小孩子突兀笑起来的样子,仿佛跟巷子里,那个拎着钢管的煞星重合了。
  “……我哥让我问一句,龙哥的手还好吗?”
  骷髅头刺青的手臂尽管被接上了,然而却仿佛有了心理障碍,连筷子都拿不起。
  那个渣滓将要迈过来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站在路灯下的那个小孩儿,权衡了片刻,终于恨恨的骂了一声,朝他吐了泡口水,匆匆离去。
  陆之南看着,手指甲无意间掐入了掌心。
  大雨终于瓢泼的撒了下来,冲刷着世间的污渍。
  巷子口、路灯下,那些干涸的痕迹,或许很快就要被冲刷的没有了。
  陆之南沿着小巷,匆匆的跑到了家楼下,声控灯坏了的楼道,一片黑暗。
  他上了楼,匆匆的用钥匙打开了门,没有打开灯的屋子,没有一点光亮。他扔下了书包,唯恐自己身上的水汽侵袭到楚歌,先将身上的水渍擦干净了才进卧房。
  然后,无比惊恐的发现,楚歌又在发烧了。
  明明是好好地睡在床上,盖着被子,额头依旧烧的飞烫,桌上摆着的药片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依旧还是这个样子。
  他的眉紧紧地皱起,仿佛陷入了某种无可逃离的梦魇。
  “哥……”
  陆之南小小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守在他的床前,手忙脚乱的喂他吃了药,却依旧不见的好转。
  小小的孩子心中,弥漫着一种教人绝望的无力感。
  他无比后悔今天早上自己没有坚持,听从楚歌的话出了门。无比痛恨那个时候心中作祟的求知欲,为什么一定要弄明白,无意间看到的那张退学确认书的真假。
  假如楚歌不再醒来……
  这个念头将一冒出,就教人无法呼吸。
  他曾经无比讨厌这个哥哥,然而眼下,又只能无力的向上苍祈求醒来。
  或许是被上苍听到,半夜里,楚歌终于睁开了眼。
  被他的响动所惊动,陆之南立刻就醒了过来,初时还迷迷糊糊,眼见着楚歌当真醒了,如同劫后余生。
  楚歌知晓是自己又高烧,把他给吓着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然而他并没有清醒多少时候,眼睛一闭,便又高烧起来。
  陆之南天天守着他,不过一周,便累的瘦了大截,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蛋,下巴愈发尖尖。
  第12章 act1·畸骨
  最凶险的时候,他烧的满面通红,额头仿佛都可以烫鸡蛋,嘴里喃喃着,却只是破碎音节,什么话也分辨不出来。
  把陆之南吓得是胆战心惊。
  小孩子跑到了墙边乱糟糟的立柜旁,蹲下身,伸出手去努力摸索,吃力的从里面拖了个物事出来。
  尖尖的芽角、漆黑的眼睛,还有花纹美丽的身体,样子正是一只可爱的小鹿。只是表面釉质已然斑驳、鲜艳色彩已然氧化,落满了灰尘。
  陆之南小心翼翼的将小鹿倒转过来,露出了下面的陶瓷腹部,那上面,有个圆圆的孔,被黑色的橡胶圆盘给堵着。
  是一只小鹿存钱罐。
  这是他四岁的时候,收到的礼物。
  他小时候在橱窗里见过一次就念念不忘,被抱着他的陆之北悄悄记了下来。每一次外出,经过那家商店的时候,陆之南总是会下意识的望一眼,直到有一天,橱窗里的小鹿被撤下,换成了小海豚。
  陆之南怅然若失,当晚,却在桌上看到了这只小鹿。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陆之北去打了小半个月的工,终于攒够钱,把他心心念念的这只小鹿给带回了家。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晓。
  后来,他把小鹿藏在了立柜下。
  .
  陆之南取来了抹布,小心翼翼的擦干了陶瓷存钱罐上的灰尘。
  彩釉褪色后,小鹿的眼睛不像幼年时那样漆黑纯粹,却依旧温柔的望着他。
  小鹿,小鹿,对不起,要把你打开了。
  他在心里道歉,小心翼翼的旋开了从未曾动过的橡胶圆盘,圆滚滚的硬币从里面掉了出来。
  陆之南一枚一枚的捡起,叠成一叠,所有硬币都被他倒出来了。
  偷偷地攒了快六年,却没有多少,不禁令人垂头丧气,陆之南不死心,他摇了摇小鹿,却意外的听到了“沙沙”的声响。
  先前还有硬币在,“沙沙”的声响被盖过了,眼下所有硬币都被摇出,听上去十分清晰。
  他伸出手指,掏进去,摸摸索索,用力的往外拽,又唯恐给拽破了,放小了力道,努力了一小会儿,就拽出来了一小叠整整齐齐的钞票,还用小橡筋扎着。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小鹿的肚子,就只有他一个人的投喂,从来都没有这一叠钞票的存在。
  钞票簇新簇新的,整百整百,被完好的保存在小鹿的内部空间内,现在摸上去也依旧光滑洁净。
  但绝不可能是最近放进去的。
  陆之南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面额,现在市面上常见的已经不是这个灰蓝色的版式,这是已经很少见到的上一个版式,在他小时候还比较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