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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陆之南熟稔的裹紧了被絮,缩在墙角,露出小半只耳朵,小心翼翼的听外面的动静。
  只要卧房门响了,再关上,那么他这天剩下的时间,就差不多可以安全度过了。
  当然,在那之前,或许还有一点小小的波折。
  他一向都是习惯了的。
  有的时候,陆之北理都不会理他,把他当成空气,直接进屋;但有的时候,陆之北心情不好,那么他就遭了秧。出气筒几乎就是他接下来的待遇,陆之北或许会踢他两脚,或许会骂他两声,什么“不知好歹的小崽子”,“没丁点儿用的拖油瓶”,“只出不进的败家玩意儿”……
  那翻来覆去的词语他都能背下了,等陆之北出完了气,骂够了,踢够了,也进屋了,他差不多就可以安稳睡个觉了。
  陆之南等着脚步声响,朝自己靠近,或许骂两声,或许踢两脚,然后“哐当”的一声,甩上门。
  不过……
  今天的陆之北堪称平和,大概他也可以期待一个平平静静的夜晚吧?
  刚才他用热毛巾给他擦手掌、用棉签给他涂碘酒的时候,痛的“嘶嘶”的,也没有朝他发脾气。
  这样想着,陆之南禁不住又回忆起了昏暗小巷子里,被一路牵着回来的时候。牵着他的手微凉,却牢牢地拉着他,把他握在掌心。
  就像回到了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小时候,那段早该模糊却无法遗忘的记忆里。
  陆之北依旧是那个温柔可亲、笑容温暖的哥哥,会抱着他举高高,会带他去玩耍,有什么好的都先着紧着他,因为他一点儿泪水就吓得慌神。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温柔的兄长死在了漫长的岁月里,以父亲的去世为界限,从此,再也不在。
  哥哥。
  .
  那不知道是因何缘由,是意外离世的父亲,是陡然破碎的童年,还是如虚构一般的温和耐心的兄长。
  陆之南无声的念着,不知是怎么了,胸腔一阵阵气闷。
  他等待这脚步声,然而脚步声却迟迟都不曾靠近。
  直到一声轻唤,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弟。”
  陆之南陡然抬起头来,就看到将将才想着的兄长倚靠在门边,遥遥的望着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还向下滴着水,门边都汇集出一滩水渍。
  他下意识就要爬起来去拿厨房里的拖把,却看着兄长皱起了眉。那个表情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被絮。
  下一刻,皱起的眉舒展开来,不知道是想着了什么,化作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哎,弟弟,先起来,把澡洗了再睡。”
  .
  楚歌进去的时候掰淋浴开关,没注意到是坏的,结果淋了自己一身的水。
  大晚上的喷头里洒出来的水冷冰冰的,溅到人身上几乎是透心凉。
  他放了老半天也没看到热水出来,在厨房里旋了一会儿也没找到热水器,总算是明白,这淋浴纯粹就是个摆设,可远观不可亵玩。
  没奈何只能烧了一大锅水,再出来喊陆之南,喊之前又害怕陆之南已经睡着了,因此声音并不大。
  还好陆之南没睡着,小孩子愣愣的,灯光下看着,眼圈竟然有些发红。
  楚歌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下一刻,陆之南就从地上爬起来,低着脑袋,看不清脸。楚歌无奈,侧了侧身体,把路让给了他:“水烧好了,快去。”
  顺手揉了揉小孩子毛茸茸的软发,等到陆之南走进去了,又想起来一件事儿,连忙嘱咐道:“头也要洗啊!”
  .
  小孩子被他喊进去洗澡了,外面儿就剩下楚歌一个人,他去另外一间卧室里翻了翻衣柜,又是一阵阵的头疼。
  这压根就找不到陆之南的衣服,他压根就没有几件合体的衣服,仅有的几件都是洗了换,换了洗,洗的布料发白连颜色都看不出来。要命的是那还是陆源的旧衣服,乱七八糟的用剪刀、针线裁剪拼凑了一番,不是衣摆长了就是袖子肥了,楚歌简直都没法想象,他是怎么穿着这种衣服上学的。
  按理来说陆之北八九岁时的衣服也是有的,哪里至于搞成现在这模样。
  系统幽幽的说:“楚三岁,你确定陆之北愿意给他穿?”
  楚歌一回忆,得,还就是这么着。
  陆之北的东西,甭管是要的,还是不要的,陆之南都是别想碰的。
  这哪里是弟弟,嫌弃厌恶到这程度,跟仇人也差不多了。
  楚歌翻箱倒柜老半天,才把陆之北孩童时的衣服给找出来,保存的还好,差不多能穿。他拎着短裤和t恤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床脏兮兮的被褥,心里一个不爽,拎起来就扔。
  等到陆之南洗完了擦干净身体,穿着旧衣服出来,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方小窝没了。
  他凄惶不胜的抬起头来,想要问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就被两片布料兜了一脸。
  “换上。”楚歌说,“今晚你去床上睡。”
  陆之南一下子愣住了,小孩子捏着柔软的衣物,迟迟都没有说话。
  楚歌干脆的给他斩断后路:“你那床毯子我已经给你扔了。”言下之意,陆之南除了去床上睡觉,也没有别的地儿可以去了。
  陆之南还是站在门口,迟迟都没有动。
  楚歌皱眉,佯装生气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这句话不知是触动了哪根弦,小孩子抿起嘴唇,眼圈微微发红,看上去就像是要哭出来。
  “可是……以前你说,我是个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死杂种,只配在墙角睡。”
  第6章 act1·畸骨
  话语里全然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而陆之南一字一字,说的极为清晰。
  小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些许呜咽,尾音轻轻颤着,凄惶不胜。
  也连带着纠缠不清的记忆碎片如洪流般涌入脑海,巨大的冲击力教人头脑发白。
  楚歌木然道:“什么叫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系统幽幽的说:“你没有认真看记忆吗,里面都解释的清清楚楚啊。”
  那回答让楚歌拎起四十米大砍刀的心思都有了。
  他又不是自虐狂,怎么会仔仔细细看陆之北忽视冷漠打骂责辱陆之南的记忆,单单零星片段便灰暗无光到令人只想要忘记,自然也就错过了谩骂中透露的讯息。
  楚歌说:“说人话!”
  系统说:“你不知道吗,陆之南不是陆源孩子啊,你妈怀上他的时候,陆源出远门了呢。”
  楚歌:“………………”
  得。
  想要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儿绿。
  敢情他妈都结婚了,说好的金盆洗手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也按捺不住一颗骚动的心啊?
  系统说:“这你就错怪你妈了,她心里最初的确是想跟陆源好好过日子的。”
  ——然后反手就给他爹戴一顶绿帽?
  楚歌忍不住想,他爹知道自己头上绿的能长草了吗?
  小半天了,可算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儿。
  他妈颜小菱年轻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成天在外面鬼混,仗着一张美貌惊人的脸蛋过得是如鱼得水。后来不知道被什么触动寻思着退出,然后就像接盘侠故事中的那样,浪完了光速找了个老实人结婚。
  陆源就是被颜小菱找上的那个老实人,同班同学,对颜小菱那可谓是爱的如痴如狂,如迷如醉。对于颜小菱那乌七糟八的过去没有半点儿计较,反倒是欢天喜地结了婚,甘之如饴的迎进了门。
  婚后颜小菱与过去的不良少女割裂,堪称是洗心革面,从头做人,和乐融融的生活在陆之北出生后达到巅峰。
  相夫教子,贤妻良母,那大概就是那段时间的颜小菱。
  婚后第六年,她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取名陆之南,虽然骤然到来的孩子令家里经济有些紧张,但也算得上是快乐。
  直到陆源死于车祸,大雨瓢泼,肇事司机刹车失灵,在察觉撞到人之后,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在那之后,这个原本还算得上是和谐美满的家庭彻底发生变化,仿佛一夜之间,颜小菱撕下了贤妻良母的外衣,又回到了那个在外放浪鬼混的少女时代,将两个孩子扔在家里,不闻不问。
  在一次醉酒之后,颜小菱失态之下抓着陆之南狠掐,长长的指甲陷入了小孩子娇嫩的皮肉,刺拉出道道狰狞的血痕。放学后回家的陆之北被这一幕唬的魂都差点飞了,好不容易将弟弟从母亲扼紧的双手里抢下来,就看着颜小菱直勾勾的盯着他。问他,为什么要抢这个灾星孽种,陆之南压根就不是陆源的孩子。
  在那一次说漏嘴后,颜小菱越发的肆无忌惮的起来,看着年幼孩子的眼神如同在看不共戴天的仇睢。她原本美满的家庭因为这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而破碎,让她诅咒着,为什么没有一生下来就把他给掐死。
  小孩子承受了来自母亲无以复加的恶意,原本温柔的兄长在那以后也看他十分陌生。
  他沉默的接受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原罪,于是在这残缺的家中,越发过得像个隐形人。
  .
  楚歌深吸了一口气,他对着陆之南泛着红的眼眶,几乎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
  言语再苍白不过。
  在过去日复一日的语言暴力中,颜小菱与陆之北无数次的强调、重复,陆之南就是那个灾星,致使家庭破碎的祸根。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陆之南的脑袋,就看着小孩子像惊弓之鸟一样,闭上了眼睛,刚刚还红润的脸蛋变得煞白。
  顿时一口气就堵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
  楚歌也曾遇到过穿越过来时,原主已经对目标任务磋磨折辱的情况,但眼下这一次比那时还要糟糕。
  那句话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把先前还算得上是和谐的气氛撕的支离破碎。原本脉脉温情的假象被彻底撕裂,露出了其下苍白残酷的现实。
  陆之南极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然而他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彻彻底底的暴露了他的不安与畏惧。
  楚歌放弃了靠近他的想法,道:“那你知道你哥是谁吗?”
  陆之南怯怯的点头,小声说:“知道。”
  “那你哥让你去床上睡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不由分说的就要让陆之南进房间里去,一看着还未曾干透的头发,又觉得头疼:“头发擦干了再去,快点。”
  小孩子瑟缩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去拿毛巾。
  楚歌知道他是害怕,眼下也说不出来什么,他心里发堵,干脆自己去拿了根干毛巾来,隔空朝着陆之南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