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黄玉洛在宫里听闻,气的良久都没能缓过气来。
来报讯的是慈宁宫的大宫女陈姑,见黄玉洛气成这样,也是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陈淮阳就是个废物,他不是整日盯着锦堂香,盯着木塔巷胡同?陈淮安悄悄儿办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说着,黄玉洛将面前佛桌上的奏折全都推散在了地上。
她身为太后,能与锐势新起的皇帝抗衡,除了先帝留给她的这些武臣们,最重要的就是哥哥黄启良,毕竟他在前朝活动,她就少了太后垂帘,搬政之嫌。
此时黄启良已死,她就不得不,重新给自己找一个能于前朝活动的手眼了。
于散乱的奏折中黄玉洛簇眉望着,长久以来,于朝这些新锐的年青臣子中,她向来看好两个人,一个,是神武卫的指挥使林钦,虽说一直以来,深恨她当年毁婚一事,但向来但凡有事,他依旧会向着她的。
另一个则是首辅陈澈,但黄爱莲在他身上却屡次折戟,这可,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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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坊之中,锦棠掸完了肩头的金粉,仰面依旧望着陈淮安:“上辈子,黄首辅也是因为他老娘之死被戳出来,才给气死的?”
黄启良家的灭顶之灾,不出所料的话,肯定是陈淮安引起的火头,因为上辈子他也是栽在陈淮安手里的。
陈淮安轻轻唔了一声,轻轻一声哂笑:“所以我得感谢自己能够重生。”
上辈子,为了能弄到黄家老太君的尸体,他自己率人亲自攻打琅嬛仙洞,损兵折将不少。
这一回极为简单,只让王金丹打扮成给琅嬛仙洞送菜的菜农就混进去了。
萝卜茄子进去,黄老太君出来,一来一去,了无痕迹。
锦棠像是看不够似的盯着陈淮安的眉眼看着,过得良久,深深的叹了一气:“你今儿这身装扮,要是能叫我爹娘瞧见,该有多好。”
于锦棠来说,那个爹自然是罗根旺。
自己的亲爹,便愚孝一点,待葛牙妹也不甚好,可毕竟是锦棠的亲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爱她的人,为了她,他在人前跟葛牙妹都从不红脸的。
活着的时候,罗根旺时时念叨的,就是说陈淮安这个女婿虽好,但不算顶好,他真正想要的,是陈淮安和罗念堂两个都能金榜提名,状元就不说了,只要能是个进士,他便在坟墓里,都能乐的笑开了花儿。
费了两辈子的功夫,锦棠才等到这男人圆了自己上辈子时,寄托在他身上的梦想。
便他在顺天府做府尹的时候,在大理寺做少卿的时候,吆五喝六,呼前喊后,可她最羡慕的,是有人唤窦明娥一声进士娘子。
她没想过大富大贵,没想过他在刀尖上拼功名,想要的,只是像窦明娥一样,居于蜗巷,做个进士娘子啊。
锦棠心里不知淌了多少泪,恨不能此时葛牙妹在身边,罗根旺亦活着,一家四口,欢欢喜喜看看她两辈子一直爱着,祈盼他能走一条正道的这男人,此时此刻的样子。
她两只手于裙摆上抚着,抚了半晌,匆匆转身,进柜台里摸了两串铜币出来,转而唤出正在后院里忙碌的小伙计们,笑着说:“今儿咱家掌柜的中了进士,还是二榜传胪,咱们酒坊提早关门,拿着这些钱出去买些好吃的,都及早儿回家吧。”
总共三个小伙计,皆都还是孩子,笑着接过钱来,因来也不过几日,还未见过陈淮安,出门的时候,人人都要瞧一眼自家这相貌娇致,性子活泼的东家娘子的丈夫,究竟生个什么样子。
陈淮安本来嫌热,要脱了那进士服的,因为几个孩子过来,于是忍着热,只得依旧穿着它。
不一会儿,隔壁旭亲王府也得了喜讯,陆王妃亲自来传,要陈淮安两口子进去见自己。
陆亲王两口子,生平一大爱好就是热闹,而陆王妃娘家三房,愣是没有生出一个儿子来,便陆宝琳家那黑胖的熊小子,陆王妃都疼爱,更何况陈淮安这样一个身材高大,面貌俊朗,又还能于金殿,叫皇帝朱笔点为传胪的大才子。
不用说,她就跟团个大宝贝似的,当着锦棠的面,又是摸手又是揉搓脑袋,狠狠儿的把陈淮安这条大活龙揉搓了个够,送了一堆的东西,才亲自将这俩夫妻送出府来。
等俩夫妻从旭亲王府出来的时候,黄首辅家已经丧幡高吊了。
一步一个脚印,陈淮安仿如一柄巨锤,一锤又一锤,响声震天,正在一步步的,要把一棵根深枝广的大树连根拨起。
锦棠空人一个,陈淮安手里却是拎着大包小包,遥遥见骡驹还在黄府的大门上探头探脑,唤道:“骡驹,手没断的话,就来给爷提东西来。”
骡驹一听,一溜烟儿上前,就把陈淮安手里的大把小包全拎过去了,笑呵呵的往肩上一搭,丐帮九袋长老似的,跑远了。
陈淮安自然而然挽上锦棠的手,月光下二人肩并肩的走着。
“按例,新科的前三甲,当即授官职,皆是在进翰林院为职。至于二甲与三甲诸人,还需要另行经过朝考,才能到各部,或者各地为职。但是皇上急捺不得,要我直接到大理寺入职,当差。”
锦棠轻轻儿哦了一声,柔声道:“好。”
两只秋水似的眸儿,侧侧儿扫了陈淮安一眼有,她立刻咬唇,低头一笑,轻摇着陈淮安的手晃了两晃。
一时的欢喜,掩去了太多太多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
于锦棠来说,曾经哭过的,怨过的,恨过的,至少在这一刻她全然没有想起那些东西来。
陈淮安于是又道:“父母总是要见的。但好比上辈子我绝不会让你回家一般,这辈子,我也绝不会叫他们打扰到你的生活。
你是锦堂香的小东家,有酒坊傍身,不需要去应付她们,徜若我娘真的敢闹将到木塔巷,锦棠,徜若这辈子我依旧不能很好的处理此事,那份和离书,依旧是你的。”
难得初夏,还有如此凉而畅快的夜风,锦棠犹豫了许久,依旧是应了一声:“好。”
事实上,陈杭和齐梅,终究不是陈淮安的亲生父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抱着一种,破坏陈淮安的人生,养坏他的性子的目的而做的。
便锦棠真有想过好日子的心,也绝无可能把家庭经营得好。
但陈澈一家不同,只要锦棠依旧想跟陈淮安走下去,就避免不了的最终要面对陈府诸人,但是就他这么个又粗糙,又大大咧咧的性子,真能把家经营好吗,真的能拦得住他那水磨石穿,温柔又阴沉,而且绝对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亲娘吗?
锦棠当然不相信。
不过在夫妻的相处之中,一个两生都是孝子的男人能说出这番话来,锦棠心中就已经很舒服了。
上辈子,终她十年,想要的其实也不过是他的态度而已。
那怕最终依旧要她自已出头,那怕背了骂名,只要他是向着她的,愿意听她骂上几句泄泄气儿,让她掐上两把解解恨儿,很多闷亏她也就悄默默儿的自己吃了,磕磕绊绊的生活,她就依旧愿意继续过下去。
“我突然走不动了。”锦棠跺了跺脚,道:“脚疼。”
陈淮安立刻就屈了腰:“叫你勿要经商,勿要做生意,好好儿两只脚上都磨起茧子来,这还不说,改日腿都要走细了去,快快上来,我背着你。”
锦棠两步一跃,立刻就跳到了陈淮安的背上,叫他背着,于微凉的夜风之中穿过整条御街,进了对面的菜市,再往前走,经三个巷口,这才进了木塔巷。
就在陈淮安拐脚进巷子的一刻,于巷子里冲出个人来,短腿粗脖子,跑起来不算快,脚步咚咚作响。
这恰是骡驹,便跑便喊:“葛状元又痛的昏过去了,郎中说救不了啦,只能自生自灭,好好儿的新科状元,这要丢了逑可咋整,我得替他再找个好郎中去。”
撇下这么一句,骡驹飞了似的,跑了。
陈淮安背着锦棠,两人对视一眼,飞奔着回去看葛青章了。
路边此时满满的,皆是才看过状元游街回来的人,窦明娥恰在其中。
一人拍了把大腿,道:“难怪葛状元瞧着心不在焉儿的,却原来是身体不舒服。”
另一人道:“我也是听郎中说的,他两只蛋儿叫人打了个结,好容易才解开,但是肿的厉害,从此整个人怕是废了。”
一个男人,啥也没有命根子更重要,可惜了的,金榜提名之日,居然把洞房的家伙给废了,你说这葛青章他生的貌似天人,又温朴如玉的性子,可惜不可惜。
一众人说着,渐渐儿的走远了。
窦明娥停在木塔巷的口子上,张望了半晌,叫老娘喊了几声,才跟着老娘,回家了。
第150章 好色之徒
不比黄府接连两场大丧,连着要办半个月的丧事,陈府如今倒是其乐融融。
黄启良丧后,陈澈便是首辅。
恰今儿是丧了的陈老爷子的祭辰,年代久远,大家也不过拈支香也就罢了。
老太太与儿媳妇坐在一处,陈家大郎陈淮阳,与大儿媳妇郭兰芝亦坐在一处陪着聊天儿。陈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子,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袁晋亦在。
无论袁家,还是陈家,皆是淮南仕家,一代代郎才女貌浸淫出来的好相貌,袁晋与陈淮阳一般,皆生的阴柔而又俊美。
陈淮阳年长,一身斯文儒雅,袁晋年少,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因常在街道上走,则更多几分江湖气。
他给老太太磕完了头,笑着站了起来,环视四周,问道:“姑太太,咱们三郎淮安乃是二甲传胪,怎的也不见他归府?”
陈老太太颇为怨念的望了儿媳妇陆宝娟一眼,笑道:“他在次日就着皇上亲点,到大理寺任了差职,今儿一早也是入府来拈过香的,不过你来的晚,未见着他罢了。”
陈淮阳勾唇也笑了笑,点着头道:“那时候才不过四更,我们都还未起来了,老三好孝道。”
一身兼着两家,半夜才回家,早晨悄悄摸摸的回家敬个孝道,赶着天亮还要上衙门,陈淮安如今是恨不能一身劈作八瓣儿,陈淮阳看在眼里,唯有冷笑。
不过一个奸生子而已,这就扶摇直上,于陈府中这就占有一席之位了。
郭兰芝快人快语,立刻就插了一句:“呵,三弟妹的相貌才真叫美了,还是锦堂香酒坊的大东家,不过,她倒是没回过家,我有心要认她作个弟妹,可不好热脸贴冷屁股去呢。”
她父亲便是英国公郭崎,相门虎女,快人快语的。
陈淮阳和袁晋对视一眼,罗锦棠,虽还未入过陈家的门,但已经是陈府一家人坐在一起时,避不开的一个话题了。
儿媳妇来京城也好几个月了,酒坊经营的风生水起,却连府也未入过,老太君也未拜过,陈家一家人,把这症结全最在陆宝娟的身上。
陈老太太不常出门的,还未见过罗锦棠,总因为陈淮安考了二甲传胪,为着母凭子贵,要尊着儿媳妇,笑呵呵说道:“要说原来仨儿媳妇是为了照料淮安考试而忙,入不得府,如今也该来了吧。”
陆宝娟讪笑了笑,道:“也是呢,我估摸着锦棠这些日子也不忙了,该日叫她回来,见见老太君。”
袁晋和陈淮阳还有公务,陪着老太太吃了两盅茶,也就先走了。
走的时候,给老太太行完礼,皆郑重其事的,给陆宝娟行了一礼。
便郭兰芝,因为陈淮安的关系,如今待陆宝娟比原来尊敬了许多,那种尊重,不在于言语上,而在于,所有人周身流露出来的小心翼翼。
陆宝娟陪老太太用罢了茶,出来之后,于街头茫然的站着,也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儿子太争气了,自打回京,才不过几个月而已,一重又一重的大事办着,轰动京城,便他父亲陈澈,这些日子偶尔早些归来,都会到陆宝娟的房中,陪她用顿饭,一起说说淮安那个儿子,而后,破天荒的,总算夜里会宿在她这儿一夜。
所有的一切都越来越好,除了罗锦棠,真要叫她入府,陆宝娟觉得,自己瞬时就得成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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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麻乱乱的想着,陆宝娟提着自一盒红参,硬着头皮就进了木塔巷。
虽说外面瞧着又挤又窄,但这处巷子里却极为清静,当推开门后,陆宝娟也是吃惊不小。
她原以为,像这种又杂又乱的地方,又还是多人集居,必定是个破破烂烂的大杂院而,不呈想院子里一色的青砖铺地,虽说窄窄一点小院子,叫水冲刷的干净明亮。
而墙壁上挂满了爬山虎,间或露出两只粉红色的蔷薇来,散着淡淡的幽香。
这院子里住的人应当很多,不过出门的鞋子都整整齐齐摆在门口,应当是一进门,大家就都会换鞋子的。
鼎鼎有名的葛青章,葛大状元就坐在屋檐下,玉面微冷,锋眉略簇,两腿劈着叉,旁边是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替他摇着扇子,俩人正在说着什么。
陆宝娟甫一进门,那少年随即站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笑道:“却原来是陆伯母,您必是来看我二哥的吧,他今儿不在,不过我嫂子在,您且等着,我去于你唤她去。”
说着,陈嘉雨蹬蹬蹬就上楼梯了。
陆宝娟仰头望着陈嘉雨蹭蹭蹭儿上了楼梯,再看一眼躺椅上的葛青章,心中对于陈淮安这个儿子说不出来的骄傲。
毕竟葛青章是金殿状元,如今已经是翰林院的学士了,御前行走的人了。至于陈嘉雨,二甲进士,也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有这样两个人伴着,陈淮安甫一为传胪,就入了大理寺当差,官途她就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