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半天,无人回应。
尔晴渐觉不对,她左右环顾片刻,珍珠琥珀……长春宫的宫人们都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那种感觉,就像一群人围绕在一只笼子旁,看里头的猴子上蹿下跳。
“喜塔腊尔晴。”魏璎珞伸手一推,便将尔晴推到墙上,单手撑在她耳边,声音里三分戏谑七分嘲讽,“如今的长春宫,已不是你的天下了,若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不介意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尔晴胸膛起伏片刻。
她甩给魏璎珞的巴掌,魏璎珞反手甩给她,她对魏璎珞说的狠话,魏璎珞下一秒就丢回给她,让她脸上心里都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恶狠狠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皇后娘娘,让她主持主持公道!”
面对她的威胁,魏璎珞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抬抬手:“请。”
她如此有恃无恐,反让尔晴楞了一下。
“你等着!”恶狠狠丢下一句,尔晴转身就走。
目送她的背影,明玉走近魏璎珞,略带担忧道:“璎珞……”
“没事。”魏璎珞淡淡道,“让她去。”
送膳太监正在收拾餐盘。
皇后刚刚用完膳,因天气有些热了,她的胃口不是很好,大部分菜一动不动,只几道爽口小菜略动了几筷子。
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轻轻点了嘴唇几下,皇后便扶着侍女的手起来,刚刚走出门,便见宫门口跪着一人。
“娘娘!”一见她来,尔晴便哭喊起来,“娘娘你要为尔晴做主呀!”
她一番添油加醋,将自己刚刚的遭遇全盘托出,故意选在宫门口,让所有人都听见都看见。
皇后静静听完,脸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只抬头看了眼天色,似乎觉得这里太热,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淡淡道:“随我来寝宫,来人,去把璎珞叫来。”
“是。”
尔晴心中大喜,心道:魏璎珞,这下有你好看了!
一行人进了寝宫,皇后坐在桌沿,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划拉着茶盖。
尔晴在下头跪着,眼角余光时不时朝房门口瞄一下。
房门终于开了,魏璎珞走进来:“娘娘,您找我?”
“无论如何,她但到底是你的前辈。”皇后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外人面前,你多多少少要给她些面子。”
魏璎珞顺从应道:“是。”
“过来给本宫按摩腿吧。”
“是。”
尔晴跪在地上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下文。
她忍不住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皇后,没了?这就没了?跪的双腿发麻,哭的两眼泛红,最后只换来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责骂?
魏璎珞正在为皇后按摩腿部,一门心思都在上头,已全然忘记尔晴的存在,随她手指或按或捶,皇后的神色略略有些改变,但看她的眼神却是始终不变,又温柔,又信任。
忽察觉到尔晴的目光,皇后抬眼对她一笑:“你怎么还在这?”
那一瞬间,尔晴忽然明白了过来。
“无论如何,她到底是你的前辈。外人面前,你多多少少要给她些面子。”——这句话哪里是在敲打魏璎珞,分明是在敲打她!
潜台词很明显,今非昔比,出了宫再回来,你尔晴已不再是长春宫宫女之首,这个位置已经属于别人,属于魏璎珞。
外人面前,尔晴必须给她面子,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受了一点委屈,就跪在大门口,闹腾得人尽皆知。
而更深一步的意思则是——皇后压根不信任尔晴哭诉的那番遭遇。
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尔晴缓缓垂下头:“……是,奴才告退。”
她规规矩矩的退到门旁,反手关上门的那一刻,看见两人一坐一跪,一个用心为对方纾解痛苦,一个温柔注视着对方。
两人之间,亲密无间,全无她插足的余地,全无她挑拨的空间。
尔晴顿觉手脚发冷,整个人如坠冰窖,一下子清醒过来。
“魏璎珞说得对。”她心中喃喃,“这里再也不是过去的长春宫,我也再也不是过去的尔晴……”
第一百零一章 生子方
皇后虽重新接纳了尔晴,却一直态度淡淡,对她既不亲热,也不疏远。
这也怪不得皇后,谁叫尔晴在皇后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出宫嫁人,走得头也不回,如今她需要帮忙的时候,才重新回来,皇后又怎会待她如初?
“怎么办?”尔晴一边给皇后梳着头,一边心里思索着,“该怎么让皇后重新信任我,依赖我呢?”
“娘娘!”明玉忽从外面冲进来,她一贯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纯妃生了,六阿哥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太后一看就欢喜极了,亲自赐名永瑢呢。”
皇后楞了楞,笑道:“永瑢,瑽瑢,佩玉行也,太后一定很喜欢这个孩子。”
“娘娘!”明玉却恼怒起来,“纯妃从前跑长春宫勤快得很,可自从您患病以来,她是再也不来了!如今这样大的消息,长春宫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此人当真是……”
皇后眉头一皱:“明玉,慎言。”
明玉还要发作,魏璎珞却拉了她一下:“纯妃来了!”
环佩叮当,声如碎玉,纯妃扶着玉壶的手走进长春宫,许是刚刚生产过之故,她的身体略显丰腴,还未恢复至过去的苗条,虽然失了些少女的清纯,却多了一丝少妇的成熟美感,如同熟透的桃子,反而更加诱人。
略略对皇后行了一礼,纯妃道:“臣妾恭请皇后圣安。”
皇后倒也不计前嫌,明明自己生病时,她鲜少过来探望,如今见了她,却打从心底的喜悦,拖着还不大利索的残腿,亲自上去扶她:“起来吧,你是刚刚生过孩子的人,不要多礼,坐下吧。”
纯妃笑了笑,毫不推辞的坐下了,手指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柔柔弱弱道:“娘娘关怀,臣妾感激不尽,但不能因为娘娘宽容,就失礼放肆。娘娘是六宫之主,臣妾有喜一事,本应当提前禀报娘娘……”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玉壶就帮腔道:“玉壶:皇后娘娘,这可怪不得我家主子,她是突然晕倒,招来太医诊脉,才发现身怀龙嗣,本想早些跟您通报,但主子身子不好,病榻上躺了许久,折腾来折腾去的,便错过了时候……”
听了这话,皇后还没甚反应,明玉嘴里却嗤了一声。
连魏璎珞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怀胎十月,难道她还能在病榻上躺十个月不成?要知道从怀孕到临盆,纯妃可从未踏足过长春宫一步。
反倒是皇后关心她,时时派人打听她的消息,结果今儿传她与皇上一块游湖,明儿传她与皇上御花园里抚琴,日子过得逍遥快活,而一要她来长春宫走动,立刻就能患上头疼脑热。
再久的交情,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她这样的反复磋磨。
眼见明玉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皇后忙用眼神制止她,然后抚着纯妃的手道:“纯妃,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本宫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你身子骨薄弱,也不要常往长春宫跑了,多多陪伴永瑢才是……”
两人叙了一会话,纯妃便借口要回宫照顾永瑢,告辞离去了。
皇后差明玉与璎珞二人送她,两人一路将她送出宫门,明玉朝着对方渐渐远去背影呸了一声:“明知娘娘失了阿哥,伤心难过,还要特地过来炫耀,真不知道她有没有心!”
魏璎珞也有些神色不愉,但她不能让明玉再说下去了,宫中多耳目,从明玉嘴里说出来的话,会被人当成是皇后的意思。
若是纯妃本无意与皇后交恶,这类的传言听多了,怕也要成仇。
“明玉,别说了!皇后娘娘素来照顾纯妃,也是真心为她高兴,你何必提起 不高兴的事,反倒让娘娘忧心?”魏璎珞安抚道,“再说,娘娘还年轻,调理好身子,还能诞育嫡子。”
心里却喟叹一声,以娘娘如今的身子,延续子嗣,谈何容易……
纯妃这一走,又不再来了,她虽不来,关于她的消息却不断传来。
“娘娘,您听说了吗?”
长春宫寝殿,尔晴一边为皇后梳头,一边状似无心的说:“皇上下了旨,册封钟粹宫主位为纯贵妃。”
菱花镜上照娇容,娇容一抹黯然色。皇后失落一笑:“本宫一直闭门养病,宫中的事,倒是一概不知了。这样大的事,若非是你提醒,都不知去庆贺。”
从镜中看见了皇后脸上的落寞,尔晴心思一动,道:“这一年来,虽然慧贵妃走了,但又有纯贵妃后来者居上,宠冠六宫,如今又生下六阿哥,更是风头无量。皇后娘娘,您还是得养好身体,早日生下嫡子才好啊!”
皇后一怔:“嫡子,这谈何容易!”
尔晴:“奴才知道,您的身体耗损严重,怀孕不易,便特意去求了一副生子方,娘娘不妨试试?”
说完,放下手中牛角梳,从怀中掏出一只藏了许久的锦盒。
“这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只不过……傅恒……已经很久不来我房里了。”尔晴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再次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困境于皇后面前摆了摆,然后勉强一笑,“娘娘不可犹豫,中宫膝下空虚,太后口中不说,心中必定生怨,皇上也会十分失望。富察一族,人人都殷切地盼着,娘娘早日生下嫡子啊!”
尔晴知道皇后不会拒绝,她在皇后身旁呆了这么多年,知道皇后心里最想要什么。
果然,皇后犹豫片刻之后,终是慢慢向前伸出一只手。
眼见那只手就要碰到锦盒,明玉却一个饿虎扑食,一把将锦盒抢了过去。
明玉斜了尔晴一眼,许是因为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太多,竟然也学会了怀疑别人:“娘娘,这毕竟是宫外之物,奴才送去张院判那儿,查验后再行服用吧!”
尔晴却不怕她怀疑,因为这的的确确是她为自己弄来的生子方,无论是人力物力都花费无数,曾也珍视如命,只是再也用不上了,所以才舍得拿出来:“皇后娘娘身体要紧,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此事机密,就我们三人知晓,你也不要再声张了!”
明玉犹豫:“魏璎珞也不说吗?”
尔晴防的就是她,怎肯让这女人再来分薄恩宠,当即否决道:“魏璎珞一味担心娘娘身体,过于谨小慎微,她也不想想,若没有嫡子,娘娘将来怎么办,富察家又会如何,若告诉了她,不是坏事了吗?”
明玉:“可是……”
“好了。”皇后开口打断两人的争执,目光如胶,凝在那只锦盒上,喃喃自语道,“容本宫想想,容本宫想想……”
第一百零二章 怀孕
“永琏!永琏!”
魏璎珞本已经昏昏欲睡,听见皇后的惨叫,一下子惊醒过来,与一众守夜太监一块冲进寝殿。
皇后似乎发了梦魇,一双手在空中不停的抓着,倒映在雪白的帐子上,似一对狂风中乱舞的树枝。
“皇后,皇后!”弘历今夜宿在长春宫,魏璎珞来时,他正抱着皇后,不停的呼唤,“醒醒,醒醒!”
皇后幽幽睁开泪眼,抽泣片刻,才颤声道:“我梦见永琏了。他在哭,他一直在哭……”
弘历怜惜地看着她:“皇后,你做噩梦了,听听,长春宫哪来的哭声。”
皇后楞楞的环顾四周,听见哭声,她难过,没听见哭声,她却更加难过。
不忍看她这幅神情,弘历道:“改日将永瑢带来给你看看,那孩子有几分像永琏,且让他陪你一段时日吧。”
皇后紧紧抱着他,心中却愈发的凄苦。
别人家的孩子,怎能做自家孩子的替代品?他若不像永琏倒还罢了,他若是真的有那么几分像永琏,皇后怎忍与他再分开?若是强留人在宫里,又要如何面对孩子的生母?
“不必了,有您陪着臣妾就好。”皇后婉拒道,然后如抓水中稻草,紧紧抓住弘历,又可怜又痴心道,“臣妾最近总是梦到永琏,醒来却又看不见他……这种痛,只有您懂,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