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便是除夕。
林楚浅一大早醒来便隐隐听到何府里和外面大街上喧哗热闹的声响。
想来这府里的邹姨娘刚当上何夫人,对于第一个重大的节日定是想用心筹办一番。
除了何长笙这个院子,其他的院落皆是张灯结彩,倒显得他的院子过于冷清。
林楚浅脚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走路也不拐了,等她反应过来除夕将至,她才恍惚发觉自己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
林府上下几十口人都还在大理寺蹲着,她又怎么可以躲在这院子里安然无恙的喜度佳节?
上次在桂春楼虽然没有拿到了证明林府是被人诬陷的证据,但是那些书信和账目也侧面证实了背后涉及的事情有多复杂。
虽然何长笙已经派人去查帐本上这些年来张家长期保持往来的外族到底是谁?但目前暂未有任何消息,她依旧觉得该从花姐下手。
于是她进屋再次乔装了一番,这次抹黑了脸,还贴一颗黑痦子,活脱脱是一个个头矮小的乡村野夫。
南山一见她这幅打扮,便知道她又要出去,与上次不同,他一路跟着她到墙角家,眼见着她爬上树,他才急忙问道:“林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再去桂春楼瞧瞧。”
“几时回来?”
“办完事我就回来。”
说完她就翻墙过去了,南山的声音又响起。“要不我陪你一块去吧?”
“不用了,你就等着晚上来接我就行。”
林楚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帽子和衣襟,摸了一下黑痦子确定没有掉。
张望着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于是放心大胆的往外走。
街上果然人声鼎沸,许多江湖卖艺的在街上展露绝技,笑脸盈盈地说着许多恭敬吉利的话。
围观的百姓亦是个个喜气洋洋,偶尔高兴了还往地上扔几个铜板。
新春即将来临,年味渐浓,可惜林楚浅无心感受,小脸微凝,抬脚直奔烟花之地。
上次来的早桂春楼还没有开张,这次她特意掐着时间来的。
桂春楼刚一开张,有些姑娘还没来得及起来梳妆打扮呢,门口莺莺燕燕还没提得起劲头来揽客,林楚浅便一头扎了进去。
她的这幅打扮,着实让桂春楼的姑娘嫌弃,一进门的投怀送抱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半老徐娘迎上来问她。
“这位爷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林楚浅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压低了嗓子,甚是嚣张的说道:“俺今日就是来快活了。”
半老徐娘掩嘴偷笑,拿过银子便靠了过来,酥胸半露的蹭着她的胳膊,出言挑逗道:“奴家一定将爷伺候快活了。”
林楚浅咧嘴露出几个黑不溜秋的牙齿,也不嫌弃人家年纪不小了,直接伸手搂住她的腰,粗声粗气的喊道:“俺还要喝酒。”
“爷要喝酒,快,楼上请。”
半老徐娘领着她进屋,想来她是本来要退休,结果碰上她这个人傻钱多的粗汉子,一下子察觉到生意上门了,自然是不舍得放过。
林楚浅也不挑剔,故作迷糊的跟着上了楼。
门一关,半老徐娘便倒好了酒,眉眼娇媚迷人的勾引着她。
半老徐娘介绍自己叫红娘,以前还是桂春楼的头牌。
林楚浅搂着她同她喝了几壶酒,最后前桂春楼头牌喝不过她,半瘫在她怀里吐气如兰,直往她怀里蹭。
红娘手指不安分的打着转,娇笑的说:“爷看着粗枝大叶,长相狂野,没想到身子骨瘦小柔软,还带着胭脂香。”
林楚浅眼睁睁看着她像狗一样对着自己的脖子又蹭又嗅的,真担心她把自己的妆扮给搞花了。
她捂着自己的黑痦子,轻轻的推开红娘。“你别瞎说,俺虽然身子瘦小,但是雄猛的很。”
红娘一听,捂嘴偷笑,娇嗔着用手帕拂了几下她的脸。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林楚浅被这过于浓郁的香气熏的有点头疼。
“红娘想来在这桂春楼里待了不少年头了吧?”
林楚浅拉着对方的手,将她的手帕夺了过来,故作风流的塞进怀里。
红娘想来许久没遇到这么会来事的欢客了,顿时心花怒放,双颊绯红的就靠了上来。
有点微醺的她也没察觉到林楚浅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低哑粗俗。
“自然,奴家可是桂春楼刚开业那会便进来的。”红娘开始提起自己当年的风光。“那时奴家才十几岁,嫩的能掐出水来,当时多少公子跪倒在奴家身前,削尖了脑袋只为一睹奴家的风情,那时的胯下之臣如今已成了薄情的负心汉了。”
红娘一说起自己的光辉岁月就停不下来,长吁短叹,只叹自己红颜易老。
“红娘风韵犹存,美艳动人,我刚一进桂春楼便忍不住被红娘勾了魂。”
林楚浅腆着脸将她夸奖的花枝乱颤,继续饮了几杯酒。
红娘已经有点忘乎所以。
“红娘既然在桂春楼里待了这么多年,那你可认识张校尉之子?”林楚浅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认识。”红娘轻笑。“桂春楼里就属他们父子二人来的最勤。”
林楚浅登时眼神一亮,故作疑惑的追问:“喔?莫不是他们父子二人在这桂春楼里有什么老相好?”
“老相好?”
红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饮了一杯酒,回过头时还往林楚浅嘴里塞了一块瓜果。
“他们啊,寻欢作乐不假,但与花姐来往密切倒是真的。”花姐说完,突然生出几分怀疑。“你问起这个做什么?”
“实不相瞒。”林楚浅咽了咽口水,强行镇定的开始胡说八道。“我不小心得罪了张校尉,听说花姐与他交好,便想着来求她代为引见,好让我给他赔个不是。”
“原来如此。”花姐信以为真,恢复笑意。“这事奴家可帮不了你,只能自个去求花姐。”
“花姐我也不认识。”林楚浅摆出一副忧愁的样子。“刚才一进门就被你迷住了心神,那里还顾得上什么花姐。”
这恶心巴拉的话红娘很是受用,连连娇笑不休,靠在她怀里说道:“不过她近日忙的很,估计也没空搭理你。”
“噢?她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红娘伸手轻轻的抚摸她的下巴,带着些许挑逗。“当然是忙着招待客人。”
旁敲侧击了半天,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利的线索。
林楚浅低头看着微醺的红娘,只见她动情的开始胡乱摸索,连忙扯开她的手退了出来,真怕她摸出什么好歹来。
被推开的红娘一脸茫然。“爷是嫌红娘伺候的不好?”
“不是。”林楚浅连忙摇头,心想既然挖不出什么消息那就赶紧撤吧,别待会失身了。拿定主意,她猛地站起身,故作一副醉态,又恢复成粗汉的样子。“时辰不早了,俺婆娘还在家里头等俺呢,俺得回去了。”
红娘站起身想挽留,但是酒劲太大,一站起身便又瘫坐了回去。
林楚浅借机留下银子便赶紧离开。
心想真晦气,陪着又搂又抱的,还昧着良心哄了她那么久,结果就得到了点无关紧要的线索。
花姐与张校尉父子私下交往密切,这事早在她发现账本的时候就知道了。
花姐的角色如果是两方往来的纽带,那一方是张校尉,另一方又是谁?
丹蚩,古罱,还是戎狄?
林楚浅脑海里突然划过缪那那张邪佞狂狷的脸,想起他曾说过:“林小姐,不知道这一次你还能不能力挽狂澜!”
该死,她怎么不记得原文中有什么狗屁的缪那王子。
——
花灯酒巷。
在这都城的夜晚之中,灯火明亮,车水马龙,桂春楼下人来人往,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林楚浅故作踉跄的走出大门,不消片刻便淹没在人群之中。
避开人群隐入巷口,站在幽深的角落她回头看着门庭若市的桂春楼,冷风一吹,她身上残留的几分酒气也散了。
难道今日便要这样灰溜溜的回去?
心有不甘的她原本想扭身离开,结果视线一扫,突然发现花姐正好出来送客。
那随她出来的客人身子瘦小,穿着宽大的男装,低着头有意的遮挡着自己的脸。
林楚浅登时就扬起了眉毛,以她本人的经验和技巧而言,她觉得那个客人女扮男装的有点拙劣粗糙。
就说那人的胸吧,都不知道拿块裹胸布包一包,哪怕是衣袍宽大,可也遮挡不了她傲人的曲线啊。
虽然对方也粘了胡子,但是气质过于清丽娇艳,只觉得相当违和。
林楚浅正津津有味的点评着另一个女扮男装的同类,结果对方抬起头看清她的全脸之后,她不由愣住了。
那竟是失踪许久的乐歌。
男扮女装的乐歌谨慎的扫着四周,而后转身走进人群。
林楚浅连忙拔腿跟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踪着她,虽然只见过乐歌一面,但是她那幅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实在太有辨识度。
哪怕她穿着男装,贴着胡子,她也一眼便认了出来。
若是能抓住乐歌,那林府所谓的谋逆一案便能洗脱一大半了。
想到这里,林楚浅暗暗激动不已,心跳如雷,脸色紧张的跟在乐歌身后,看着她在人群中穿梭,身边没有任何跟从她。
寻思着该找个人少的地方把她敲晕拖回何府,乐歌便极其配合的拐进了一条暗巷。
林楚浅唯恐跟丢,加快脚步跟着拐进暗巷,乐歌越走越快,后面还逐渐警惕的开始回头张望。
林楚浅越发小心,唯恐打草惊蛇。
最后,乐歌来到了一处巷口停了下来,猛然回过头探望四周。
林楚浅连忙闪到一旁,贴着墙壁隐匿在黑暗之中,幸亏她今日穿着暗色衣裳,还把自己的脸吐得黑黢黢的。
只要她不咧嘴,在黑暗中谁也发现不了她。
乐歌在巷口站定之后不久,便有人出现了,来的是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他接过乐歌递给他的东西。
两人短暂的交谈了几句,最后确定四周无人便又各自离去。
林楚浅在男子出现的时候便打消了要上去敲晕乐歌然后带走的冲动,她躲在角落,屏住呼吸听着他们叽叽咕咕的交谈。
那是一种独特的语言,低沉粗暴自带一种互骂的气质。
听到他们交谈的时候,林楚浅便楞怔在了原地,冰冷的墙壁让她后背发凉,突如其来的灵光闪过她的脑海。
她认出那是戎狄人的语言,在邑洲城的时候她曾经听过。
乐歌与那男子各自离开之后,林楚浅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抬起头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突然所有的碎片拼接成了一块。
她想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