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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灵便那样告辞离去,她带走了大部分的仆从,留下十几个侍从保护罗令妤。罗令妤如何和自己的夫君周旋,周扬灵已经管不着。周扬灵头痛的,乃是另一件事——她的女儿身,已经瞒不住了。
过年的时候,陈王给她送了一副玉簪。
当时陆昀病着,南阳城乱糟糟的,周扬灵满心惊骇,却不敢多说什么。
她胆战心惊数月,陈王刘俶却并没有催促她、或者质问她的意思。周扬灵心中稍安时,父亲在宜城的信又到了。
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她是女娇娥,非男儿郎。
陈王已经打探出了她的秘密……其实连周扬灵自己都意外,刘俶竟然一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竟一直没有查过她。
一直不查她……他到底是心灰意冷,还是太过信任呢?他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难言的心态?
然而,想那些已经无意义。
周扬灵叹气,目光慢慢平静下来。也许,下一次出现在故人面前,再不是郎君周子波,而是女郎周扬灵了。她长达一年的男儿行,终画上了句点。
……
罗令妤和周扬灵离开后没多久,南阳事务交接完毕后,陆昀一行人也踏上了南下之路,浩荡无比。
身在建业的陈王刘俶收到了消息,心中略微放松,想陆昀总算平安回来了。
刘俶坐在自己的书房看信,再耐心回信。自上次伪造圣旨一事,皇帝陛下颇为提防他,他已经被软禁王府,许久没有机会进宫面圣。刘俶并不在意见不见自己的父皇,他的父皇沉迷女色,兄弟沉迷争权,他就在自己的书房中回着信。
陆昀暗示他调查建业情况,疑心北国有细作混于建业,浑水摸鱼。
刘俶沉吟一番后,眸子闪了闪。调查建业,唔……当是大事。
他心中自有丘壑,重要的事情记下,不重要的事掠过。但当他看到陆三郎在信中随意说起回都之事,刘俶的心猛跳了下。虽然陆昀说的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是刹那间,他难以克制地想到大部队回都,周扬灵岂不是也会回来?
“周扬灵……”刘俶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但觉口齿噙香,他微微露出笑。
真是好名字。
听着便有钟灵毓秀之美。
如她人一般……男儿装已那般神秀俊美,女儿装又该如何呢?
刘俶心中轻叹,想真是个调皮鬼。女扮男装那么久,那么成功,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有断袖之癖,心里难过甚久。若不是周扬灵在离开建业时为了抬高身份,不得不搬出周潭这座大山,刘俶仍然不会去查她。太过信任她,又觉得没什么希望,以致心灰意懒,始终不想查。
一查之下,却发现周扬灵旧时常以“周子波”的身份行走。因女儿体弱,名士周潭大多时候都极为宠爱这个女儿。周扬灵扮男儿,周潭非但不说,还帮女儿几多遮掩。这一次,是遮掩不下去了……
刘俶在心中自是喜悦许久,对陆三郎也抱怨。陆昀见过周扬灵,以陆昀的本事,应该早知道周扬灵是女儿。却就是不说,就是看他笑话……陆昀的这个劣根性,真是……
刘俶抱怨了自己的好友几句,再接着往下看信。看到信末,他猛地起身,不可置信。难说是不是故意,陆昀拉拉扯扯说了许多事,让刘俶一颗心起起伏伏大半页纸。陆昀在信末却轻描淡写地说,周子波回宜城了,不来建业了。
刘俶:“……”
他失魂跌坐,良久无言。坐在阴暗角落中,垂目半晌,袖中手发着抖,满心失望,容色秀丽的郎君面色微微苍白。
忽然,门从外敲了两声,刘俶未说话,门已经推开,一个妙龄女郎红着脸在门边徘徊。宁平公主刘棠在门口探头探脑,对上兄长的目光,她一赧,咬唇:“哥、哥哥,我过来时看到驿站送来信,就给你拿过来了。是不是陆二郎要回来了啊?”
刘俶望她片刻,点了下头。
刘棠目中当即浮起喜色,流光溢彩。然在她皇兄的凝视下,她又害羞地低下了头。低下头看到手中的信,才想起要事,刘棠扭捏地进了屋:“你的信……一个叫‘周扬灵’的人写的……啊哥哥!”
她手中的信快速被夺走。
刘棠诧异仰头,看平时总是冷着脸不说话的哥哥,这一刻呼吸都略微重了,胸脯起伏。刘棠美目一闪,想到周扬灵……是女郎的名字吧?哥哥竟然会和一个女郎写信?
刘俶收到了周扬灵的信。
周扬灵自幼受父亲悉心栽培,她的字迹一贯不像女儿家那样秀气,而是沉着大气,力透纸背。这封信的字迹依然是刘俶常看到的周子波的笔迹,起码在字迹上,周扬灵没有骗他。
周扬灵在信中道了歉,说了自己的无奈……最后说不回建业了,要回宜城看父亲。又向他说明,会在周潭面前实事求是,为他美言。周扬灵称他务实,说寒门定会站在陈王这边,帮他平衡皇室和士族之间摇摇欲倒的关系。
刘俶露出一个笑,在妹妹的奇怪目光下,他郑重其事地收好了信。
刘棠:“写的什么呀,哥哥怎么这样高兴?”
刘俶:“……情书吧。”
刘棠瞪大眼:“……!我要有嫂嫂啦?”
刘俶没答妹妹,他指腹擦过信页,好似能看到周扬灵伏案写信的温柔侧影一般。她的眉眼、笑容,皆历历在目。
刘俶垂下的睫毛,轻微颤抖。因口吃缘故,二十几年,他活得苦行僧一般,一丁点儿个人爱好都没有。身边来来去去的,只剩下陆三郎。怕口吃的秘密暴露,不敢喜欢谁,还担心身边人受自己的牵累……周扬灵,算是他苦行僧一样自我防备的生活中,唯一的鲜亮色吧。
想他一直这么克制,是否可以给自己一点儿奖励呢?
……
世间男痴女怨,大多如是。
不管陈王和周扬灵到了哪一步,当陆昀的大部队南下时,一定会与本该比他们走得更远的罗令妤一行人碰面。休息时,陆三郎他们一行人,自然有朝廷的驿站迎接招待。陆二郎陆显安排了各类事务,回到自己的房舍,才喝了口茶,就听说又有人找。
来回话的驿站小吏满目向往:“找郎君的,是一位戴着幕离的女郎。虽未见面容,但观身形,便知是美人。美人千里来奔,郎君好福气。”
说的陆二郎满头雾水,心生旖旎之望。
直到他在舍中接见了这位来投奔他的女郎。侍女灵玉都受罗令妤的嘱咐而戴着幕离,她在舍中摘下幕离,躬身与二郎请安时,让陆二郎的眼皮抽了一下。陆显再看灵玉旁边的女郎,那女郎也摘下幕离,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孔,含笑与他打招呼:“二表哥,好久不见。”
陆显:“……”
陆显震惊,并且有一种自己受到欺骗的感觉:“你不是跟周郎南下了么?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找你夫君,却来找我?”
罗令妤很委屈,她蹙着眉,我见犹怜般眨着眼中泪光,轻声细语:“二表哥,不是我不肯见我夫君啊。我若是在此时见了他,他一定打包让人送我去宜城。但我不怕建业险境,我只想留他身边。若我直接随军到建业,他定无法将我半途送走。到时有陆家长辈们留我,那时候我再去寻他,他不就只能留下我了么?”
陆显声音发抖:“……你为何不直接与他说你想留下呢?”
罗令妤唇一翘:“他那么坚决要送我走,我干嘛掉面子地,非要追在他后面求他啊?”
陆显:“……你不求他收留你,所以你来折磨我了。”
罗令妤赧然,也觉得自己总欺负善良的二表哥不好。但她很快抛下不好意思,走过去,挽住陆二郎的手臂央求:“二表哥,你就留下我嘛。到时候给三表哥一个惊喜啊。你留我在军中,我什么都能干的呀,你就将我当侍女一样使唤嘛。哼,我还要看看,我若不在身边,我夫君是不是耐得住寂寞。”
罗令妤目中闪过几抹狠色。
之前陈雪一事,虽然是乌龙,但是起码让罗令妤警惕。她的夫君才名远播,倾慕他的女郎多的是。婚前和婚后不一样,罗令妤要考察下陆昀的操守。
陆显苦笑:“表妹……你和三弟玩情。趣,为何总要扯上我?”
怪他当日多嘴,把流产的梦告诉了表妹吗?
陆显以前只以为罗表妹是个心性不那么善良、有心机会保护自己的女郎,最近三弟成亲后,他才知道,他仍然把罗表妹想得良善了许多。而罗令妤说让他随便安排,只要留在军中就好。陆显却哪里敢让罗令妤做苦活去?
娇滴滴的一个女郎,秋波湛湛,一眼又一眼地暗示他。陆二郎麻木无比,听懂表妹的暗示,让表妹扮作侍女,帮忙收拾陆昀不在时的屋舍。平日里,罗令妤和侍女灵玉一个屋休息。当是罗令妤扮侍女服侍陆三郎,灵玉再伺候女郎。
罗令妤欢喜应了。
她还从未做过侍女,更何况是陆二郎亲自吩咐,只伺候陆三郎一人的侍女。旁人见她戴着幕离,身量婀娜,想要调戏时,又顾忌着陆二郎,只敢先观察两日。两日以来,越发觉得此女神秘,莫非是陆二郎的姘头?
可怕。
世家郎君就是不讲究。听闻陆二郎快要大婚了,竟敢公然带一个貌美侍女在身边。
不提仆从之间的八卦,这两日,陆三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一介上流贵族郎君,自小用惯侍女,但因他本人过度挑剔,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侍女能在他眼皮下过得去。他不光要侍女识字,他还恨不得侍女是才女,能够他说什么,对方立刻接话;侍女还要有生活情调,屋子布置要经常变,但不能出错;侍女要闻弦音而知雅意,他弹琴作画时,侍女不要一脸茫然……陆三郎要的那种侍女,上流贵女都做不到。
以前在建业陆家,多亏锦月费尽心思调。教侍女,勉强能做到不在陆三郎眼皮下犯错。但是要达到陆三郎的满意程度,那是不可能的。
离开建业后,身边伺候的侍女没了锦月调。教,质量更差。陆昀心中一贯嫌弃,但他瞧不上人时,从来是眼里没人,根本不会说。陆昀在南阳时都没遇到过让他满意的侍女,反而在回建业这一路,每次住驿站,收拾屋舍的侍女,都意外的让他满意。
会在屋中插花,时令花不显单调,每次都不一样,花瓣上还有露珠;会换窗纱。驿站屋舍布置一贯呆板,陆昀看那窗纱不顺眼已久,新的窗纱很快裁剪好换上;每日备下的衣裳都在夜里熨过,熏香不浓,这样的香,陆三郎以前调。教锦月,可是花了极大功夫;看了一半的书不会随手给他收拾好,而是会做便笺提醒;墨汁才因太干而嫌恶,次日就会换上新的一方浓墨……
陆三郎诧异着,他从未遇到过这么懂事的侍女。动了心思,陆昀便想留下这个侍女来伺候。但是他问了几次,这位侍女仍然不露其面。陆昀若有所思,心思几动。从来不在这上面花费功夫的陆昀,听说这侍女是二哥安排的后,就去寻了陆二郎问话。
陆显很苦,打哈哈:“觉得好用你就用着嘛。何必因为人太好用,就非要见人呢?”
陆昀捕捉二哥那闪烁的神色,微妙一笑:“我是觉得世间竟有女子,比令妤更加懂我,让我意外。我竟动了收此女入房的想法……”
陆显紧张:“……你怎可如此朝三暮四,若让表妹知道了……”
陆昀看着二哥的神色,轻笑:“表妹怎么会知道,除非……”他眸子一扬,脸淡下:“令妤就在这里?”
陆显反应才稍微迟钝了一下,陆三郎就肩膀松下、肯定地笑了一声:“看来就是令妤了。我说呢,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和我心意的侍女。”
他的挑剔,一般侍女的修养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能跟得上的人,又不可能只甘愿做一介侍女。若是罗令妤……倒是解释得通了。只是那个小坏蛋,竟然联合二哥骗他。不愿去宜城不去就是了,还想将他骗得团团转……
陆二郎心里发苦。他是不知三弟怎么从自己这里猜出是罗令妤的,但是猜出来也好,这两个小夫妻不要再折腾自己就好了。
陆二郎抹把脸,松快道:“既然你猜到了,我就带你去找她吧。”
陆昀不置可否。
当夜挑了时辰,陆二郎便偷偷摸摸地带三弟去侍女的房舍,寻找罗令妤。两个郎君在夜里绕过巡逻,这样折腾,陆昀面色冷静,陆显却几次心脏要跳出嗓子眼。好不容易推开了侍女休憩屋舍的门,没有惊醒另一床上的侍女灵玉,陆昀坐在了罗令妤的床边。
俯身掀开床帐,看到榻上沉睡的女郎。
陆昀目中柔下,伸手却在女郎的脸颊上狠狠掐了一把。换女郎梦中吃痛,却没有醒来。女郎没有醒来,陆昀像找到有趣玩意一般,在女郎的另一边面颊上,又掐了一下,好似掐出花汁水一般。
陆二郎:“……”
这人竟这么欺负他夫人。
……
陆昀心满意足地和二哥出去,在院子里,陆显迫不及待的:“好了,已经见到了令妤,你们就快和好吧。你快带她回你屋子去睡吧。”
陆昀却拒绝。
他神秘一笑,凉声:“夫人想玩,我怎么会玩不起呢?”他转头看陆二郎:“二哥会帮我的吧?”
陆二郎:“……你们两个真是够了!”
……
可惜陆二郎好说话。他既舍不得辜负表妹,又不愿让三弟伤心。陆二郎就如双面间谍一般,周旋在两人之间。
跟罗令妤说陆昀的消息,再和陆昀说罗令妤如何。
陆二郎日日心惊胆跳,看不懂这夫妻二人的套路。
而罗令妤非痴傻之人。她充作侍女照顾陆昀时,发现自己屋中经常会多些东西,例如什么糕点,什么花。皆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却很是讨人欢心。侍女灵玉在一边看得直跳眼皮,罗令妤尴尬的:“许是我魅力太大?”
她暗自意外,想自己日日戴着幕离,是招惹了哪位郎君?
她暗自调查,却看不出是哪个害羞的郎君对她有意思。而这每晚回房,收到的礼物却络绎不绝。她心里别扭,这种事又不好让陆二郎知道,二表哥会怀疑她不检点的。又一晚收到糖人,罗令妤按捺不住,义正言辞地给房中留了纸条,委婉提醒:“承蒙郎君厚爱,然妾已为人。妇,望君自重。”
然当夜,她收到了回复的纸条,纸条上内容何等轻佻——“何必困于妇德,卿可愿红杏出墙?”
罗令妤瞠目结舌,握着纸条的手发抖。她第一次见识有人脸皮这样厚:“……”
红杏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