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件事。上辈子韫娘心疼谢玉珠没娘疼没爹爱,常常自掏腰包找补。清宁仰慕韫娘,又有小孩子脾气在里面,常因为这件事生闷气。每次生气就找舅舅撒娇,舅舅则会给她更多东西,气得谢玉珠和她关系越来越差。
但清宁这辈子却没法对韫娘投入同样的感情,故而只看了一眼,就好心夸赞一句,“这珠子果真不错,比前几日的南珠也不差,正配你。”
谢玉珠没理解到她话里善意,以为她在讽刺自己,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是说我出身卑贱,只配次一等的白色南珠?”
清宁不知她气从何来,无辜道,“也不是这个意思………”
谢玉珠拂袖而去。
谢玉溪在旁边捂嘴笑着解释,“大伯还是宠你,玉珠求了那颗粉色南珠好久都不得,估计在心里记恨呢。”
清宁这才想起这事,但她也不好追上去了,只和大家一起说笑出门。
门外有一匹高头大马,崔雪莹骑在马上等着清宁,看见她打扮,眼睛一亮,“谢少爷这装扮可真比连公子还俊俏,待会儿到了庙会上被小姑娘们看见怕会走不动路。”
清宁握着扇子对她行一礼,“崔公子谬赞。”
崔雪莹还要再说话,清宁已挑了眉毛飞身上马,把马惊得一阵嘶鸣,跑过半条街才稳稳停下来,惹来跟在身后的崔雪莹一阵抱怨。
清宁握着缰绳笑起来,感觉非常痛快。
她那身骑马的本身大概传自她那对便宜爹妈,上辈子十来年不骑马,现在刚一回来就能骑马乱窜,大概等重新捡回那身武艺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着到了南唐寺,寺庙周围张灯结彩挂着各色各样的灯笼,把道路照得仿佛如白昼一般。
街上十分喧闹,路人在街头摩肩接踵,偶尔有货郎挑着担子吆喝个不停,卖布的、卖小玩意儿的、还有卖糖的。
清宁看见卖糖葫芦的老伯,摸出铜钱拦着他买了两串。
那糖葫芦又小又多,崔雪莹小声嘀咕,“怕不是酸得牙掉。”
老大爷吹胡子瞪眼,非要说有人连买了三串。
“你看,那不是?”
清宁面含笑意顺着他的手指往后看,只一眼就呆住。
虽然街道上人来人往,可是清宁依旧一眼看见那二人。
走在前面那男子一身青白色宽大青衫,背着手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人来人往的街上他没有牵着她的手,可是隔一会儿就会回头含笑温柔看看她。
少女蹦蹦跳跳的,一手拉着他衣角,一手举着只糖兔子,这只糖兔子小小的,有两只耳朵。
老大爷笑着说道,“这不大像兄妹,反倒像护着未过门的媳妇儿。”
清宁举着糖葫芦,呆呆站在原地。
她想起有一年,未央宫里又热又躁,挂在房檐下的檐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提着裙裾跨过门槛,看见陛下书案前的笔筒中插了一串小小的糖葫芦,也如今日手里这串一般又小又多。
她苦夏,还眼馋这串葫芦,便坐上他膝头,搂着他脖子痴缠不放。
可他怎么也不肯点头。
清宁说,“你不爱妙妙了吗?
明帝端坐在殿前摸着她的头发与她亲昵地头碰头。
“我怕你酸坏牙。”
次日送到她桌案上的便是一盘酸枣,她也忘记那串糖葫芦。
可见无纵容的爱与有纵容,她只得到镜花水月和刹那欢愉。
清宁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儿,偏这时候脑子里的东西还添油加醋,“你看看,不该是你的就别奢望,人家早就成双入对,你做什么恶人?”
崔雪莹也探头看见这场景,顿时怒道,“这、这不是那元郎?他怎么这么不守夫道?”
清宁已调整心绪,含笑看她,“人家好好一个男儿,也没凭空给我许诺,我怎么好上去缠着他。”
崔雪莹小心看了她一眼。
元承德姓元,是今上的嫡长子,十三岁时被封为太子。这位殿下容貌生得美丽,俊眉秀目,引得世家贵女竞相追逐。当初清宁只见他一面,就对他一见钟情,百般纠缠,可惜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冷面冷情的殿下看起来不近人情,却只是将所有的柔情留给一人而已。
清宁苦笑一声,收回心绪道,“罢了,我们自己玩自己的,咱谢家崔家的女儿,难道还怕没人要,非要巴巴纠缠着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
崔雪莹以为她想通,抚掌大笑道,“正是如此。”
第7章
庙会是楚国沿袭已久的习俗,青年男女们趁着难得的节日在街上随意溜达闲逛,路边的树上、小摊上和房檐上皆挂着漂亮的灯笼,女子走过时路边飘过一阵清淡的香气,和朦胧隐约的灯火,人间盛景也不过如此。
南唐寺门口有一棵活了上百年的大榕树,榕树树根如同蟠龙一般扎根于泥土中,遮天蔽日的树干枝干虬结,上面挂满了写着字的红色绸布。
崔雪莹笑嘻嘻地说,“我们去挂红绸签。”
她手上握着一支不知从哪采来的粉红色小花,越发显得人面桃花,活脱脱富贵人家千娇百宠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树下站着些要挂红绸签的青年男女,有人在签上打了一个结,垫脚跃跃欲试。据说把签扔到树枝枝干上,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不远处就是个卖红绸签的和尚,闭着眼睛一边收铜钱一边和人打机锋。
清宁说笑着向他买了两支红绸签。
他收下清宁的钱,突然开口,“施主,须知虽是桃花命,但劫也是煞,若心动了,就会像流水一样易变,像杨花一样轻飘,万望谨慎、谨慎、谨慎。”
旁人霍了一声,“什么易变轻飘的,不就是水性杨花吗?”
不等清宁发话,崔雪莹已经怒了,呵斥道,“你这和尚,只听过臭道士算命,怎的你们出家人也打起诳语。”
和尚不辩驳她,只用慈悲的眼神看着她们。
崔雪莹怕清宁生气,连忙拉着她走到一旁。
清宁心中虽然因这莫名其妙的和尚生起不舒服,但也不想坏了气氛。转头看见崔雪莹在红布上一行密密的小字,突然生出些少女心思,作势要抢,“写了些什么,看你这副模样?”
崔雪莹大大方方把布给她看,上面写着些“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鹤语春秋”等祝福语,并无什么少女心思。
清宁笑起来,“我还记得崔姑娘上次非要让我一起去偷看隔壁书生的事儿呢,现在怎的正经起来?”
崔雪莹绷不住了,一张俏脸气得通红,面颊含春,和她打闹成一团。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寺庙里传来清脆的撞钟声,这声音清脆悠远,回声寥寥,伴随念经的梵语,洗涤人心。
清宁抬头去看,长亭中凉风习习,庭院中落满枫叶和细细的白雪,不知何时周围已经站满游人,仰望着钟旁的几位高僧,面露敬仰。
其中最为吸引人的是一名年轻的僧人,皮肤雪白,眼神晶莹,仿佛不像活人。
清宁一时看呆了,除了她上辈子第二位夫君明帝,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她正想拉崔雪莹,却见对方只含笑看着那方向,崔雪莹不知做了什么,那和尚一张脸通红,仿佛快要保持不住高人风范。
清宁突然笑起来,“难怪最近南山居的张公子也不得你喜爱了,原来另有知己。”
她隐约记得崔雪莹十分风流,常流连在花丛之中拈花惹草,惹得一众青年俊杰为她争风吃醋,这辈子重新来过,她果真还是一点都没变。
崔雪莹嘴角含笑,又扔了一支签上去。
只是这次不巧,一阵风急促地吹来,吹落树上的树叶,随着一阵惊呼,树干上的绸布摇摇晃晃,居然被不知何处来的雪砸落枝头。
崔雪莹挨得最近,但试图去挽救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用淡色眉黛写着字的红签晃悠了一会儿便掉在亭下丛中,不知去了哪里。
不知从何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飘渺梵语,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清宁见她神情不对,连忙劝解道,“姻缘终须人定,又何必强求一签。”
崔雪莹勉强笑道,“不必担心,并不是写的什么百年好合。”
两人一时间无话。不远处河上静静流淌着清澈的河水,倒映出树上灯笼柔柔的光。
发生这种事,谁也没有心情继续逛庙会,她们沿着河边慢慢散步。现在正是月牙初升的时候,挂在枝头像一盏小小的明净的花灯。
随着一阵鼓乐声由远及近,一艘画舫缓缓破过河浪,驶到眼前。
大概是哪家贵人出游的画舫,这画舫体积庞大,画舫顶上张灯结彩,梁柱漆成红色,又饰以丹粉,仿佛一座宫殿般华丽。
但画舫因太大无法在河中行驶,只能由数百名纤夫拉动,缓慢像一只蜗牛一样。
这样浩大的阵仗,除了谢家、崔家、施家、楼家这样的世家门阀,恐怕别无他人。
崔雪莹道,“莫非是你我家里人?”
清宁抬起头往上看,画舫夹板上站着一群广袖宽袍的青年男女,或坐或站,捧琴弄谢,吹奏一首不知名的乐曲。
最吸引人的却是二楼一位妙龄少女,她穿着衣服浅淡,不与他人同流般清淡寡欲。虽然看不清那少女的脸,但姿荣翩跹,恍若神仙中人。
“这是……”她小声喃喃。
“是谢家啊!”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谢家玉人!”
“也不知那神仙似的谢家玉人家中是怎样一般模样?”
“听闻顿顿都有肉,四个碟儿两个火烧,白面馍夹腊肉吃腻了扔给狗。”
众人视线落在他身上,这人讪讪住了嘴。
清宁却有些入神,她当然知道,金陵城传说中的“崔谢双姝”便有一半指的是她。
谢家大姑娘谢玉瑛,谢家人捧在掌心疼爱的掌上明珠,鼎鼎有名的才女,惊才绝艳一代风流人物,京城男子心目中的女神,也是……抢了她第三任丈夫的人。
她如今可比前世年轻多了,少了后来成熟迫人的美,斜靠在栏杆上一张青涩的脸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有人羡慕地道,“她可真美,若是有一天……”
清宁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这些人羡慕什么,她曾经也渴望像大姑娘一样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可是当她得到以后才发现,有些看起来美丽的东西可能并非表面那么美好。
唯独崔雪莹皱着眉毛十分不满,“你姐姐就这样矫情。咱这样的人家哪家不是有钱,偏偏她做出这副高不可攀的样子,活像只有她才是真正的世家女。”
清宁知道她抱怨的原因,崔家排行第二的嫡女崔凤锦乃是和谢玉瑛齐名的“崔谢双姝”,更是崔雪莹一母同胞的亲姐,有这么个出色的姐姐压在上头,想必她在崔家日子也不大好过。
第8章
她笑着道,“她做她人见人爱的纨绔,我做我人见人厌的纨绔子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去计较什么?”
崔雪莹眉开眼笑撑着她肩膀道,“正是如此,还是你想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