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字少阳,镇江丹阳人也。早有隽声,倜傥负气,不戚戚于贫贱。蔡京、王黼方用事,人莫敢指言,独东无所隐讳。钦宗即位,率其徒伏阙上书,论:“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缅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宋史.忠义传》
陈东在宋史上,被列入忠义之士的行列。史书中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有很好的名声,仗着自己的气节,不肯屈居于人下。在京城太学里,成为太学生的领袖,在当时天下爱国士子的代表人物。
右仆射王钰视察太学,陈东当着宰相的面,将童贯在内的当朝奸臣痛骂了一顿。丝毫不畏惧蔡京等人的权势,不顾及王钰的脸面。王钰也表现出了很大的气度,不但没有责怪陈东,反而夸奖他敢于说真话。年轻人嘛,总是血气方刚,意气用事。王钰视察完太学后,陈东便在太学里活动起来。
这日,太学里晨钟方响,大雾弥漫,京城太学正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学生。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今天,或许是载入史册,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或许会血流成河,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但事关国家兴亡,社稷安危,这些读书人们要死谏天子。
“少阳兄来了。”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所有的目光在瞬间转向了太学正门口。英俊倜傥的陈东,在几名同窗的簇拥在出现在门口。望着门前几百名同窗,陈东不觉有些紧张,兹事体大,朝廷素来忌惮群起生事。不知道今天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请圣人像。”人已经聚齐,陈东朗声说道。有学子从太学里搬出了孔圣人的画像,立于正门中间。陈东率数百名太学生,长跪于圣人像前,焚香膜拜。
“国家多事,奸党篡权,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东激于大义,欲领同窗死谏于天子面前,伏乞圣人庇佑,铲除奸党,匡扶宋室。再拜。”
正当太学生们拜完孔圣人,准备赶往皇宫时。太学里突然匆匆奔出几人。学生们一看,是朝廷委派的国子祭酒,苏明权。此人掌管太学,向来体恤学生,深负众望,很得学生们的爱戴。奔至门口,在外面密密麻麻一群人,心知今天这事已经不可挽回。遂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国家多事之秋,读书人理当申大义于天下,学子们并没有做错。希望苍天庇佑,这些学子们能平安回来。环视一眼,看着朝夕相处,祝如己出的学生们,苏明权躬身一揖,长拜在地。
“大人,太学生这是要去闹事,稍不留意,就会闯下大祸。您身为国子祭酒,理应阻止才是。”身边副手见苏明权并未像原来约定的那样,阻止学生们去请愿,于是劝解道。
苏明权闻言,苦笑一声:“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了我等为其去死,毫无其他办法。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生!”说罢,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踏进了太学。
陈东见状,咬紧牙关,愤声吼道:“奸党蒙蔽圣听,我等终日饱读圣贤之书,岂能坐视不管?今日一去,或生或死,悉听天命!”学生们轰然应诺,群情激愤。陈东率数百太学生,浩浩荡荡,步行赶往皇宫请愿。
太师府,门人刚刚打开大门,准备打扫庭院。一顶官轿匆匆而来,停于府前。自从王钰拜相之后,这蔡京府门前便冷清了许多。少有朝廷命官前来串门,此时,门人们都聚在一起,奇怪的打量着那顶官轿。
轿帘掀起,奔出一人,因为大雾漫天,门人们还没看清楚那人是谁,他却已经直闯过来。不给门敬就想进门,天下有这样的规矩么?门人们正在阻拦,那人却大力推开众人,直闯进府去。一边跑,一边大呼:“蔡相,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语气惊恐,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下人报入府内,蔡京闻讯,叫下人领那人到花厅待茶。他自己随后也从后堂转出,朝厅上望去,却是检校太殿梁师成。
“隐相何以如此惊慌?”蔡京心里暗笑。自王钰出任右仆射后,梁师成就惶惶不可终日。再加上后来赵佶退位,作了太上皇,梁师成自以为失去了靠山,更加惶恐。蔡京知道,这不是个成大事的人,可他善于逢迎,很得太上皇欢心,所以又不得不结好于他。
梁师成见蔡京出来,慌忙走上前去,一把拉住蔡京的衣袖,急声说道:“方才下官得到消息,数百太学生聚众请愿,正往皇宫而去。要在天子面前死谏,将我等皆列入奸党之列,公相,这如此是好?”他拉着蔡京的衣袖不住摇晃,晃得他手中的茶水洒了一身。蔡京一皱眉头,盯了梁师成一眼。后者方觉失态,忙放开了手。
“隐相,沉住气,天塌不下来。”蔡京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想要喝茶,却发觉杯里只剩下茶末了。叹息一声,放下茶杯,请梁师成坐下之后。方才不急不徐的说道:“这事我昨天晚上就听到风声了。你放心吧,你我的脑袋,不是说砍就砍的,自然有人会保我们。”
梁师成一听,又站了起来:“哦?难道是圣上?”
“非也,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就是……”蔡京卖起了关子,欲言又止。
“哎呀,我的蔡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就要变天了,您老怎么还卖起关子,究竟是谁会保我们,您倒是明说啊!”梁师成急得捶胸顿足,只差没有跳上房去。
“就是右仆射王钰。”蔡京语出惊人,梁师成却听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王小宝?他会帮我们说话?别是痴人说梦吧,天下人谁不知道,王钰一党与自己这群人是死敌,有你无我,这几年斗得难分难解,他巴不得我们横尸市井,又怎么会帮我们的忙?
见梁师成一脸疑惑,蔡京笑道:“隐相稍安勿躁,听我细细讲来。王钰为什么当上宰相,就是因为太上皇对我等不满,欲除之而后快。换言之,官家用王钰,是为了对付我们。你想想看,王钰何等精明,他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王钰年少气盛,他的岳父童贯可是老奸巨滑。我们在,王钰这个次相就坐得稳如泰山,一旦我们完了,下一个就是他王小宝。他说,他会不拼了死力的救我们么?”
梁师成仍旧半信半疑,蔡京却已经有了逐客之意,又说了几句抚慰的话,便让管家送客了。出了太师府,梁师成仍旧感觉心里不安,将希望寄托在政敌身上,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
此时,以陈东为首太学学子,已经快到御街。汴京城里的百姓们,见一大早,几百个太学生就匆匆向御街方向走去。一时惊奇,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御街方向便已经人头攒动,聚集了数千名百姓。等候着太学生们的到来,百姓们对朝政大事自然不太了解,中国人历来喜欢瞧个热闹,就是街上撞死一条狗,也会围着看半天。
“铲除六贼,肃清朝纲!铲除六贼,肃清朝纲!”整齐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御街前的百姓们伸长了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这些天子门生们今天要干什么啊?过年还早,国家又没有什么喜事,不会是搞什么庆典吧?百姓们议论纷纷。
“闪开!”正当京城百姓等着看个究竟的时候,斜处里突然奔出一彪兵马,刀枪铠甲,铿锵作响,立刻摆开阵势,挡在了御街之前。将看热闹的百姓,尽皆驱散。稍有不从者,便拳打脚踢,刀枪相向。御街前,立时响起一片哭爹叫娘的声音。
“铲除六贼,肃清朝纲!”陈东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振臂高呼,情绪激动。几百名太学生,声音整齐,直入云霄。转过云通街,面前就是通向皇宫的御街了。陈东老早就望见御街前,整整齐齐列着一阵兵马,都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严阵以待。京城的防务,早就由小王相爷的南府军接管,他肯定不会派兵阻挡。而京城里,能调动军队的,除了京师卫戍区的长官外,就只有皇帝亲掌的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这三个衙门。而这三个衙门的掌军太尉,就有两个是蔡京的同党。
想到此处,陈东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因,心里更加愤怒,加快脚步冲上前去。身后同窗们一看,更是面无惧色,奋勇向前。御街之前,刹那间脚步声大作,愤怒的太学生们冲到军阵前,以血肉之躯,冲撞在士兵们的盾牌上,一边高呼口号不止。
起初,军队方面还能控制得住局面,无论学生们怎么冲,怎么撞,反正士卒们有盾牌作掩护,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御街去。在大宋,文人学士的社会地位很高,更何况这些被之为“天子门生”的太学生?而受历来朝廷“扬文抑武”国策的影响,武夫在大宋,地们低微。这些天子骄子们,岂会把士兵放在眼里?
刚开始,他们还算克制,只是用身体冲撞,可后来,那军队出来一员将领,一句话就把学生们的怒火挑起来了。
“你们这些学子,不好好在太学念书,跑到这御街来,想造反啊!告诉你们,造反是要杀头的!到时候我把你们一个个全抓起来!”此人是殿前司太尉宿元景麾下一名部将,叫方猛,从前不过是个提辖,宿元景上任后,为了清除高俅当年的势力,大肆提拔中下级武官。
这方猛没读过什么书,纯粹是个浑人,讲话也没什么水平,一句话就把学生们给激怒了。七八名太学生,上前将陈东举起,高高在上,冲那武官大声吼道:“京城太学生联名上奏,请求天子诛杀六贼,肃清朝纲!你是何人部下,竟敢擅自调动军队!有没有天子诏命!有没有王相军令!”
“什么六贼七贼?老子不知道!老子只知道你们这些穷酸要在天子脚下闹事!我再说一次,马上乖乖的回太学去。要不然,本将可要下令抓人了!”方猛骑在马上,手按刀柄,作势恐吓道。
陈东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踩在同窗们肩膀上,环顾四方,见京城百姓云集,人头攒动。遂大声疾呼:“朝纲败坏,六贼弄权,蒙蔽圣听,结党营私!如今国家朝纲败坏,贪腐之风盛行!女真蛮夷,在东北虎视眈眈,党项小贼又兵出夏州,威胁太原!就连高丽,日本两个番邦,也敢对我天朝上国指手划脚!而蔡京等人,丧权辱国,一味割地赔款,讨好外敌!我堂堂中华,何时受过如此大辱!想汉唐盛世,敢犯中华天威者,虽远必诛!祖宗英灵在上,若见大宋今日局面,岂能安息!今日,我太学数百学子,联名向圣上进谏,请斩蔡京,童贯,梁师成,李彦,王黼,朱缅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陈东慷慨陈词,激愤难当,百姓们多年受此六贼欺压,眼见国家积弱,民怨沸腾。听罢陈东的忠义之言后,群起响应。高呼“诛杀六贼,肃清朝纲!”,声势震天!
士兵们终究是出身贫苦,眼见太学生和百姓交相响应,声势浩大,也不忍心将刀口对准这些手无寸铁的弱者。军中有一名提辖官,见此情景,遂回头对方猛叫道:“方将军,学子百姓群情激愤,众怒难犯。况且,他们只是向圣上进言,并非图谋不轨。再则,京师治安,若小事由开封府处理,大事由小王相爷处理,我等在此阻挡,名不正,言不顺,不如……”
“呸!”方猛闻言大怒,一口啐在那提辖官脸上,怒声辱骂道:“你什么身份?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来教训老子?你们聚众闹事,就是要造反!来啊!将那带头闹事的逆贼,给我锁了!抓到殿帅府衙门去,先吃一百军棍,我看他嘴不嘴硬!”
军令如山,当即便有几名士卒,手持刀盾,冲上前去,想要将陈东拉下来。学子们一见,这还得了,纷纷以身体作为人墙,挡住士兵们的去路。有一个性急的士卒,见学子们阻挡,举起盾牌就朝他脑袋砸去。
那兽面钢盾,棱角颇多,一砸下去,就血流满面。
“打人了!”受伤的学子一摸脸上鲜血,愤声疾呼。天子门生,岂能被这些武夫侮辱?人群中,一时怒海滔天,数百学子组成人墙,举起陈东,奋力向前!只见人潮涌动,士兵们节节后退,几乎抵抗不住。
“呛”,方猛匣中宝刀抽出,挥向前方,气极败坏的吼道:“抓人!凡不后退者,打死不论!”
一场血案,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身强体壮的士卒,全副武装,开始武力镇压太学生。学子们仍旧毫无退意,迎着刀锋盾牌,向前冲去。一个接一个的栽倒在地,又一个接一个的补上空缺。
起初,士兵们还顾念学子手无缚鸡之力,不忍刀兵相向,只用刀背,盾牌袭击。可后来,方猛一见情势有失控的迹象,下令镇暴。
“同窗们,不要还手!我们是请愿,不是造反!不要还手!”陈东眼见血流成河,昔日朝夕相处,同榻而眠的同学们一个个倒下去,忧心如焚。可局面一旦失控,就谁也收拾不了。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卒们,学子开始了反抗。用拳头打,用牙齿咬,用头去撞。
方猛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大声下令道:“杀!他们已经开始反抗,这不是请愿,已经是造反了!给我杀!不许手软!”
当第一个士兵用锋利的刚刀,砍死一名太学生后,事情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亲眼目睹这场惨案的京城百姓们,也按奈不住,开始声援学子。
“少游兄,玉阶兄,事情不妙,你们快去宝国公府报于王相知晓!”陈东权衡利弊,忙对身边两名同窗说道。那两名太学生,也被士兵们的刀背砍得血流满面,听陈东这么一说,不再迟疑,离开了人群,飞奔向宝国公府。
方猛眼尖,早望见有两名学子离了人群,想必是去向谁通风报信。忙令身边士卒,前去追赶。那两名太学生,一路飞奔,忽听街边百姓大声呼喊:“两位小哥,后面有追兵!快些跑!”
两人回头一看,不敢停留,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飞奔。耳边尽是一片呼呼风声,街边的景物,齐刷刷向后倒去。可他们的体力终究比不过每日操练的禁军士卒,眼见就要被追上!
也是他们命大,在转过一个街角时,正撞上一位官员的仪仗。
“大胆!冲撞朝廷大员的仪仗!来人,拉到街边,仗责五十!”那位官员的随从大声责骂道。正当两人暗暗叫苦时,轿帘开处,一位官员探出脑袋。却是目若朗星,面如冠玉,正是翊卫军承宣使,孝文侯柴进堂。
这时,那队追兵也赶到了柴进堂仪仗之前,见有朝廷命官在,也不敢造次。柴进堂见两人血流满面,后面又有禁军在追,遂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莫不是犯王法,才被禁军缉拿?”
“大人,我等是太学学生,今日要联名向圣上请愿,诛杀奸党。不料奸党事先察觉,于御街之前派兵阻拦,对我等痛下杀手!请大人施以援手!”两名学子跪拜在柴进堂轿前。
柴进堂心里暗惊,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略一沉吟,对两名学子说道:“无妨,你们且跟本官走,我自会保你们。”说罢,叫过一名随从,耳语几句。那随从听完后,又奔向两名学子身后的禁军士卒,低声说着什么。
士卒们听了,都是纷纷点头,转身奔了回去。见此情景,两名学生心中生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向柴进堂问道:“没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柴进堂却是不答话,放下了轿帘。两人心中越发的疑惑,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发足狂奔。却不料,柴进堂手下随从,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他们两人刚一动,便被一把抓住,按倒在地。
“放开!我们要去见小王相爷!你放开!”两人大叫!街边百姓见状,纷纷驻足围观。此时,柴进堂的声音从轿中传来:“不要让聒噪。”
随从们一听,就在地面上抓过灰土,塞入两人嘴里。即便他们拼命挣扎,也动不得分毫。正当柴进堂要起行时,前面忽然又来了两顶轿子。宋时,官员的轿子上都有明显的饰物,以表明身份。
那行在前面的轿子上,分明有正一品大员的装饰。柴进堂虽是前朝皇室后裔,但也不过是区区从三品的承宣使,自然要替对方让道。
那两顶轿子行过柴进堂官轿旁边时,后面的一顶轿子掀起了轿帘。露出一张芳华绝代的俏丽脸庞来。
“停轿。”轿中女人轻声叫道。前面那顶轿子也随之停了下来。不过轿中之人,并未下来。而是一人丫头从前面奔来,在那女人轿外问道:“南仙小姐,夫人询问为何停轿?”
“红秀,恐怕要请夫人下来一趟了。”耶律南仙的目光,一直盯着街边两名被按倒在地的学生身上,说完后,下了轿子。耶律南仙自到宝国公府后,一直深居简出,柴进堂当然不认识。
不过,随之下来的童素颜,柴进堂可是在王钰大婚庆典上见过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色,忙下轿上前,拜道:“下官柴进堂,见过相国夫人。”
童素颜被红秀搀扶着,来到耶律南仙身边,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耶律南仙眼下仍旧没有名份,在朝廷命官面前自然说不上话,遂对童素颜耳语了一阵。后者听罢,微微颔首,遂笑道:“原来是孝文侯,我家相爷时常提起你。”当初,童素颜女扮男装,在尚儒书院读书,跟柴进堂也算是同学。
柴进堂面不改色的回答道:“当年宝相,夫人还有下官同院求学,一转眼,都过去几年了。不知宝相近来可安好?”柴进堂前面说着话,背后却暗打手势,随从见状,就要偷偷带走那两名学生。
“慢着!”耶律南仙一声冷喝,叫住了那几人。柴进堂脸色一变,正思考对策,耶律南仙已经走了过去,冷若冰霜的问道:“看这两人穿着,似乎不是普通人?不知孝文侯为何将他们羁押?”
“这事,本官似乎用不着向你交待吧?你是什么人?”柴进堂抖出了官威。
耶律南仙并不理会,慢慢靠上前,见柴进堂的几名随从神情勇悍,心知不是易与之辈。此时,那两名学子听到王相的夫人到了,拼命挣扎,吐出口中泥沙,艰难的叫道:“我们要见小王相爷!人命关天啊!夫人救命!”
童素颜一来出生在豪门,二来又是一品诰命夫人,方才耶律南仙又有交待了一番。听到学子呼喊,便沉下脸去,不满的问道:“孝文侯,既是求见我夫君的人,你凭什么扣下?”
柴进堂一时作难,敷衍的答道:“下官见他们迹象可疑,满脸鲜血,所以……”
“哼!这京城的治安,也轮不到你孝文侯来管吧?夫人,他们既要求见相爷,便随我们一起到宝国公府吧。”耶律南仙说道。
柴进堂一听,脱口说道:“不可!这事……”
“怎么?当朝丞相正妻,一品诰命夫人说的话,不管用么?柴进堂,你最好不要管这事,一旦相爷得知此事,怪罪下来,你可担当不起。”耶律南仙语含威胁,步步紧逼。柴进堂心知今天这事,自己已经管不下来,思之再三,只得拜辞童素颜,带着自己的人离去了。
回到宝国公府,耶律南仙急领两名学子拜见王钰,细说御街前发生的惨案。
“什么?有人调动军队,到御街镇压?谁的军队?”王钰闻讯大惊!太学生要去请愿,他早就知道。也料到蔡京会得到消息,可以蔡京的行事作风,他绝对不可能如此铤而走险。所以,王钰才安心呆在宝国公府里,静待消息。
“王相,学生听那领军将领言道,要将我等抓入殿帅府,想必是殿前司的兵马。”
王钰拍案而起,怒喝道:“岂有此理!京城卫戍,是我南府军的事情!几时轮到他殿帅府来插手?在京城地界,没有皇帝诏命,没有枢密相公亲笔手札,就敢调动军动,我看他们才是想要造反!”
这事的确出乎王钰意料,旁边吴用听完后,走上前去,向王钰说道:“相爷,下官认为,这事恐怕不是公相的意思,是另有其人。”
王钰深知蔡京为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断然不会作出这种不经大脑的事情。既然蔡京,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岳父童贯,那就有只有一个人了。哼哼,既然他自己寻死,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吴用,你速去京师卫戍衙门,传令索超,让他率本部兵马,到御街平叛。告诉索超,平的是乱军,不是学生,要是伤了我一个学弟,我可要让他拿话来说。”王钰军令一下,两名学子方才放心。拜谢王钰后,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你们受了伤,就在我府上暂歇,先包扎伤口才说吧。放心,我王钰是太学出身,绝不忘本。你们都是我的学弟,拼着脑袋上乌纱不要,我也会保住你们。”王钰对这些“学弟”,很是关怀。
“感谢恩相厚意,但同窗们还在御街前流血牺牲,我等岂能苟且偷生?就此拜别,若能生还,不敢忘王相大恩。”这两个书生,倒有几分骨气。王钰点了点头,放他们走了。
待众人走后,耶律南仙踏进王钰书房,只说了一句话:“终于开始了。”
御街上,喊杀声仍未停止,横尸遍地,怎一个惨字了得。数百太学生,死伤过半。但悲痛的学生们并没有因为眼前的惨状,而萌生退心。他们紧紧护卫在陈东周围,拼死抵抗着士兵们的轮番进攻。
“杀!杀尽这些逆贼!”方猛面对眼前的惨状,丝毫没有怜悯之心。百姓们眼见军队如此残暴,竟对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下此毒手。义愤填膺,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想帮这些文弱的学生们一把,也力不从心。
正当众人绝望之时,忽听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铠甲兵器碰撞所发出的铿锵之声。再等一阵,似乎连脚下的地面也为之颤抖。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远处尘头大起,一彪威猛的骑兵正急速开进。街上百姓纷纷让道。
为首一将,手持大刀,背后旗号分明,南府骁骑军索超。人未到,声先至:“奉宝相钧旨,前来平叛!”平叛?难道连小王相爷也要对这些学子们下狠手?这天下还有没有公理了!
索超奔至御街前,勒住坐骑,跃马扬刀,雷若奔雷:“听好了!宝相有令!太学生联名请愿,是激于义愤!也是在朝廷制度的许可范围之内!你等乱军,妄杀好人,快快放下兵器!谁敢不从,格杀勿论!”
百姓们闻言,轰然叫好。南府军英勇善战的威名,举世共知。这些幽云儿郎,当年在北方,打得契丹人,女真人闻风而逃,何等威风!方猛也素知南府军骁勇,但上头有命令,自己如果不执行,可没自己好果子吃。
“不要管他们!将剩下的学生带走!”
“谁敢!”索超绰号急先锋,在军中威名远播,仅次于林冲等人。见乱军还敢负隅顽抗,蔑视南府军威,大怒,双腿一夹,胯下战马闪电般奔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冲至方猛面前,一口大刀,劈落方猛头盔,直架到他脖子上。
方猛大骇,见索超如此骁勇,一眨眼就冲至自己面前,直追当年斩颜良,诛文丑的关帝圣君。一时没了主意,慌忙叫道:“左右!谁来救我?”
有士卒刚一动身,便被先前那提辖官挡住,大声喝道:“退后!放下兵器!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小王相爷宽大为怀,必不追究我等!”士卒们一听,面面相觑,当有第一个士卒带头放下兵器时,其他人纷纷效仿,一时御街之前,叮咚作响,殿前司军队的武器,掉了一地。
索超控制住局势后,奉吴用之命,将受伤的学生送至医馆抢救,死者厚敛。不论太学生,还是京城百姓,都对王钰感恩戴德,视若再生父母。
这一事件,震动天下。士林之中,掀起了一股批判奸党,声援京师太学的风潮。大宋全国的文人墨客,士大夫阶层,纷纷行动,各地的联名上书,如雪片般送至京城,矛头再度指向了以蔡京为首的“六贼”。
禁宫,资政殿。
当蔡京踏入殿中时,已经感觉到了穷途末路。早前梁师成到自己府上来,就应该警告他不要擅自行动。可恨这愚才,竟然冒天大的风险,与宿元景一道,作出这等荒唐的事情来。如今天下舆论,都把矛头对准了自己,今天踏进这资政殿,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去。
梁师成,宿元景二人,已经在殿中央伏地请罪,王钰坐在旁边,目不斜视。
“臣,蔡京,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蔡京推金山,倒玉柱,大礼参拜。殿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迟迟不见天子叫平身。
赵桓端坐于金殿之上,暗忖眼下局势。梁师成伙合宿元景,擅自调动兵马,残酷镇压太学生,这两人的脑袋,是不能留了,这也正合太上皇的意思。太学生们泣血上奏,称蔡京,童贯,梁师成,李彦,朱缅,王黼为大宋六贼,请求诛杀此六人,以谢天下。
何不顺应民意,将这六人斩首抄家,蔡京一党,从此轰然倒塌。只是,童贯是王钰岳父,又是枢密院最高长官,管着全国的军务。若是动他,恐怕会惹急王钰。现在王小宝在国内民望甚高,南府军虽然表面上由副指挥使韩毅林冲二人掌管,但实至上,军中全是王钰嫡系,韩毅已经被架空,事情很棘手啊。童贯不能动,其他五人命该如此。
“蔡京,你知罪么?”赵桓轻声问道。
蔡京跪伏在地,连连叩头道:“臣自踏入仕途来,勤于政务,难免有纰漏不周之处。但臣非圣贤,岂能无过?眼下天下舆论,皆将矛头对准微臣,个中苦楚,还望圣上明察。”
赵桓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转向王钰问道:“王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回圣上,此次太学生激于义愤,联名上奏。这是学生们忠心爱国的表现,应该给予嘉奖。梁师成,宿元景二人,擅自调动禁军,血腥镇压,其罪当诛,不容置疑。但太学生们所言六贼之事,臣认为,就算此六人有罪,也当按照律法,详加查明才是。切不可因片面之词,而妄杀重臣。蔡相为官多年,劳苦功高,就如他所言,难免有纰漏不周之处。请陛下念在他往日功劳上,从轻发落为宜。”
果然不出蔡京所料,王钰还真为他说话了。梁师成听到此处,悔恨交加。若是听从公相之言,也不至有今日之祸,悔之晚矣。
赵桓听罢王钰陈述,突然笑道:“天下传言,蔡相与王相不合,朕今日看到,似乎传言有误?”
王钰镇定自若,回奏道:“坊间传言,不可尽信。臣与蔡相,或许政见不合,但都是同朝为官,共理国事,理应仗义执言。”
赵桓倒有些为难了,王钰都开始替蔡京说话,如果自己就此处斩他,王钰若察觉到危险,恐怕会铤而走险,反而不妙。
可眼下四海之内,舆情鼎沸,若不法办蔡京,失去这个机会,岂不可惜?也罢,留下他一条老命,量他也兴不起风浪来。
“传旨,将蔡京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在家待罪,不得出府半步。梁师成,宿元景二人,罪大恶极,不容宽恕,交由大理寺按律问罪。王钰处事果断,迅速平息事端,功劳卓著,容日后再行封赏。”
大宋靖康三年年末,权倾一时的蔡京倒台,被皇帝赵桓贬为庶民,在家待罪。梁师成,宿元景二人,因擅自调动军队,镇压学生,被大理寺按律处以极刑。而六贼中,除童贯外,或被贬谪,或被流放。这些祸乱国家多年的奸臣,都遭到了报应。消息传出,四海欢腾。民间奔走呼告,鞭炮声响彻通宵。百姓们都在庆祝一代奸相,从此倒台,不能再为祸国家。
可他们不明白,一个国家的兴亡,岂是一两个奸臣所能左右的?哪怕是倒了一个蔡京,又能说明什么?根源,还是在皇帝身上。
事后,赵桓将左仆射的职权,暂时交由八贤王掌管。至于其他空缺,都安排了自己的亲信接任。惟独殿前司太尉一职,迟迟没有定下。
御街惨案发生后,王钰领头,中书省在获得皇帝肯定后,下发公书。赞扬太学生忠心为国,对死伤的学生,从优抚恤。王钰为给天下学子留下一个榜样,上奏赵佶,开启了中原历史上的一个先例。将御街事件发生的十二月初二,定为大宋学子的节日,永远纪念。
王钰此举,是要买尽天下士子文人的心。中国历史上,学生们向来是爱国的,也是关心国事的。以陈东为首的大宋太学生就已经开了先河,再有后来清朝康有为的公车上书,还有王钰熟知的五四运动,都是学生爱国的代表。
王钰变法,已经获得了天下“工商”两个阶层的民心。眼下,又被大宋士大夫阶层视为领袖人物。则封建时代“士农工商”四个阶层中,支持王钰的,大有人在。
靖康三年的大宋,处在急剧的变动之中,这场角逐中,鹿死谁手,还是一个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