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猪毛和黑蛋天天在山上转悠,后来开学了只要一放学就去转悠,谁也不知道他们转悠什么。
他们在山上捡了各种石头回来,红的黄的绿的黑的,一个个摆在顾老太面前。
“奶,能给我一毛钱不?”,没有五毛,一毛行吧?
顾老太淡定地扫了扫那石头。
“孙子,你当奶是傻子啊?”
石头也能卖钱?
别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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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假结束,重新上学了,玩疯了的小孩子们又回归了往日读书的日子。蜜芽儿依然每天放学做作业,也会每天听广播,但是除此之外,她有了最大的一个心事,那就是悄悄地检查下自己娘的复习情况。
有时候童韵忙生产大队的事,也忙家务,就没有复习,蜜芽儿就开始故意拿着一本书念叨了:“又得学习了,我得好好做作业,将来考大学。”
童韵本来想躺下歇歇,可是看看蜜芽儿那勤快的小样子,自己也笑了。
“蜜芽儿还要看书,那我也看一会吧。”
于是点上了煤油灯,剪剪灯火,母女两个凑在油灯下继续看书了。
就在蜜芽儿悄无声息的鞭策督促下,童韵倒是把课本上的知识复习得差不多了。蜜芽儿暗地里偷偷看了下自己娘做的练习题,倒是还可以。
努力地回想了下,她约莫记得好像之前大家觉得好玩,还看过几眼1977年的高考题,大部分她都忘记了,只有几个印象深刻。
作文题目是:1在沸腾的日子里 2谈青年时代。两个题目任选一个。
还有一个好像是谈读诗感想,题干给的是领袖的《七律 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她暗中引导着,就说自己在广播中听到的题目,故意去问童韵,童韵想了想后,便说了下自己的感想。
这就够了。
蜜芽儿想着第一次高考,大家都被打个措手不及,自己娘事先准备了,并且在这些理解和思维发挥型题目上有了充足的思考准备,到时候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又是个聪明的娘,考试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在这么操心之余,她也开始想自己爹的事。
那个爹啊,怎么就不想着也参加高考,而是选择卖力气好好干活呢?
这这这……哎,娘要是考上了,他是不是也得跟着进城啊?
蜜芽儿这么一想,又开始琢磨如果爹跟着进城,到时候能在城里干个啥?要不然一个男人家跟着自己的媳妇进城,如果没什么买卖的话,怕是要被嫌弃的。虽然说自己娘不会嫌弃爹,可时候一长,就是自己姥姥姥爷那里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如此想来想去的,时间就到了1977年10月21日。
这一天,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以头号新闻发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蜜芽儿时刻在守着收音机,是第一个听到这消息的。
她一下子激动得站了起来。
为了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她只知道约莫是这一年,具体哪天怎么可能知道,现在终于等到了,不用每天守着戏匣子了!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顾家所有的人,顾家顿时沸腾了。
顾老太愣了老半天后,终于说:“报,咱们都得报名!”
这顾老太一拍板,大家都吃惊不小,又期待又忐忑,毕竟这高考怎么考试,自己放下书本这么多年过去的知识还会不会,都是一个问题。
然而顾老太就是坚持:“这是一个机会,十一年了,终于又重新高考了,是你们唯一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不要想着你们也许不可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道你们想一辈子留在农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她的这一句话,让大家伙陷入了深思。
除了县城里的顾建章外,顾家的其他四个儿子,不是初中毕业就是高中毕业,当年都是学习不错的,可惜除了顾建章,其他人都留在了农村。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算是给沉闷的屋子透出了一点光亮。
陈秀云忽然来了一句:“我看行,考!大家都考!”
她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冯菊花咂舌:“你也考?”
陈秀云一听,噗地笑了;“我考个屁啊,我小学四年级就不上了。我是说,咱家上过中学的,都去考!”
冯菊花也笑了:“我也不行,我就上到小学二年级,现在墩子课本上的字我都认不全了。”
听了这个,顾老太清点了下家里的人,又逐个问了意思,顾建军初二就不上了,当初学习一般,不愿意考,顾建民当初学习好,有兴致考,顾建党和顾建国想考,童韵也考。
最后一清点,顾建民,顾建党,顾建国,童韵,一共四个人考。
顾老太点头:“我老早就说过,咱们这个家如果将来分了家也就罢了,只要不分家,大家伙都是一个家里的,不分彼此。现在建民建党建国童韵想参加高考,建军秀云还有菊花,你们平时就多干点活,支持他们参加高考。可是呢——”
她又望向建民建国童韵几个:“你们以后无论是谁,如果能考上大学,发达了,必须全力提携家里的兄弟。”
要知道,老大顾建章至今还得向家里贡献钱呢。
这是没办法的,家里的人多,哪个发达了就得提携家里的,不能说一个人跑到城市里享福去,扔下其他兄弟不管。毕竟你能发达,有自己的努力,也有其他人的牺牲,那都是全家努力往上拱才拱上去的。
大家伙听了,自然是连连点头称是。
于是从这天起,顾建党兄弟几个并童韵每天晚上都是挑灯夜战,开始的时候大家各读各的,可是后来大家伙发现,总有些知识点实在是太长时间没接触,都快忘光了,而童韵因为最近一直在复习,比他们要强多了。
最后大家伙一商量,干脆都到堂屋里来念书,有啥事儿请教童韵。
童韵见此情景,也就当仁不让,成了兄弟几个的半个老师。一家几口子都在那里熬夜读书,正所谓破釜沉舟,拼他个日出日落,背水一战,干他个无怨无悔!
而与此同时,刘瑞华也迎来了一个让她这辈子无法忘记的日子。
她爸爸的罪名,没了。
曾经扣着的大帽子被摘去了,她爸爸沉冤昭雪,也被分配了房子,重新回到了医院工作。
刘瑞华听到这个消息,哭得不能自已,跑过去和童韵说,和莫暖暖说。
姐妹几个都为她高兴,童韵还特意和顾建国商量了下,从供销社买了一点酒和零食,姐妹几个喝了个痛快。
“十年啊,十年!”刘瑞华抱着童韵大哭不止:“这十年,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对这个世界的期望,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再也不用挂那个牌子了,童韵你知道吗,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一点不喜欢挂那个牌子!”
“十年,我受够了,我累了!可我现在终于能摘掉那个牌子了!我可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掉做人了!!”
童韵抱着大哭的刘瑞华,拼命地安慰:“没事,这都过去,这不是过去了吗?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回城市里去,重新过以前的日子!”
莫暖暖抹抹眼泪,哭着说:“对,这不是放开高考了吗?咱们参加高考吧,一起参加高考,咱们上大学,考上大学,咱们的日子就不一样了。”
“好,我们一起努力!”
大哭一场后,三个患难与共的姐妹紧紧地抱在一起,相约一起努力,考上大学,为了将来美好的生活而奋斗。
刘瑞华明显是喝多了,喝多了的她突然大声地朗诵起了当年最爱的那首诗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童韵望着刘瑞华激情昂扬的样子,眼里开始模糊,她觉得她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刘瑞华,那个无所畏惧爽朗大方总是说说笑笑的刘瑞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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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那一年,对于蜜芽儿来说,发生了太多的大事。
也许是这些大事在脑海中铭刻得太过深重鲜明,以至于这几件大事之间的一些细碎小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记得,那一年,刘瑞华老师面带红光地走进教室,精神饱满地给他们上课,感情充沛地给他们念起那篇《巴特找小羊羔》:“放学了,巴特在回家的路上,听见咩咩的叫声。他东找西找,在一条小沟里找到一只小羊羔……”
那个声音,清朗充满活力,就那么一直在她耳边响起,以至于好多年后,当她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依然能记起那段课文。
与此同时,另一个事则是莫老师给大家发宝塔糖,五颜六色的宝塔糖,一人一个,说是大家必须吃。
有的人高兴地拿起来吃,也有的纳闷地打听这是啥好日子,怎么学校竟然发糖吃?
不过蜜芽儿知道,那是宝塔糖,宝塔糖是政府统一组织发给大家的,是去蛔虫的。
听说第二天有同学竟然拉出来一条细长的虫子,这件事一传,小朋友们不免有些害怕,有的甚至要求再吃一个宝塔糖。
这些记忆,深深浅浅,就印在她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而在宝塔糖后没多久,就是那件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方向的大事了。
那件大事,却不是1977年的高考,而是发生在清水县大白公社的那一场的大雪崩。
谁也不知道这场大雪崩到底怎么引起的,但是就在那天夜里,紧靠着大白公社的那座山突然产生了严重的山体滑坡,紧邻着各生产大队的那连绵山峰上,积雪顺着山坡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生产大队的田地道路,甚至有些房屋也被完全摧毁掩埋,整个谭合公社通往清水县城的道路完全被大雪流沙封死了。
谭合公社,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这件事对于大北子庄生产大队的人来说,自然也是一场灾难,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要冒出苗的麦子就这么被积雪覆盖掩埋,眼睁睁地看着大雪堵塞了通往别处的道路,大北子庄生产大队成为了一座孤岛。
大家伙吓坏了,有人哭喊,有人跌坐不起,也有人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更有那老太太老爷爷的,吓得跪在那里直接喊老天爷饶命啊。
而相对于这些人的恐惧惊惶,那些知青们和顾家人,瞬间陷入了绝望之中。
现在是12月9日,他们的高考时间就是明天,原本他们早已经计划好,今天早点去县城,找一个地方休息,第二天好在县城里参加高考。
可是现在,完了,一切都完了。
大北庄被封锁在这里,周围都是滑落的雪,大家出不去了。
人群中,有人哭了起来,是个女知青,她大哭着说:“我要考试,我要参加高考!我不想被困在这里!”
周围的人全都没说话,除了她那突兀的哭声,只有呼啸的北风夹裹着雪花狠狠地甩在人脸上。
他们知道,这次是真得完了,高考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他们抓不住了,几乎两个月的复习,全都泡汤了。
当女知青嚎啕大哭的时候,顾家这边自然也处于一片惨淡之中。
顾家的宅子是老宅子,在生产大队中心位置,所以并没有遭受什么雪崩冲击,家里的人安然无恙,是以他们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外面情景,只知道约莫是封了路。
“现在……怎么办?”顾建党深深地皱着眉头。
“看看能不能从雪里爬出去吧?”顾老太提议说。
于是大家派了顾建国过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顾建国出去后,屋里的气氛很是凝重,毕竟忙活了一个多月,如果出不去,没法参加高考,那真是白费了。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顾建国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村口老刘家的房子,老六家的房子,塌了,人都埋进去了,还有陈家的,也都被雪盖了!好几家,都被埋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