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过奖了。”蕴宁淡然抽回手,“能成为陆家妇,是我的福分才对,陆家百年积累,才有今日盛景,也是多年寒窗苦读不辍,夫君才能一举夺魁,蕴宁不过稍沾福泽罢了,却是不敢居功。”
一番话说得孙氏就有些讪讪,只她也是个机灵的,看蕴宁不喜,自然不会再提这事,却是笑嘻嘻道:
“咱们也不是外人,我今儿个来啊,除了给宁姐儿道个喜,还有另一桩喜事呢。”
“哦?”蕴宁抬头,不期然想起在醉仙楼哪儿听到的几句闲言,一个有些荒谬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孙氏要说的,不会是和表兄崔浩的婚事有关吧?
“是为了延陵崔家的公子。”孙氏笑容益发灿烂,话里有话道,“也算是天大的一桩好事,都说苦尽甘来,崔公子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吴阁老很是看重崔公子,正好他膝下有一位千金,年龄和崔公子正相当,我今儿来啊,就是为了这件事……崔家眼下正艰难着呢,吴阁老又是个惜才的,有他老人家提携,崔家想要恢复从前的盛景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口中说着,示意蕴宁让身边的人退下,又特特把座椅往前挪动了下,压低声音道:
“你那夫君自是个有才的,可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要是你那公爹还在位上,自然不用担心什么,可他现在这身子骨……侯爷倒是位高权重,文官这边也插不进手不是?真是和吴家做了亲,这以后啊,可就能把心放到肚子里面了,陆家定能青云直上,说不好没几年,一个御赐的诰命夫人就能落到你头上……”
口中说着,又指了指地上堆叠的礼盒:
“来时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一个是给你的……那个是送与崔老夫人的……对了,还有那一件,你就转交给崔公子,再把吴阁老的意思告诉他,婶子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
竟是起身就要走。
却被蕴宁伸手拦住,微微抬高声音道:
“孙夫人还请留步。”
视线在地上堆成小山般的礼物上扫视一遍,语气极不客气:
“敢问这些东西,是孙夫人准备的,还是,吴家那位,新姨娘备好的?”
却明显在“新姨娘”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孙氏神情登时有些不自然,讪讪道:
“侄女儿这是什么话,什么谁准备的,一些礼物罢了,也就是份心意……”
“话不是这样说,”蕴宁却是不允她搪塞,“老话说无功不受禄,夫人不把话说清楚,莫不是把陆家当成那般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人家不成?”
孙氏被堵得哑口无言。又觉得说不出的气闷。
要说送过来的这些东西,可不正是吴正荣的新姨娘花氏备好的?
说起这件事,孙氏也有些无奈。
本来依着孙氏的意思,婚姻既是结两姓之好,怎么也要探探对方的话才好。
那花姨娘倒好,竟是直接大手笔准备了礼物。
东西孙氏也是看了的,个个皆是珍品,就比方说点名送给崔浩的那方端砚,说是价值万金。
初次登门,哪里需要这么重的礼物?就是寻常亲戚,也是有些过了的,若说是送给府中娇客,还能说得过去……
孙氏也曾婉转提醒过,不想花姨娘却是不肯改变主意,又暗示孙氏,只要事情办成了,回头就会提醒吴正荣,让忠诚伯的官位往上升一升。
孙氏这才明白,那花氏根本是门儿清,她那亲闺女虽然已是进了吴家门,却是顶着个外室女的名头,就是这会儿,也就是庶女罢了。
或者能配得上寒门出身的进士,崔家那样的望族,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一旦这批贵重的礼物送过去,可不是就造成了既成事实,到时候再让吴正荣出面压一压,不怕崔浩不低头……
这也是为何明明是给崔浩说亲,孙氏却不去见崔老夫人,反而点名要拜见蕴宁,可不是打好了算盘,欺负蕴宁没见过世面,年纪又小,不懂世间险恶罢了。
本想着只要蕴宁这边收下,自己离开后崔老夫人即便发现了什么不妥,也是覆水难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再如何,总不能再把东西送回去吧
甚至两人说话时,还刻意拣些小姑娘爱听的说,如何也想不到,灌了这么多迷魂汤,根本一点儿用也没有。
脸色就有些不好,沉了脸拿出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道:
“你这丫头好不晓事,我和你母亲从小关系就好,比起亲姐妹也不差什么,怎么你这话里话外,我倒是要害你不成?还是说非要我去一趟侯府,亲自给你娘赔罪?”
说是赔罪,分明是要兴师问罪还差不多。
本想着自己这般发威,蕴宁必会惶恐,不想一句话刚结束,蕴宁已是直接叫人进来,同时冷声道:
“孙夫人要走,我也不留你,至于说武安侯府,您赔罪也好,问罪也罢,都随您自己乐意,只一点,陆家这里,还是少登门为妙。”
又招呼避出去的采英等人:
“礼送孙夫人出府,还有这些礼物,也帮着孙夫人提出去。”
说完直接端起茶碗。
孙氏脸色一时青红交错,直到被陆家一众仆人“请出府门”才明白,自己分明是看错人了。之前还以为,再有武安侯嫡女的身份,幼时的经历决定,小丫头也不会有多少底气的。
再不想竟是恁般老辣丝毫算计不得不说,还是个不给人留颜面面善心硬的主。一时又羞又窘,也不敢久留,一叠声令车夫快走。
也不知那孙氏说了什么,吴家很快就传出新姨娘被气的病倒的消息……
花姨娘如何,蕴宁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前脚礼送走孙氏,后脚就让人喊来崔琳琅,把孙氏来意说了一番,崔琳琅气的红了眼睛:
“我崔家是什么人家?如何能娶一个外室女做崔家宗妇?真是做了亲,兄长这么多年的努力可真是全白费了……那花姨娘心肠真是歹毒!”
又含泪向蕴宁拜谢:
“亏得表嫂机灵,不然可不要被他们家给算计了去。”
“倒不是让你谢我。”蕴宁忙拦住崔琳琅,“只眼下盯着表哥的人可是不少,你得空了就跟表哥说一声,再问表哥,可有觉着合适的人家,咱们自己挑也放心不是?”
这话本来应该长辈说。
只崔家眼下情形特殊,那些虎狼一般的族人即便暂时不敢妄动,可要说真心替这对兄妹着想,却是没多大可能。
祖母倒是个睿智的,只许是家里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眼瞧着各方面都渐渐好起来了,老祖宗却是撑不住了,若非蕴宁侍奉的精心,说不得也和公爹一般,下不来床了。蕴宁自然不愿事事都去烦她。
“嗯。”崔琳琅应了一声,还要再说什么,仆妇却忽然来禀,说是荆南和荆北回来了,还让赶紧给少爷并表少爷收拾些衣服送过去。
☆、241
“收拾衣服?”蕴宁愣了一下。
今儿个是一众进士授官的日子, 以着陆瑄和崔浩的成绩,两人一准儿应该入翰林院的, 根本不可能外任地方。
而翰林院就在京城。
要说单崔浩一人, 还能理解,毕竟他眼下已然授官, 依旧住在陆家, 便有些不合适,崔家在帝都的房子也已收拾妥当, 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就搬进去,怎么连陆瑄都要收拾行李呢?
听了蕴宁的询问, 荆南忙道:
“少爷和表少爷确然都授了翰林院的职, 只之前大闹春闱一案, 内里怕是大有隐情,说是事涉南北士林,需有人居中周旋, 以免生出更大事端,今科进士中, 皇上就钦点了少爷和表少爷,担着翰林院职责的同时,先到睿王世子手下听命, 等这桩事了了,再让两人回翰林院做事……”
蕴宁却是心里一跳。
上一世认识陆瑄的时候,他已是新皇身边的红人了,却不想, 竟是这么早就和周瑾在一起了吗?
皇上的意思很是明了,分明是要给周瑾选班底呢。
“不只是他们两个吧?”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蕴宁又道。
“是。”荆南点头,“还有其他衙门的,对了,袁家大舅爷也在被选之列。我回来时,世子爷的长随也回家取行李去了。”
大哥也在其中吗?果然如自己所想。
蕴宁一时心乱如麻。
即便上一世大多困守农庄,太多时候与外世隔绝,蕴宁却也知道最后的结果,自然明白,周瑾是最后的胜利者,却更清楚,想要一步步走上那至尊之位,中间不定要有多少人流血丧命,中间一点行差踏错,说不定都会万劫不复。
现在皇上这般举动,无疑已是昭告世人,周瑾就是他看中的嗣子人选。甚至这件案子能圆满结案的话,极有可能就会颁布立太子的诏书。
这也就意味着,在圣旨正式颁布之前,周瑾以及被皇上指派到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处境都将会极其危险。
搬出去,定是皇上的意思,严密保护起来的同时,也能给家族减轻不少压力……
让荆南在外面等着,蕴宁亲自到房间里收拾东西,除了衣服之外,更是放了不少常用的药物在里面,每一种都注明功效和用法。
最后又拿了自己亲手打的平安扣放在里面,想了想,应该没什么遗漏的了,这才让人拿出去交给荆南。
略坐了会儿,才拿起桌子上陆瑄让荆南捎回来的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大字:
“家里交给你了。你好好的,我便好好的。”
明白应该是匆忙间写成,蕴宁咧了咧嘴角想要笑,却有两滴泪落下来。
郑氏正好一脚迈进来,看蕴宁这样,不免吓了一跳:
“啊呀呀,弟妹这是怎么了?”
之所以这么急着过来,可不也是因着听说陆瑄和崔浩打发人回来取行李的事儿,也很奇怪,怎么刚授官,就要远游……
“无碍的。”蕴宁忙摆手,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些日子怕是要劳烦大嫂,一则约束紧家里的下人,不许任何人在外生事,府里也要多排几班值夜的,玩牌的斗酒的通通禁了,不是知根打底的,决不许留宿……”
“做的好的重赏,不听话的直接撵出去。”
“还有大哥那里,也要劳大嫂说一声,咱们的生意守成便好,便是有什么人推荐的绝好的营生,也不必插手,只做好咱们自己的便成……”
郑氏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蕴宁没明说什么,也明白,怕是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忙叠声答应。毕竟这个弟妹,最是个温柔的性子,自来待下宽仁,何尝说过那般狠话?
回头就叫来内外管家,好好训诫了一通。
当天晚上,又和陆珦透了话,不想前脚刚说罢,后脚陆珦就从床上蹦了下来:
“弟妹真这般说?”
“这是,真让弟妹说着了?”郑氏唬了一跳。
陆珦这才回过神来,半晌苦笑一声点点头:
“亏我还以为,是财神爷又想起我了呢……”
却是今儿一大早,就送上门一笔大生意,陆珦叫过来一应大掌柜,细细推算过,真是应下,定能赚个盆满钵盈。
本来陆珦准备明儿个一早就出远门呢……
“爷可千万莫被银钱迷了眼……”没想到还真让蕴宁料着了,郑氏忙劝道。
陆珦这才回神,连连点头:
“你放心,我知道了。”
弟妹定是从二弟那里知道了什么。若然是别人的话,陆珦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却是对自己这个弟弟,早迷信到了膜拜的地步。既是陆瑄说近来宜守成,就是财神爷亲自过来拉人,陆珦也不会跟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