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未毕,正好瞧见蕴宁不施粉黛却依旧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丽侧脸,不免哽了一下。
下意识转开眼,正好落在丁清怡手中的匣子上,眼神明显愕了一下——
怎么盒子上这朵牡丹花这般熟悉?
还未想通个所以然,匣子已是应声而开,正露出里面绘有十二色花卉的白釉瓷瓶,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缩小了,可这些花卉,自己分明见过。而画的主人确凿无疑就是表哥陆瑄。
梅幼兰有些不敢相信,毕竟,陆瑄虽然眼下身上不过是个举人,可他的阁老公子身份,却不是闹着玩儿的,如何有人敢这么大胆,把他的画拿来商用?
那可是陆瑄的东西,私心里早不自觉的把所有和陆瑄有关的划到自己名下,这会儿突然瞧见有人盗用陆瑄的画,如何能够容忍?
恼火之下,梅幼兰站起身,快步来至丁清怡身侧,仔细拿起蔷薇花瓶端详片刻,已是确定,这花瓶上的花,确然是出自陆瑄之手。
握着瓷瓶的手不觉攥紧。
“啊呀,兰表姐用这么大气力做什么?”察觉到梅幼兰的不悦,丁清怡却是越发开怀,“兰表姐常说清水出芙蓉,才不会稀罕这些东西的……”
梅幼兰哼了一声,有心说自己当然不稀罕,话到嘴边却又拐了个弯:
“怡妹妹方才说,这是,武安侯府的袁小姐送的礼物?”
袁小姐?其他人愣了一下,恍惚想起,也对,怎么忘了,那萃香阁可不正是武安侯府的?萃香阁都是袁小姐的,也不知梅幼兰特特区分开是什么意思?
丁清怡有些不明就里,点了点头:“不错。是宁表姐送的,特特精选了萃香阁十二月的精品呢。”
梅幼兰脸色本是有些不好,听完后面的话,却是微微缓和了些——
许是女人的直觉,方才甫一听说是袁蕴宁送的礼物,梅幼兰顿时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多虑了。
毕竟据自己所知,表哥之前一直在外游历,回京城之后,就去了松禾书院读书,陆家又是书香门第,袁家声势再盛,可也别想入了陆家的眼。如此说来,这花自然不会是表哥私下里送给袁蕴宁的了。
淡淡瞥了蕴宁一眼,虽是不置一词,眼睛里的不悦却是骗不了人的。
蕴宁只觉很是莫名其妙——之前是因为两家旧怨,这梅家小姐心有不满也就罢了,怎么瞧了萃香阁的东西,倒是比她爹爹被揍了更不能忍的样子……
那边郑氏瞧着客人越来越多了,更重要的是今儿的目的也算达成了,替自家九弟有一丝丝委屈之余还隐隐有些期待——
女人的直觉最灵敏,总觉得相较于陆瑄把袁家小姐看的重逾一切相比,袁家小姐委实有些太淡然了。毕竟,对方若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妇人有这份沉稳也就罢了,明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啊,竟是即便听自己假作无意间提起陆瑄,也是并没有多少反应的样子。
这般情形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小丫头心智远超常人,旁人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思,要么就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总觉得前一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袁小姐的年纪在那儿放着呢,至于后一种,要是事实的话,九弟不就太悲催了吗?
倒是并没有多少同情心——
男人啊,都是这样,容易得到的就不珍惜,陆家九少爷更是衔着金钥匙出生,从小顺风顺水,但凡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真是栽个跟头,省的以后对人家小姑娘不好……
也不知小九真是撞了回南墙,会不会还总是那般成竹在胸的云淡风轻样子。这般想着,竟是颇有些期待。
瞧着梅幼兰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分明是催着自己离开,郑氏也就站起身,笑着告辞。
蕴宁便和丁清怡一起送了出来。
待得到了二门边,眼瞧着没什么人了,始终低头不语的梅幼兰忽然站住脚,落后一步靠近蕴宁:
“袁小姐胆子还真是大,竟敢连我家表哥的画都敢偷来用。”
口中说着停了下,瞧着蕴宁的视线冷淡之余还有些鄙夷:
“商人重利,只有些利能占,有些利却贪不得——我家表哥为人清雅,于名利一途最是不屑,似你这般不问而取,直接拿了我家表哥的画来买卖赚钱,对表哥而言,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
毕竟和梅幼兰不熟,蕴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表哥?”
“对,我表哥,想来袁小姐也听说过,朱雀桥陆家的陆瑄,陆九爷。”梅幼兰抬起下巴,神情高傲,“若然你赶紧让手下管事把萃香阁用了这些花卉的胭脂水粉全都毁了,我还可以帮你美言几句,让表哥不至于大动肝火……”
这样的话,萃香阁不定得损失多少呢,也算给爹爹出了一口恶气。
太过得意之下,声音明显就大了些。郑氏本来还奇怪梅幼兰之前不是瞧着挺反感蕴宁的模样吗,怎么突然又那般亲密?
不想却听到了这样几句。
一时无语至极——
竟拿陆瑄去威胁袁家小姐,该说这位梅小姐太天真了,还是太愚蠢了呢?真是袁家小姐误会了什么,陆瑄那人可不是个胸怀宽广的,梅幼兰怕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蕴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敛起:
“梅小姐这话好没道理,倒像是这些花是出自你手一般,我要如何,还用不着旁人置喙。”
蕴宁性情向来温和,这般沉着脸丝毫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也让梅幼兰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只还没等她说什么,丁清怡已是恼了,上前挡在蕴宁身前,怒气冲冲道:
“梅幼兰你做什么?我家表姐可是清河县君,你什么身份,也敢对我表姐指手画脚?别左一句表哥,又一句表哥的,打量着别人就没有兄弟不是?宁姐姐可是五六个哥哥呢,真是惹恼了宁姐姐,信不信让我表哥把你表哥打的哭爹叫娘?就是你那位表哥,见到我表姐也得恭敬见礼,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可不是被人吓大的。”
她站得远,只隐约听到梅幼兰提到“表哥”怎么样,却是还没有意识到梅幼兰口里的表哥到底是哪个……
一番话怼的梅幼兰脸色越发不好,索性一甩袖子,冷笑道:
“真是冥顽不灵,朱雀桥陆家都不放在眼里,丁家果然是够高贵。”
说着也不愿再同两人废话,直接往外而去。
这大小姐脾气还真大。郑氏越发无语,匆匆对蕴宁说了声抱歉,也跟着离开。
朱雀桥陆家?
丁清怡年纪虽小,无奈朱雀桥陆家名气太大,也是从小耳朵都听出了糨子的,闻言脸色就有些变了:
“她口中的表哥,是朱雀桥陆家的人?宁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所谓祸从口出,可不就是因为爹爹管不住一张嘴,才会连累了姑丈 。要是因为自己口出狂言惹毛了陆家人,自己倒霉也就罢了,再连累了宁姐姐……
“没事。”看小丫头明显有些敬畏,蕴宁忙摇摇头,转而也觉得自己反应好像有些过了。明明比梅幼兰更不中听的话,自己听过不知凡几,却是从来没放在心上过,怎么一听梅幼兰字字句句“我家表哥”就一股恶气直灌顶门呢?
陆瑄就是陆瑄,什么时候成了他家的了?
“宁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丁清怡忽然察觉表姐神情有些不对,不会是被梅幼兰气的狠了吧?方才,还是太便宜那丫头了。
却又觉得有些不对,毕竟,记得不错的话,梅幼兰那位嫁给阁老的姑母生的孩子眼下也就八九岁吧,什么时候成了梅幼兰的表兄了?
☆、154
梅幼兰可真是够作的……
听郑氏说了事情经过, 陆珦简直不知该如何评价。
想了想叮嘱郑氏:
“这事你且莫管,九弟的性子, 你也不是不知道, 最是不喜旁人插手他的事。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只记着站到袁小姐那边即可。”
“也好。”郑氏点了点头。
她可不也是这般想的?
毕竟, 梅老姨娘和婶母的心思, 只要是眼不瞎,哪个看不出来?
真是上赶着这么急火火跑去陆瑄面前说三道四, 九弟不见得会高兴之外,终于“病好”开始执掌中馈的那位婶母, 却是铁定会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反正袁小姐那里也吃不了什么亏, 索性就撂开手吧。
却是想到一事:
“还有啊就是, 我总觉得吧,咱们九弟倒是对人家心意十足,我怎么瞧着袁家小姐, 怕是对此一无所知啊……”
听郑氏这般说,陆珦也是心有戚戚焉, 当初在寺院,陆珦可不是一般的替自家小九抱不平?可耐不住人家自己甘之如饴啊!
梅幼兰这会儿却是正在房间里,一点点摩挲着书案上几张画卷。
最上面那张, 正中间赫然盛开着一朵雍容的牡丹,花蕊嫩黄,花须颤颤,仿若正盛开枝头却被人轻轻摘下, 安置于纸上……
仔细看了几遍,梅幼兰越发确信之前在丁清岫那里见到的萃香阁的胭脂瓶子确然是陆瑄的手笔无疑。
一想起陆瑄的画作,竟然落在那等俗人之手,梅幼兰就觉得和吃了个苍蝇相仿。
略略思索片刻,吩咐身边丫鬟帮自己磨墨,挥毫泼墨之下,又一朵牡丹花跃然纸上。
虽然较之陆瑄所画,笔法太过稚嫩了些,可放在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中,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待得最后一笔落下,梅幼兰后退一步,细细欣赏片刻。这才就着丫鬟端来的水静了手。吩咐丫鬟拣了一盒点心,又有些气恼的摸出一瓶绘有牡丹的瓷瓶。
正是回来路上,梅幼兰特特着人去萃香阁购买的,一想到这么一小瓶东西,竟是足足要了好几十两银子,梅幼兰就不忿的紧——
除了一具臭皮囊,袁蕴宁还有什么?分明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奸商,却是无端端的让表哥的画作蒙上了铜臭味儿,简直是罪不可恕。
小心把陆瑄的画卷起来,起身往陆瑄的院子去了。
远远的瞧见梅幼兰的身影,荆南荆北就开始蹙眉。
要说这位表小姐,还真是锲而不舍,这么大冷的天,在房间里暖暖和和的多好,怎么就想不开,日日都要到这附近转一圈呢?
或是拈花静立,或是对月凝望,倒是好一副月下美人图。只可惜,自家主子旁人不晓得,他们俩还不明白吗,从来眼里都是只看他想看的人。
不然,就凭主子的样貌,不知要招惹多少桃花债呢……
过了会儿,却又觉得有些不对。这都快到院子门口了,怎么梅幼兰还没停脚?
两人站在这里,本就是为着挡住闲杂人等,别说梅幼兰这样的,就是夫人,没有主子的允许,可也别想往里进。
正思忖着如何把这位娇客劝回去,梅幼兰已是含羞带怯的开口:
“我有事想要见表哥,事关表哥声誉,还望两位帮着通禀……”
竟是和主子的声誉有关?荆南荆北登时有些面面相觑——
两人自打跟在陆瑄身边,可谓尽心尽责,平日里事无巨细,都打理的很是精心,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竟会关系到主子的声誉呢?
且瞧这梅小姐明显精心打扮过,还有那盒点心,怎么瞧着怎么像有心红袖添香来着……
看两人的神情明显不信,梅幼兰转手接过丫鬟手里的萃香阁胭脂瓶,手指在上面的牡丹图上点了点,和陆瑄的画放在一起颇是不舍的递过去:
“我也知道表哥眼下正备战春闱,只事关重大……”
“小姐稍候。”竟是和萃香阁的袁小姐有关吗?两人不敢怠慢,留下荆南继续守在这里,至于荆北,则拿着东西匆匆去见陆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