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呆了一下,恍然意识到,可不就是儿子说的这个理?一时大恸。
高玉蓉如何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斜了一眼始终不曾开口的蕴宁:
“老祖宗莫要难过, 这不是还有二叔祖的贵人在吗?都这个时候了,宁妹妹还要端着,难不成是想要老祖宗亲口求你不成……”
还要再说,却被泪眼婆娑的高氏直接打断:
“好了,怎么如此饶舌!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和阳哥儿清静清静。”
又拍着袁成阳的手:
“你想要疼谁就疼谁,既是瞧着宁姐儿顺眼,往后便多让她陪陪你便是。”
又看了一眼蕴宁,视线里有伤痛,却唯独少了排斥之意:
“你以后多孝顺你二叔祖,也不枉他一片疼你护你之心。”
罢了,既是小儿子想要护着烈哥儿这个女儿,自己这当娘的,也只有顺着他的意思,如何也不能让他回了家还不能顺心顺意。
老祖宗这是,接纳了宁姐儿的意思?本想着老祖宗那般执拗的性子,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认下宁姐儿这个曾孙女儿呢,再不想这么快就吐了口。
聂清韵眼睛眨呀眨的,如何也不敢相信,实在是袁家老祖宗什么时候恁般容易就被打发了……
高玉蓉何尝不傻了眼——眼前这幕,跟设想的差别也太大了吧!老祖宗不是最疼二叔祖吗?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追着袁蕴宁让她出手救治二叔祖吗?然后便会顺理成章的发现,什么贵人不过是袁蕴宁耍的手段而已。
待得袁蕴宁彻底失去了老祖宗的欢心,自然在这个家里再站不住脚……
至于自己,有老祖宗护着,却也没有那个人能动的了,毕竟什么子虚乌有的贵人之说,可全是袁蕴宁自己搞出来的……
结果倒好,老祖宗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直接如了袁蕴宁的意。
蕴宁也有些意外,只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稍稍一想,就懂了高氏的言下之意。古话说投桃报李,二叔祖既是这般待自己,蕴宁何尝忍心看他被疾病折磨的这般形销骨立?
好在这会儿不独九叶瑾的药膏是现成的,便是金针之术,其他人也是做不了的,也算是配得上“二叔祖的贵人”之说吧!
当下上前一步,刚要开口,不想却被聂清韵捉住衣襟,更是频频使眼色,低声道:
“咱们走吧,待会儿再来侍候老祖宗。”
这时候自然要懂得见好就收啊。毕竟,所谓“贵人”,分明就是二叔祖顺口胡诌的,老祖宗的样子分明是瞧出来了,却依旧愿意成全,还有比这更皆大欢喜的吗?
蕴宁如何不明白聂清韵的意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二叔祖这会儿怕是疼的厉害,我既是有法子,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老人家受苦?”
“宁姐儿,别使性子——”聂清韵吓了一跳,心想宁妹妹这会儿怎么了?二叔祖的风湿症可是遍请天下名医都无济于事,便是宁姐儿的祖父程仲老先生可不也亲自看诊过,不是依旧铩羽而归?
退一万步说,便是再有个神医祖父,又和宁姐儿何干?
可宁姐儿的性子,分明也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徒啊……
正栖栖惶惶站在旁边的高玉蓉正好听见,登时和抓到了根救命稻草似的,直接探手一下抓住聂清韵,用力往旁边一推,阴阳怪气道:
“韵姐姐这是做什么?看不得二叔祖好不成?明明宁姐儿说她有法子,你如何还要死活拦着?”
又冲着高氏高声道:
“宁姐儿有法子让二叔祖少受些苦,老祖宗何不让她试试呢……”
再没想到世上还有袁蕴宁这样的蠢货。老祖宗都愿意捏着鼻子认了,她倒好,还就蹬鼻子上脸了!既如此,可不得想法子成全她?
高氏果然回头,眼神明显颇为不悦。亏得袁成阳及时开口:
“母亲……”
才好容易把到了嘴边的呵斥的话又咽了回去。
高氏这般作态,若然是府里其他女孩子,说不得早吓坏了,毕竟高氏在袁家的辈分在那儿放着呢,更是天生的一副火爆脾气,便是皇上太后面前,也是宁死不肯低头的主——
当初太后支持次子争位时,拉拢袁家不成,就在皇上登基的前夕,直接寻了个由头扣住了进宫觐见的高氏,逼高氏当场作出抉择——
要么劝说儿子支持庆王,搏个从龙之功让袁家更上一层楼;要么直接饮下毒酒,陈尸此地。
高氏二话没说,连犹豫都不带,径直端起毒酒,一饮而尽,然后直接把空着的酒杯朝着太后就掷了过去,更是满口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骂个不休。
等袁老侯爷请了圣旨和皇上赶过去时,高氏还正好端端的站着,骂声不停,至于太后,则是浑身哆嗦,好险没给气昏过去……
这样的一个连太后都敢指着鼻子骂的老祖宗,府里后辈又是崇拜又是畏惧,如何敢惹的她生气?
因而高氏这么含怒的一眼扫过来,高玉蓉当即噤声,聂清韵也赶紧低眉顺眼的站好。
唯有蕴宁却似是感觉不到,直接对上高氏的视线:
“老祖宗让人烧些热水,我待会儿就让人送来得用的药物,让二叔祖用了饭之后,泡上两个时辰的药浴……”
高氏一时也颇有些疑惑——
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眼神,或畏惧,或讨好,或厌恨,便是府里后辈,也是敬畏多于亲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
澄澈而清透,女孩的眸子若清浅溪水,一眼就能见底,里面有自信,有坚持,有执着,却唯独没有面对着自己这个袁府老祖宗时的害怕或者,讨好……
“若是你现在肯离开,”高氏一字一字道,“便依旧是你二叔祖的‘贵人’,若是你不肯,能给你二叔祖看病也就罢了,刻意想要诓骗我老婆子的话,信不信只要我开口,这府里就没人能保得住你了……”
“宁姐儿——”聂清韵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老祖宗的脾气,会这般说,分明已是给了蕴宁最大的宽容。
忙要提醒蕴宁快别再拗着,那边儿高玉蓉却也跟着开口:
“二叔祖既是做了那等梦,又有神仙入梦捎话,自然再不会有假。宁姐儿也坚持,老祖宗何不给她个机会,成全宁姐儿的孝心呢……”
“韵姐姐莫要担心。”蕴宁也转身对聂清韵笑了笑,“宁儿知道轻重,如何也不会拿二叔祖的身体开玩笑。”
高玉蓉冷笑一声,刚想再加把火,不料蕴宁却是转过头来,冲着高玉蓉道:
“只是还得仰仗高小姐一番。”
仰仗自己?高玉蓉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是直觉有些不妙,下意识的摆了摆手:
“我可不是二叔祖的贵人……”
“你不是二叔祖的贵人,可是我的贵人啊。”蕴宁笑容却是有些诡异,“不瞒高家姐姐,我昨儿个可不也做了个梦?梦中神仙赐了我药之外,还提示说,须得府中有血缘关系的外姓小姐虔诚祈祷方可事半功倍……”
“想来想去,如今府里的外姓小姐,也就只有聂家姐姐和高家姐姐了,再加上和二叔祖有血缘一说,宁儿以为,怕是除了高家姐姐,再没有旁人了?”
说着转向高氏:
“宁儿说的可对?”
“老祖宗——”高玉蓉赶紧转向高氏,神情慌张——老祖宗那般聪明,自然会瞧出袁蕴宁不安好心才对。
不想高氏眼睛眨了眨,最后在高玉蓉期待的眼神中,冲着蕴宁缓缓点了点头:
“既是你坚持,那就,如你所愿。”
说着便直接吩咐下人速送热水过来,又有婆子上前,说是外面已然准备好香案,让高玉蓉这就去帮着祈祷……
高玉蓉小脸都有些扭曲,却也不敢反抗——方才可不是口口声声拿二叔祖的身体挤兑蕴宁?这会儿要是敢拒绝,第一个不喜的必然就是老祖宗。
好在袁蕴宁也把她自己个儿给坑了进去,待会儿徒劳无功时,还不得比自己更惨。
是以,当府里其他来给高氏请安的小姐全都到齐时,看到的就是高玉蓉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的情景,相互询问之后,听说是因为宁姐儿,一时个个诧异不已——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作为老祖宗身边唯一的娘家人,高玉蓉一向很是得宠,怎么可能为了看不顺眼的宁姐儿而这般对待高玉蓉?
外面的人怎么想,蕴宁却是浑不在意,只吩咐人拿来文墨,提笔写了一大串儿药名。
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是高氏也不觉诧异,难不成这小丫头真能帮上阳哥儿不同?
待得蕴宁的药方写好,高氏却是直接着人拿了去太医院。
半个时辰后,送信的人回来,说是之前一直给二老爷看病的宋太医说,“松软筋骨、活血化瘀,于风湿症候的人应有裨益”……
高氏至此再无疑虑,又去瞧蕴宁,即便得到了太医的肯定,却依旧是面色平静,再无丝毫得意骄矜之色……
那边袁成阳已是由人服侍着泡完了药浴,从水中踏出的那一刻,舒服的叹了口气,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蕴宁亲自捧了九叶瑾的药膏过去,却是道:
“二叔祖怕是还得先受些苦,待我帮您把身体内的寒气用金针逼出来些,再抹药膏,才能事半功倍……”
“放心,二叔祖受得住。”袁成阳摆了摆手,内心却是感慨不已——之前可不是为了帮蕴宁解围,才说什么蕴宁是自己的贵人,再不想,丫头还真是自己的贵人,方才那药汤,已是可见一二。
看高氏也要跟过来,蕴宁犹豫了下:
“老祖宗不然待会儿再过来?”
实在是金针逼寒,可不是一般的痛。
“我无妨。”高氏瞧着蕴宁,神情里已是没有丝毫芥蒂,“丫头你只管做。”
眼睛却是有些发热——
之前被自己那般难为,这会儿肯出手帮阳哥儿不说,甚至还担心自己不适……
之前,果然是自己错了。
看高氏坚持,蕴宁也不再多说,只管让袁成阳躺好,取了金针,一点点捻入袁成阳的穴道之中。
初时针入极快,到得往后,却是越来越慢,更甚者最后,竟似是用尽全力才能寸进。
袁成阳一开始脸色还算轻松,却是渐渐面色苍白,只觉浑身骨髓里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若非强大的意志,说不得就要狂喊出声,饶是如此,刚刚换好的衣服却是很快就再次被疼出来的冷汗浸透。
高氏瞧得心疼无比,又抬头,才发现蕴宁头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明显也是累极,竟是颤巍巍起身,亲自接过采英手里的帕子,帮蕴宁擦拭起来。
足足一个时辰有余,那金针才差不多全部没入袁成阳体内,蕴宁长舒一口气,却觉一阵眩晕。
亏得旁边采英采莲忙从两旁扶住。
“总算是没有白担,‘二叔祖贵人’的名号。”蕴宁冲着袁成阳虚弱的一笑,手起处,那些金针纷纷弹出,可不是根根尽皆蒙上一层青幽幽的森寒之气!
☆、92
“可有碍?”高氏第一个上前, 询问因为脱力而软倒在采莲怀里的蕴宁,眉间是全然不加掩饰的忧心。
“无妨……”蕴宁勉强点了点头, 想要撑着站起来。
却被高氏探手按住:
“莫要起来。”
又回头招呼其他丫鬟仆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