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的蕴宁有些傻眼——可不是。公主府里并没有自己这么大的小姑娘。就是有那些差不多大的小丫鬟,这样的花色和样式,也明显不适合啊。
那锦绣坊的管事也是有眼色的,忙快步上前,冲着蕴宁连连打拱:
“小姐就收下吧,我们可是给长公主殿下打了包票,定会让小姐喜欢,要是小姐看不上,长公主怪罪下来,我们锦绣坊如何能担待的起……”
“长公主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如何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罪你们?”蕴宁蹙了眉道。
那管事脸一苦——小姑娘忒精明,原还想着,不定是什么样的破落户,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巴结上了公主府,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些衣服可全是顶尖绣娘用最好的料子裁成,心里不定多高兴呢,倒好,还矫情起来了。
这会儿却不觉收起了轻慢之心: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殿下已然让人吩咐了,不管做多少套,一定要让小姐满意才好。”
“好了,宁姐儿去花园里转转,我帮你收拾就好。”宁嬷嬷直接把蕴宁撵了出来——
这些衣服不算什么,长公主殿下还准备了好几套头面首饰,俱皆精美的紧,小丫头真是守在这里,怕是不定要如何不安呢。
当下便有两个侍女上前,簇拥着蕴宁往旁边的月亮门而去。
“天有些燥呢,小姐且在这里歇息着,我去拿把扇子来。”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瞧着很是讨喜名叫采英的侍女道。
“姐姐太客气了,我这会儿并不热——”蕴宁忙阻止。不想那侍女已然起身往外去了。
只采英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她并不是一个人,身后竟是还跟了个身姿袅娜的少女。
少女上身穿一件亮红色的比甲,下着一件月华色的百褶裙,颈上挂着金项圈,头上斜插一枚点翠钗,一身的行头,可不全是京城眼下最流行的样式?
只除了衣服料子不是顶顶上乘的,当真是无一处不精致。
蕴宁眼神一点点下移,最后凝注在少女脸上,神情却是有些恍惚——
两弯细眉,一双杏眼,肤白面娇,这是,年轻时候的程宝茹?自己的庶姐,更是顾德忠的,正房夫人?!
两人也算是做了一辈子的“姐妹”,蕴宁却觉得从没有了解过这个人——
府里时温柔恭顺的庶姐,顾家时规矩森严的正房夫人……
前世意识到自己被顾德忠给坑骗后,蕴宁便已心如死灰,傀儡一般任由程宝茹身边侍奉的人变着法子折腾。
直到知悉唯一疼爱她的祖父病重——
蕴宁第一次下跪哀求,可在程宝茹房外跪了一整晚,硬是没求到一个出府的牌子,直到蕴宁疯了一般往外冲时,程宝茹才施施然现身,却是以不守妇道之名直接让人捆了蕴宁,打了一顿板子后,扔到了湿冷的柴房里……
一直到祖父弥留,才把蕴宁放出来,名为陪同实则看押的让自己见了祖父最后一面……
太多的恨意突然汹涌而至,蕴宁浑身哆嗦着,手脚冰凉——当一身伤痕难掩虚弱的自己出现时,该会让濒死的祖父何等绝望和悲伤?
可即便是那样,祖父却依旧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活的好一些。也是为了这个,一辈子都没低过头的祖父泪流满面的哀求顾德忠,更把包含了一辈子心血的回春堂拱手奉上……
被人这么死死盯着,即便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程宝茹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这里可是公主府,哪里是小小的顾家宅邸可比?
一大早就来了,却是在门外等了好久,才被人放进来。
甫一进公主府的大门,程宝茹就被里面的富贵奢华惊得迷了眼——
亭台楼阁,歌台花榭,无一处不华美也无一处不精致。
还有那仆妇下人穿的衣裳,那样的好料子,自己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能裁上几套吧?
又是敬畏又是艳羡之下,竟是忘了仆妇的嘱咐,直接进了二门。
哪想到逛来逛去却是迷了路。待得转了一圈后,才发现竟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这可是煊赫的公主府,真是被人发现擅自闯入的自己,不定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正急的不停流泪,好在碰见了采英……
可不是要领着自己去见程蕴宁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程宝茹有些畏缩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蕴宁——
这身鹅黄衣衫可是锦绣坊最新推出的样式,听说一套衣服下来,怕不得一二百两银子;衣服之外,首饰可不也件件精美,甚至脚上的绣鞋,还嵌着两颗颤巍巍圆润的珍珠……
这等气派和贵气雍容,当真是程宝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明显就是那家贵女。
一时越发慌张。好容易勉强镇定下来,斜欠着身子就要上前拜见,却忽然觉得不对——
怎么这女孩子脸上也和蕴宁一般遮了块儿轻纱?
下意识的顿了顿。方才委实太过慌张,这会儿仔细瞧了才发现,这女孩子,也和蕴宁那丫头太像了吧?
看蕴宁一直不说话,采英也不免有些诧异,上前小声道:
“程姑娘,这位姑娘说是你的姐姐……”
不然,自己也不会急火火的把人领过来。可怎么瞧着,这姐妹俩之间有些不对劲啊?本是为了讨好程家姑娘,可不要反倒惹了麻烦才好。
程宝茹站的并不远,自然把采英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程姑娘,那岂不是说,上面坐着的这位宛若神仙妃子一般高高在上、贵气逼人的女孩,其实是家里宛若隐形人一般的那个丑陋不堪的无盐女,程蕴宁?
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如果说程宝茹最庆幸的事,莫过于嫡母的慈爱了。
这份爱重,甚至远在府里唯一的嫡女程蕴宁之上。
即便平日里外人面前提起这个嫡妹时,程宝茹也总是唏嘘感慨,叹息嫡妹命苦,可私心里,却是根本就对蕴宁看不上眼——
即便再是嫡女、受老爷子重视又如何?
也不想想府里是谁当家!
时间久了,程宝茹早习惯了面对蕴宁时高高在上的俯视心态,如何能受得了有朝一日两人的地位还会反过来——
自己小心翼翼的在这里站着,她程蕴宁却在上首稳稳坐着!
一时,又是气又是可笑。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只程宝茹自诩可要比蕴宁强上百倍千倍!程蕴宁这会儿如此托大,在公主府使奴唤婢,穿金戴银,左不过是沾了祖父的光罢了。
一般是程家女儿,公主府的人如何会厚此薄彼?不过是之前这府里只有程蕴宁这么一个老爷子的孙女儿罢了。
程宝茹自诩比自家那个木头一样的三妹妹可讨喜多了,无比自信,亮出老爷子的名头,再稍微费些心思,就能让家里的情形重演——
程蕴宁分明连跟在自己身边服侍都不够格,真正有资格享有公主府的礼遇,穿着这精美华服的是自己才对。
当下脸一沉,大踏步上前,一下抓住蕴宁的手腕,用力一扯,低声叱道:
“宁姐儿怎么这般胡闹?即便祖父给公主府出了些力,那也是咱们该当的,如何就能这般托大,拿了公主府这么好的东西不说,还敢使唤起公主府的姐姐们了?还不快起来,给两位姐姐赔礼道歉?姐姐再带你去公主面前,好好解释一番,怎么也不能让公主殿下以为程家的女孩子都是些贪婪之辈才好……”
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尽显大家风度,更兼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被两个侍女听到,又不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程宝茹已经能预想到,两位侍女听了自己的话,对蕴宁不满的样子,反过来说,还会给自己赢来懂事大度的美名。
长公主那里,自然也会看清谁才是值得捧着的程家女……
至于蕴宁的反应,程宝茹也早料到了——
这个镇日里阴沉沉的嫡妹,除了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生闷气,还能有别的法子不成?
☆、偏袒
蕴宁被扯得一个踉跄,若非采英和采莲赶紧扶着,好险没摔倒。
“两位姐姐莫要被她给诓了去,”程宝茹撇了撇嘴,“我家三妹妹是个皮实的,可没有那么娇贵……”
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一痛,却是蕴宁正抓着程宝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力气之大,令得程宝茹不觉痛叫出声:
“蕴宁,快放手……”
“如你所愿。”蕴宁抓住程宝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送。
程宝茹眼光闪了闪,却是顺势往后倒去——
当众殴打姐姐,就不信这样蠢笨粗鲁的女子,还能在公主府站得住脚?
还有那对儿侍女可也在旁边候着呢,定然也会跑过来扶住自己才对!
如何能想到,采英采莲两个却是稳稳的守护在蕴宁身侧,连眼光都没往惊叫连连的程宝茹这边儿瞄。
等程宝茹意识到不对,已是收势不住,竟是“咚”的一声直挺挺跌倒在地上。手肘处更是直接撞到了地上的鹅卵石,一时再也受不住,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
“你们——”
刚想指责采英采莲,很快察觉出不妥,忙又把话咽了回去,泪眼汪汪的瞧着蕴宁,脸上满满的全是控诉:
“三妹妹,你怎能这般对我?即便你是嫡女,我是庶女,可往日里母亲也常常告诫我们姐妹间须得友爱,还有祖父,他老人家平日里最疼我们姐妹,如今见你我这般,不定该如何难过,老人家偌大年纪,你如何忍心伤了祖父的心?”
一番话无疑已是给蕴宁定下了嚣张跋扈欺负姐姐的罪名。
公主府可最是规矩森严,落了这么个名声,就不信这样的程蕴宁还能讨得了好去。
“程家二姑娘怎么这样说话——”蕴宁还没有开口,采莲先就急了。
这位程家二姑娘怎么回事?本是有心给程家三姑娘卖个好,才把这位二姑娘领了来,结果倒好,一见面就对妹妹态度这般恶劣。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程家三姑娘之所以在公主府地位超然,可不全然是沾了程家老爷子的光。当初公主殿下难产时,这小姑娘可也出力不少。
更是得了长公主和驸马以及宁嬷嬷的青眼。
便是其他皇室之人,到了府上,也不曾有过三姑娘这般礼遇。
“你到底是谁,怎么就敢跑到公主府撒野?”采莲毕竟老成些,直接厉声对程宝茹道。
程宝茹怔了下——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啊,被恶劣对待的不应该是程蕴宁吗?如何她们都对自己横眉怒目。
以程蕴宁寝陋的长相,即便是先入公主府,也不定要吓煞多少人,毕竟府里即便是亲爹娘和一母同胞的兄长,都因被她厉鬼般的容貌吓着,而生不出半点怜惜爱护之意。
之所以能在公主府受些礼遇,可不全是沾了祖父的光?
可同是受祖父恩泽,程宝茹却自信,更有讨人喜欢的资本——
柔顺的和暴躁的,美丽的和丑陋的,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可现实却是,这些人却是瞎了眼似的,一心只知道维护丑陋的程蕴宁。
“这是怎么了?”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身着青色褙子、神情冷肃的老妇人,正快步来到园子,待得瞧见被采英采莲护着的蕴宁和躺在地上的程宝茹,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