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撕也没有用。”逢太后安稳如山:“这道圣旨,已经明发天下了。”
“你!”景泰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娘,一捂胸口,竟是给气晕了过去。
“哎呀,就说这身子不好好好歇着么,不听!”逢太后笑道。
“哥,阿奶和爹这是怎么回事?” 周青拉了周玄到车外,悄悄问他:“我知道以往虽是朝政由三叔打理,可大事儿三叔都得和爹说,爹拿了主意他才敢去干。现如今阿奶这样弄,不会再弄出事儿来吧?”
“你放心吧。”周玄看看四周,低声与他道:“其实傅见省这件事儿,阿奶是和三叔还有我一起商量过的。三叔的意思,爹和傅见省俩人的事儿说来话长,近些年来有小人在他俩中间生事,才让他俩越来越离心。此番卢氏叛逆期间傅见省态度不明,三叔以为傅见省未必是想反,可爹怕是已经认定了。爹素来欺负傅见省欺负惯了,接下来十有八/九是削他的兵权,打压他。这样傅见省就是不反也给逼反了。三叔不忍见他二人父子一场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故而才瞒着爹对傅见省示好,让傅见省归心。阿奶此番,是帮我和三叔扛下了所有的事儿。”
“这样啊,我刚还以为是阿奶逞威风独断专行,错怪阿奶了。”周青挠挠头:“可是哥,你全篇都是三叔以为,可三叔就不会错么?傅见省未必想反,也未必不反。这般情形下给他滔天权势......我是觉着三叔有些文人意气了。”
“阿奶相信三叔的目光,我也是。”周玄道:“且傅见省立下大功,这滔天权势本就是他该得的。咱们可别治国理政什么都还没学会,却先学会猜疑人,这可不好。”
周青默然无语,只愈发用力挠头。却听一个尖细声音响起:“哼,还真是天真的可爱。”
兄弟俩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是兔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他又装扮成了原来的女子模样。
“原来是你,吓我一跳。”周玄笑笑道:“姐夫一直这样,你姐就喜欢我这样啊,你不知道么。”
“嘁,姐夫你就装吧,其实你心最黑了。”兔儿撇嘴:“我不是来管你们破事儿的,姐夫,你把姐姐从你爹跟前叫出来啊,我这半天还没见着姐姐呢,我想姐姐了。”
“哦,好,我这就去。”周玄拍拍周青肩膀离去了。
周青从兔儿出现就扭过了头。此时也欲离去,走了两步却停下来:“你这个样子自己不觉得恶心吗?男子汉大丈夫,能不能堂堂正正做人!”说着又走。
“我从一生下来,就失去了堂堂正正做人的资格。”然兔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的身份,我这张脸,注定了我只能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苟延残喘。这世上,从没有属于我的位置。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声音中有着周青从没听过的悲伤。
周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细细一琢磨兔儿的话,愧疚顿时弥漫了周青的内心。
“你这说的什么话,现在不一样......”他转过头去,然视野里哪里还见兔儿的人影?
“兔儿,对不起。”周青低下头,喃喃自语:“不过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呵呵,小傻瓜又上当了。不远处的一棵树背后,兔儿收回偷窥的目光,得意地挑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兔儿:玻璃心神马的,不存在的。
☆、晋江独发
对于紫橙粉朱等幼子而言, 周嫣突然许给梁雨,这事倒比叛乱更让他们吃惊。
“阿奶为什么要把大姐许给梁雨?因为他立了大功吗?”回宫之后, 胆子最大的周紫寻了个空儿直接问到逢太后跟前。
“不是。”逢太后摇头
“那是因为他品性出众吗?”周橙跟着问。
“阿奶才见了他几面, 哪里知道他品性。”逢太后又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粉粉歪着头皱着眉头。她身边的朱儿也跟她学着一样动作神情——余双双被废之后, 上表道自己失德不贤、不配养育皇子, 求将朱儿养在逢太后膝下。逢太后允了, 然她只一心扑在朝政上,哪里有时间管朱儿, 于是又把人扔到了含冰宫。
“这岂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儿。”此时逢太后拊掌而笑:“因为这儿郎生的实在俊朗好看呀。你姐算是挑着了!”
“啊?!”周紫惊讶大叫:“这岂不是以貌取人?这如何使得?大哥一直教我们,结交朋友该看他心地品性好不好, 不能光看外表!更何况大姐这是嫁人、一辈子的事儿呢!阿奶这事儿太不妥当了!”
“听你哥胡咧咧。”逢太后则豪迈地挥手:“你且去问问你哥, 他那时见了你嫂子一面就要娶人家, 何曾知道她心地品性了?还不是色迷心窍!”
“咦,阿奶这么一说还真是哦。”周橙挠着头道。
“可是, 可是那是因为嫂嫂一看就是好人......”周紫还不服气。
“好孩子, 听阿奶告诉你吧。”逢太后慈爱地搂过周紫:“啥看重心地品性啊, 那都是人嘴上说说的。到底那心肠隔着肚皮谁都看不见。唯有这脸是天天在人眼前晃荡的。你说,人凭什么相信那看不见的东西, 而不信这显而易见的?长张你嫂子那样的脸,胜过一万个好心肠!”
“啊?”周紫感觉很受伤:“可我长的不好看......大姐也是。照着阿奶这说法, 梁雨岂会对大姐好?”
“没事, 不怕,这不有阿奶在么。那梁雨对你大姐好则罢了,不好咱们就打断他的腿, 然后再给你大姐寻生的更好的!”逢太后边说边挥舞拐杖:“你以后也是!”
周紫心中莫名打个冷颤,倒为那素未谋面的梁雨担心起来。
差不离同时苏凤竹也在与周嫣说悄悄话:“走之前还一点端倪都没有,如何突然就好上了?还是大姐你拿我当外人,故意瞒着我的?”
“没有没有!”周嫣羞答答地摆手:“我原和他没什么,只是叛乱里面......没法子的事儿......”
“什么没法子的事儿?”苏凤竹立刻严肃起来:“难不成,是梁雨乘火打劫,对大姐做了什么不堪的事儿?他好大的胆子!”
“没有没有,梁雨他是个好人,大好人,真的!”周嫣整张脸都红了。
“那难不成,是大姐趁火打劫?”苏凤竹故意逗她。
然不料周嫣却愣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快说啊,你想急死我啊!”苏凤竹催促她。
“你,我只告诉你,你万不能告诉旁人啊。”周嫣垂着头,脸红的都要滴血:“就是那时候范家到处抓我,梁雨带着我躲来躲去么。少不了拉拉扯扯......翻墙的时候我爬不上去他托我,逃跑的时候我跑不动了他背着我......最打紧的是有次我们躲进了一个箱子里,那箱子太小了,两个人哪儿能腾挪开啊......我,我一不小心一扭头一转脸......”说到这儿声音已细不可闻。
“一扭头一转脸怎么了?难不成是你头磕着他牙了?”苏凤竹掩唇。
“是磕着他牙了,”周嫣嗫喏道:“可是我嘴磕的......”
苏凤竹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周嫣捂脸道:“他说既是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他就不好娶别的女子了。我想着也是这样道理......”
“咱们这位驸马爷还真是冰清玉洁忠贞不二呢。”苏凤竹笑道:“如此人才的驸马爷,想来可看托付终身。”
“要不是爹当了皇帝,我哪儿配得上人家。”周嫣扭捏道。
倒不知道梁雨这般费尽心思地娶她,几分是为着她,又有几分是为了荣华富贵。苏凤竹便道:“大家伙儿都想见见咱们这位驸马爷呢。恰过两日是阿紫和橙子的生日,到时候在含冰宫中办个小宴,顺便把他请来和大家见见可好?”
“你着人去请便是。”周嫣爽快地同意了。
这是周家兄弟姐妹进宫后的第一个生日,依着苏凤竹意思原该给他们大办。奈何现下前朝后宫迎接傅见省班师、册后侧妃等等诸事繁忙,二则景泰帝新后等一干贵人病的病伤的伤,更有乐太后的丧事正在操办——乐太后虽是自取灭亡,帝相顾念旧情,命依旧以王太后规制入葬。如此情形,实在不宜为这两个小辈大肆操办生日。故而只开了个小宴,与宴的不过逢太后和一干兄弟姐妹,加俩人读书的几个伴读。
至于寿星的亲爹亲娘,景泰帝给逢太后气的伤势又恶化了,自从回宫后就没出过钦安殿。这生日含冰宫众人便没去惊扰他;而刘桂兰,苏凤竹请示过逢太后是不是叫她先回来这一日,逢太后大手一挥:“叫她再勾搭一个驸马么?!”
对孩子们而言,父母的双双缺席并没什么,反正他们都习惯了。反倒是准姐夫的出现,让他们格外兴奋和期待。甚至都顾不上过生日,只顾一次次跑去宫门张望。
“好了,他来了侍卫们会通报的。这外面还下着小雨呢,别淋着了。”兔儿一把把跟在兄姐屁股后面的粉粉抱回屋中。
“我想知道新姐夫长什么样儿么。”粉粉挣扎着不肯回。
“还能长什么样子,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呗。”兔儿道:“和你哥哥们差不了多少。”
“那他是有几张脸呢?”粉粉伸手揪住兔儿的脸:“他会不会也和兔儿一样,有一张哥哥的脸,一张姐姐的脸,一会儿是哥哥,一会儿是姐姐......”
“......到时候你也这么抓抓看。”兔儿按下她的手,笑眯眯道:“就这么使劲儿,使上全身的劲儿,揪、扯、撕、拉、咬,你就会发现,他说不定还有猪猪的脸,狗狗的脸哦!”
“兔儿骗人。”然粉粉撇嘴道:“我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呢。”
“哟,粉粉这么厉害啊。”兔儿笑道:“那等粉粉长大可了不得呢。”
“不过他们都说新姐夫是驸马。”然粉粉又两眼放光:“那他会变成大马是不是!”
等梁雨来的时候,还隔着含冰宫宫门老远,他就看着一串小脑袋往里跑,伴着一连串的“来了来了,就是他就是他,新姐夫新驸马!”
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京城第一直臣,此时却也不禁地紧张起来。
“哈哈,姐夫来啦?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快请进,快请进!”周玄和周青已迎出门来。周玄一脸笑意,周青却是冷漠又防备地上上下下打量他。梁雨忙欲下拜,早被周玄紧紧拉住:“今日只叙亲戚,不论君臣!”
便请他进后殿拜见逢太后。“怎样,我说是个俊朗好看的好儿郎吧?比你们兄弟都强吧?”逢太后乐呵呵与周玄兄弟道。梁雨忙道不敢。周嫣则拉着苏凤竹远远坐在屋子另一边,看都不往这里看一眼。
周玄又介绍一干兄弟姐妹与梁雨认识,梁雨不卑不亢应对着。然苏凤竹却敏锐察觉,他看向自己时,比之看其他人,眼眸中多了点东西。
我以前和他有过过节么不能啊,他那时不过一介小吏。苏凤竹百思不得其解。
这当口逢太后扭头与侍立在她身边的兔儿说笑道:“不过我见过的这些儿郎里,要说生的好,谁也比不过小兔子!”
“那是您老没见过我兄长。”兔儿俯身与逢太后笑道。
“哦?还能有人好过小兔子?我不信,小兔子是最好的!”逢太后拧一把兔儿的脸,把兔儿拧的呲牙咧嘴的。
一时梁雨与众人相见已毕,分主宾落座。梁雨看着一双双盯着他眨也不眨的圆眼睛,就知道今日绝不是单纯赴宴这般简单。好在他也早有预料。不说天家,便是寻常人家嫁女儿,也要考量考量这夫婿,这原是题中之义。
然梁雨没想到的是,首先发难的是那小小一团的小女孩。“新姐夫,你能变成大马是不是?你变个大马给粉粉看好不好?”她三步并两步跑到他面前,兴奋地看着他。
“啊?臣不能变成大马......”这什么意思?是故意考验他的诚意么?梁雨想的有点多。
“怎么会?你不是驸马么?驸马不是马么?”粉粉理直气壮地道。
“啊,原来是这样,”梁雨哭笑不得:“驸马自然不是......”等等!他脑子里一个激灵:白马非马!这是个陷阱么?让这小女孩问出来自己没防备地跳进去丢人现眼?——大魏未来的大驸马想的实在是太多了。
好在未来的小姨子赶紧把人拉了回去,给他解了围:“驸马是个官职名,自然不是马。叫姐夫笑话了。”
然紧张的梁雨已觉着背上微微出汗。
此时周青又幽幽咳嗽了一声:“听闻梁卿不仅读书,以往还曾当过捕快,文武双全,当真了得。”
这次是真的来了!梁雨挺挺脊背,不缓不急道:“臣亦听闻齐王殿下天赋异禀,文章过目不忘,经义诵读即通。臣这点子浅薄伎俩,在殿下面前,不值一提。”
“说过了,今日不论君臣,唤他阿青便是。”周玄皱眉看向周青:“你也是,跟姐夫端什么架子!”
“哼,我可还没认他这个姐夫。”周青撇嘴道:“我的考考他,看看他有多少斤两。可不能把我姐嫁给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殿下所言极是。”梁雨点头道:“臣若是个绣花枕头,委实不敢攀附天家。殿下请考便是。”
“我也不考你些没用的。你不是京兆尹么,该知百姓疾苦。你听着。”周青一拍手中折扇——这还远没到夏天,他就早早拿出了扇子:“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三遇店和花,喝光壶中酒,原有多少酒?”
梁雨还没说什么呢,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嫣立时叫了起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啥都没说啊,哪儿来的酒?阿青你别故意难为人!”
“哟,这还没嫁呢,就知道心疼人了?”周青取笑她:“罢了,算我啥都没说......”
“有酒八分之七斗。”然梁雨从容道。
“唔,可以嘛。”周青故作惊讶状:“看来配得上我唤一声姐夫。”
这就过关了?梁雨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也要考姐夫!”然周橙却又把胳膊高高举起:“我要和姐夫比试拳脚!”
“呵,呵呵,橙子天生神力,拳脚功夫厉害,姐夫一早听说了。”梁雨抹着额上汗道:“可是姐夫是大人了,和你这小孩子比试的话,赢了姐夫没什么光彩的,输了姐夫可就丢人啦。”
“就是,安静坐着!”周嫣又助腔道:“这样吧,你不是爱听江湖故事么?让你姐夫讲他以前做捕快、抓江湖大盗的故事给你听!”
“是吗?姐夫抓过江洋大盗?什么样的江洋大盗啊?杀人?越货?飞檐走壁来去无踪?”周橙一听立时兴奋起来:“姐夫快给讲讲。”
“哦,那我就讲讲......”梁雨思忖着必得把最厉害的经历拿出来才镇的住场子:“数年前,京畿一代的黑道上,一统江湖的是一个名唤做六合帮的帮派,这六合帮的帮主,人称九头凤凰冯大奶奶,虽是女流之辈,然能耐了得,不说江湖上,便是官府也拿她无奈何......”
岂料厅堂中突然安静了一瞬,然后周氏众人齐齐看向逢太后,敲桌子拍椅子放声大笑。逢太后也是笑的直不起腰来。
梁雨:我,我说什么了......他只觉身上已汗湿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