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他啥事,关他啥事么!”景泰帝立刻叫起来:“他本事差你儿俄差远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臭毛病还一大堆跟个娘们似的,到现下都没娶上个媳妇儿!你看俄,你看俄给你生了这么多孙儿孙女,个顶个的好娃儿!”
“当我不知道呢,娃儿们出落的好,与你何干!还不都是我大孙子支撑起了这个家!”逢氏提起这一茬,忍不住叹息:“却是我的不是了,竟被隐瞒了这么多年,没能照拂你们........”说着把这些年被他堂兄周钟善隐瞒的事儿说与景泰帝听。
“好他个周老大,简直禽兽不如!”景泰帝一听,怒发冲冠,立刻就起身想唤人,去把那狼心狗肺的周钟善拿来问罪。
而逢氏止住了他:“他我必要亲手办了才能解心头之恨。过些时日我想回村儿去你爹坟上看看,就把他留给我吧。”
景泰帝长长叹息,跌坐在地捂了脸,许久才道:“俄就说,娘你不是那样狠心的。”
“你爹是如何没的?那年我走之前他不还好好的么?”逢氏又问。
“啊,呃,就是冬日里着了凉,医不好就去了。” 景泰帝支吾道。
“身子骨那样强健的人,平生几乎没生过病啊,如何着了个凉就去了?”逢氏追问道,
“到底上了岁数么,那啥当时大夫也说了,就这素日里不得病,一病起来才要命。”景泰帝低着头道。
“哪儿有这样道理,怕不是遇到了庸医?!”逢氏将信将疑,又问:“你爹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这倒有的。”景泰帝答道:“爹说让俄代他跟娘你认个错,叫俄以后好好孝顺娘。”
逢氏听了这句,眼泪便扑簌簌而下。“你个死老头子!”她捶榻泣道。
倒把景泰帝惊的手足无措,他何曾见过他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娘做这般妇人之态!“那啥,那啥爹也到该死时候了,他死了我觉着挺好,不用听他唠唠叨叨了......”他口不择言道。
“你这混账东西!”逢氏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扭。
“啊啊啊娘啊你轻点,肉都给你揪下来了!”景泰帝呲牙咧嘴道:“要不这样好不,俄再跟你找个老头儿便是——啊不,给你找年轻壮汉,俊俏好看滴!”
“混账,混账!”逢氏干脆拿起拐杖敲他的背——却到底给逗的止住了泪。
很快景泰帝便召集群臣内外命妇举行仪典并昭告天下,道是找着了自己离散的生身母亲逢氏,尊为太后,居长阳宫。顺便也册封周嫣为昭阳公主,册封刘桂兰为元妃,居建秀宫。
刘桂兰还以为景泰帝等着废了余皇后后再立她呢。因此并没跟景泰帝闹,然心中亦怏怏不乐。且一则有逢氏在上头压着,她不敢像以前般为所欲为;二则宫中又发生一些事,景泰帝□□无术,陪她的时间便少了,刘桂兰愈发苦闷。
因此这日听宫人通传,道是卢恒携礼来贺她封妃,把刘桂兰喜的不行,提了裙子亲迎出门去。
“好女婿,如何这许多时日也不来看丈母娘?我不是嘱咐了你常来么?”她见面便挽了他的胳膊贴到他身上去。
“近日宫中诸事繁杂,臣想着不太便宜,便来迟了,娘娘恕罪。”卢恒硬着头皮道。实则是他哪里想来呢,给家里人逼的,不得不来。
“可不是么,都什么破事儿呢。”刘桂兰边把他往屋里拉边道:“前头不是应承了你么,叫陛下赶紧把你和嫣儿的事儿办了。谁知道呢,这郑家老大一下子死了。陛下说,得避一避——什么正经亲戚呢,什么体面死法呢,还用避一避!”
卢恒听了,一阵愤怒,只冲的他头脑发晕。
时日前,郑律死了。弱冠之年,王侯之身,撒手人寰。
他的死因不体面,又正值皇帝一家的喜庆之时,臣子们唯恐惹了皇帝的忌讳,丧事办的粗陋冷清,不成个样子。郑行原还滞留在南边军中,得信日以继夜往回赶,然等赶回来,丧事早已结束,乐太后也离开了皇宫,带着女儿搬去了城外的别苑中居住。永乐宫由此变为宫中最寂静的角落。
卢恒并不知道郑律与顾圆儿的事,只猜测是皇帝做局,毁了郑律;又听说是刘桂兰当面嘲讽,让郑律再无生志。而今这刘桂兰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无耻至极!他虽与郑律并无深交,却也未免兔死狐悲。
却也只得勉强按捺了,假意张望四周,道:“原还想拜见大公主,听说大公主要随太后和楚王殿下回乡祭祖,不知道现下得空不得空。”
刘桂兰哪里愿意她女儿来碍眼,忙道:“是呢,他们现下忙着收拾行李呢,忙的很,再见吧。”却止不住长舌本性,又挤眉弄眼道:“老太太是回去祭祖,其他人哪儿是去祭祖?是玄儿好日子过腻味了,又为了那苏凤竹跟他爹杠上了呢!”
卢恒这次来的本意就是打探这事儿,闻言故作惊讶道:“这是从何说起?”
刘桂兰张嘴刚想说,眼珠子一转:“唔,看看你,到底是年轻小伙子,对嫣儿的事儿这般上心。丈母娘都有些嫉妒嫣儿了呢。唉,陛下那天杀的,这好几天都叫玉华宫那小妖精缠住了脚,不是说肚里的胎又闹腾了,就是她闺女闹着去当姑子——爱当当去,又不是亲闺女!倒是害的我,得了一壶好酒,却是没人和我喝。”
说着歪头捧腮,作幽怨模样瞅了卢恒。
无耻,无耻!卢恒袖子下的手背上青筋崩出。但终究还是说道:“不如,臣陪娘娘同饮?”
“好啊好啊好女婿,真真是贴心贴肝的!”刘桂兰喜滋滋的,立时催促了人端上酒菜来,又亲自给卢恒斟酒:“来,丈母娘疼你!看看,看看这点小酒量,喝啊,喝啊!”
这酒甚烈,卢恒好不容易才喝完一杯。刘桂兰却是滋溜一口喝了一杯。“刚咱们不是说那苏凤竹么?”她也是憋的厉害,不等卢恒催促便眉飞色舞道:“哎呀呀,我瞧着也就脸长的略好些,别的也不怎地!不知怎的就把我们玄儿迷的五迷三道的。咦,女婿,我听说你曾和她订过婚的,你说她如何就这般厉害?是床上功夫厉害么?”
卢恒脸腾地红了。“娘娘慎言,臣何曾,何曾与她有过苟且之事!”只觉着再也呆不下去了,起身便想走。
“哎呀,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有啥好害臊的!” 刘桂兰麻溜儿地起身,一把把他按回椅子上,并顺势摸了一把他的脸:“看这小脸儿红的!”
“娘娘醉了。”卢恒用力推开她。
“我没醉!”刘桂兰恋恋不舍地坐回自己座位,又给两人斟酒。边斟边道:“咱还说刚才那事儿,也是玄儿好笑。他仗着立了点小功,又见他奶来了,自以为有了凭仗,死活要他爹给苏凤竹封正妃。他爹不答应,最妙的是他奶也不帮他说话!”说到这儿刘桂兰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把他给气的,就说要媳妇儿不要爹,他带着苏凤竹回村儿去!他许以为这总能拿捏住他爹了吧?岂料他爹这次腰杆儿挺的倍儿硬,倒是你要回去就回去,他才不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只能走了。哼哼,老娘倒要看看,没了这荣华富贵,那苏凤竹还能跟着他种地不!”
便向卢恒举杯:“来来来,为这快事干一杯!”
喝完却又恨恨道:“可恶嫣儿和那几个小的,还死心眼和他站一块,跟着他走!走吧走吧,带着那老妖婆,永不会来才好呢!我和他们爹俩人快活刚好!”
“陛下当真任凭他们走?”卢恒酒量不大,喝了两杯快酒,只觉着酒劲儿蹭蹭上来了。努力保持着镇定清醒道:“不说殿下们这一茬,只太后回乡祭祖,陛下原也该侍奉同行。”
“嗐,什么好祖宗,当周老二他很爱祭他们呢。”刘桂兰说的畅快,称呼都变了:“应付他娘,只说啥南边的兵回来前,这京城不能没他坐镇。原叫老妖婆再等等的,老妖婆等不及,一定要和玄儿他们同去。”
如此要打探的已然差不多了,卢恒晃晃悠悠站起道:“臣不胜酒力,改日再伺候娘娘吧......”
“哎哟,这正喝到好处,如何就改日了?”刘桂兰如何肯依。她也上来两分酒劲儿,借势便不要脸了。“好女婿,丈母娘可疼你了,丈母娘再没见过你这般的小可人儿!”她扑到卢恒身上,捏着他下巴往他嘴里灌酒。
卢恒再忍耐不得,一把把她推倒:“娘娘请自重!”说着大步向外走去。
“你,你给我站住!”刘桂兰醉醺醺地指着他骂开了:“不知好歹的东西!亏我还想着周老二把你们家灭了之后,把你留下呢。你还敢跟我横!”
卢恒脚步顿时一滞。想了想他转过身,走近刘桂兰俯身道:“陛下英明神武,断不会为这点小事,断不会为娘娘的只言片语,就治臣和臣家中的罪。”
“哼,我就跟你实话说了吧。”刘桂兰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媚笑道:“周老二一早跟我说了,等南边的大军回来了,就废了你们家那个皇后,杀了你们全家!怎么着,怕了吧。好女婿,你乖乖伺候好丈母娘,丈母娘自然会护着你!”
☆、晋江独发
“这天下你既拿不下来,那还是我取了罢。”得知周玄要返乡的消息时,兔儿不无讽刺地在他面前说。
“兔儿,不许跟你姐夫这般阴阳怪气的。”苏凤竹拍一下他脑袋。
“姐,你还当真心甘情愿跟着他回村儿里去种地啊?”兔儿撇嘴:“你不会以为种地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吧?”
“呀,你如何知道我们老家有菊花篱笆,也有南山?”周玄故作惊奇地道。
“当真么?既然叫梅花村,也该有梅花吧?眼下正是赏梅的时候呢。”苏凤竹笑道。
“有,如何没有,山上漫山遍野的梅树。”周玄道:“我们冬日里不下雪的时候,就上山挖那等粗矮好看的梅树拿到城里卖。卖不掉的就栽在自己家里,拿绳子捆一捆绑一绑,无事就拿剪刀修剪修剪,养成个歪歪曲曲的样子,再卖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原来夫君在村里过的竟这般风雅。”苏凤竹双手合在胸前轻拍:“我都迫不及待想去了!”
“我都迫不及待想去了!”兔儿不屑地学苏凤竹的声音说话。又无奈道:“罢了,你顺心如意便好。终究有我在,饿不着你们!”
“好好好。”苏凤竹一手拉住他一手拉住周玄:“反正我这小女子,就靠你们两个大丈夫养活了!”
她和周玄相视甜蜜而笑,却是笑的兔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哎哟,受不了你们了......”说着跑开了。
周玄却又收起了嬉笑神色,握了苏凤竹的手道:“你放心,不会去很久的,还会回来的。
“其实我倒宁愿做个隐士。”苏凤竹笑道:“只是以你的身份,便是想隐也是不能的。不过你又何必太急在这一时,终究我并不觉的委屈。”
“我并非一时昏了头,拿回村来要挟我爹。而是现在时机正好。”周玄道:“媳妇儿,南边仗已经收尾了,傅见省马上要回来了。媳妇儿你知道傅见省是如何一个人么?”
“啊?”苏凤竹眨眨眼:“我在这深宫里头如何得知?”
“你至少也听闻过他的赫赫声名吧。”周玄赞叹道:“我这次去我见着他,果真是名副其实,极高傲果决的一个人。手下的能人也不少,都对他死心塌地的......”
“你是说,他也对皇位有野心?”苏凤竹打断他问道。
周玄摇摇头:“这我倒不敢说。但他在军中的威望已然直逼我爹了。并且,以前怎样我不知道,就现下傅见省这性子,决然和我爹处不好的。我呢,多少算立下点小功,在军中也结识了些弟兄。到时候俩人对上了,我爹肯定得我给他助阵!”
“哦,我明白了。”苏凤竹挑挑眉:“所以你现下敢回村儿去,等着陛下来跟你服软是吧。盘算的真精。”说着伸手摸摸他脸。
“不精打细算,怎能养活好你呢。”周玄笑嘻嘻地蹭蹭她的手。又道:“我原还盘算着,阿奶是会帮我说话的,在回来路上她原也应承了我。不曾想她见了我爹后,许是愈发想念我爷了,心中不好受,还有些发小孩儿脾气......”
“你不必说了,我懂的。”苏凤竹忙打断他的话:“咱们的事儿合该咱们自己使劲儿,让老人家烦恼,却是咱们的不孝了。”
“我媳妇儿就是懂事,识大体!” 周玄心中面上,俱是喜滋滋的。
出发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空气中隐隐传来万物苏醒的气息。
长阳宫前,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排开了,用的是原虞朝皇太后的仪仗,金碧辉煌气象万千自不必言。皇宫内外有头有脸的人都赶到了这里来送别,便是还不能下床的陈贵妃,都命肩辇抬了来。
“妾唯恨身子骨这样,不能伺候太后归乡。”陈贵妃切切地伏在肩辇上向逢太后叩首:“这是妾嘱咐了下面人为太后预备的路上用的东西,还望太后不要嫌弃粗鄙。”说着宫人们把衣履吃食□□东西呈上。
“费心了。你现下顾好你自己个儿就行了。”逢太后道。她对着儿子的这些女人都是一色的不冷不热。
一边刘桂兰却是眉飞色舞欢喜天喜地。见到陈贵妃此举她不屑地翻白眼:马屁精!
却又见余皇后拉着周朱急急走到逢太后面前。“妾,妾请让朱儿,替妾伺候太后归乡。”她俯首道。说话的声儿都颤了。
“你舍得?”景泰帝也是惊讶:“朱儿还从没离开你身边过一天呢。”
余皇后看得出心中在激烈的挣扎。“伺候太后是儿孙该做的事,有什么舍不舍得?”她勉强笑着,把周朱推到逢太后身边。周朱早已换上了一身行路的衣裳,看着他娘眼泪汪汪的,倒是好不可怜。
刘桂兰又是一声冷哼:这个倒是更奸诈!啧啧,看你们这谄媚嘴脸,真是好不害臊!我刘桂兰儿就不奉承她!
“这才像个做媳妇的样儿!”景泰帝听了余皇后这话却心中舒坦。“没多少路,去不了几天。”他又看向在陈贵妃身边的顾圆儿和周缃:“要不圆儿緗儿也一起跟着去吧?圆儿正好散散心。”
顾圆儿自从听闻郑律死讯后,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都没了活气儿。景泰帝这也是担心她,故而有这一说。然陈贵妃看着这样的女儿,又如何放心她离了身边。“她们笨手笨脚的,去了尽给太后添麻烦,还是别去了吧。”她回拒道。
景泰帝也不勉强,又与她娘道:“娘啊,路上不舒服就停下来歇着,咱不着急哦。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指使人去弄,俄都下旨跟沿路官员说了.......”
“行了行了别啰啰嗦嗦不像个男人。难不成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吃不知道喝,把自己个儿饿死啊?!”逢太后不耐烦地一挥大手。
“你看看,说好话都不爱听。”景泰帝委屈地抽抽鼻子,转眸看向她身后的周玄夫妇。“务必伺候好你们奶!”他板起脸冷着声道。
“嗯!”周玄也板起脸冷着声。
刘桂兰此时凑过来,甩着手绢儿对周玄夫妇及别的孩子道:“好孩子,这一去,你们可就再见不着爹和娘了,也再没有这金銮宝殿,和这老多好东西了。好孩子,娘如何舍得你们,娘的心都碎了呜呜!快跟你们爹认个错,别走了吧!”
“啊。再见不着爹和娘了?”周橙一听大惊,小脸整个儿皱了起来:“我想要爹和娘......”
“听她胡说!”周紫训斥他。
“你顾好你自己个儿就行了!”周嫣则冷冷道。然后也对弟妹们道:“昨儿和你们说过了,我这善济院中出了点事儿,我就不去了,你们照顾好自己个儿啊,照顾好奶。”
“大姑娘这整日里和那帮子穷人混在一起,像什么话?”刘桂兰却又插嘴道:“莫不是,遇见了个相好的?”
“你!”把周嫣气的脸红脖子粗,要不是这么多人当前她都想动手了:“是,我是遇见了相好的,遇见了你以前的一打相好的!”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像什么话。”景泰帝忙把两人拉开。“时候不早了上车吧走吧。”他催促众人。
“皇太后启驾!”随着威严悠长的呼喝之声,长长的队伍往宫外迤逦而去,吸引了整个京城的目光。
“真是奇怪,你娘怎么舍得让你跟我们走?她不是都不许你跟我们沾边么?”周紫带着粉粉和朱儿坐了一车,她不解地与朱儿说道。
“娘说,娘说好孙儿该和祖母亲近的。”朱儿边抹着眼泪边哽咽道。他努力抽搐着鼻子忍泪,看的出是想做出一副小小男子汉的模样。
“阿奶是我们的,不是你的。”而粉粉冷冷地道。
“啊?”朱儿看看粉粉,只觉着粉粉不似以前那样和他亲近。“粉粉你不喜欢我了么?”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