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故意戏弄我, 自己瞎编的吧?”他质问禁军副统领李夏——景泰帝命李夏贴身护卫周玄, 并为周玄处理一些文字往来。
“臣不敢。”李夏苦笑。如果可以, 他真不想知道天家这些乱事啊!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啊!!
“你说, 你说如何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周玄叹道:“我媳妇儿一定是给吓坏了!”
“臣这就去安排,叫手下弟兄们多提防着韩王。”李夏便道。
“不必如此。”然周玄却道:“我看郑行兄弟不是那样不明是非的人。我去与他谈谈就是——嘶~这倒叫我如何开口啊......还是等郑行他知道这事儿再说吧。”
然这日议事之时, 就见着郑行一改往常神采飞扬之色,满脸的阴霾。周玄便知道, 他该是知晓了。
他们一行此时已经快马加鞭, 到达南方的云城。各地筹集的粮食已经都集结在这里了。
云城城外南方天际可见群山起伏, 蜿蜒南去。这就是青岭,傅见省便被围困于青岭中据此三百余里开外之处。
这最后三百里地势险峻难行, 沿途虞军布置了重兵防守, 又加之民风彪悍盗贼四起, 故而虽然增援傅见省的的人马早到了,然迟迟不能彻底打通这三百里, 与虞军呈犬牙交错胶着之状。照这情形,怕是不等他们打进去, 傅见省的人马已经给饿死了。
故而周玄他们必须先于援军, 突破重围把粮食送进去。范信芳一早便想出了个奇招:虞军大部分是西南镇守使风峦海的兵马,小部分是各地匆忙间集结起来的杂军。这两部分彼此不熟悉也不服气。便把护送送粮队伍的魏军伪装成虞军,谎称擒获了魏军的粮队送往中军, 骗过重兵,混进包围圈里面去!
今日议事,便商议这押送的人员部署和路线。完了之后,周玄拉住了郑行:“家中发生的事情,你可是得到信儿了?”
郑行眼见着额上青筋直跳:“我现下不想和你说这个。”说着拂袖而去。
走了两步却又停顿。“你放心,我和你那混账爹不一样,我不会在背后使阴招害你。”他冷冷地道。
周玄忙又按住他。“我不知道你知道的是怎样,这是实情的全部真相,绝无隐瞒。”说着他把苏凤竹的信拿出来给他看:“你若心里还是有气,你就冲我来,咱哥俩结结实实来一架。不必藏着掖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郑行垂眸读了信愣了一会儿,一转身,还真一拳头冲着周玄来了!
周玄赶忙招架:“你还真不客气啊!”
往常只看着郑行是个纨绔子弟,今日动起手来,周玄惊讶地发现,他拳脚功夫相当扎实!还有股子狠劲儿!一时周玄全身从上到下都中了他的拳脚,火辣辣疼的厉害。
一时屋子叫俩人砸吧了个差不多,他俩也打累了,躺倒地上呼哧呼哧喘气。
“捧杀,你知道什么叫捧杀么?”周玄听郑律喘着气道:“你爹,他对我家,一直在捧杀,从我爹死后开始。”
“我不知道什么叫捧杀,可我一直知道,我爹究竟有多混账。”周玄拍拍他的肩。
“他便这样,对待他口口声声的大哥的妻儿。”郑行惨笑道:“所以你别叫我兄弟,我听着恶心。”
“说句心里话你别怪我,”周玄边呲牙咧嘴站起来边道:“你亲娘对你,我看还不如我爹这个捧杀呢。”
郑行凝噎无语。
转眼间便是出发送粮之日。这一日三更上,云城的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没有一丝灯火,一只庞大的车队趁着皎洁月光,快速而寂静地前行。
周玄、郑行都在这支队伍里,一个穿了魏军衣裳一个作了虞军打扮。倒叫随行的其他知情人叫苦不迭:万一这两位有个好歹,自己这前程全完了!
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一路畅行无阻,遇到的魏军散兵和关卡,都被他们糊弄了过去,没有一个察觉不对。众将官和幕僚纷纷面露喜色:丞相这计谋,真是高啊!
然此时周玄看着周围的高山密林,莫名心生警觉。“小心防备!”他刚刚喊出声,便听轰隆隆巨响,几块大石从山坡上滚下,堵住了路口、砸向了车队。“有埋伏,避到车后!弓箭手准备!”经验丰富的将军们指挥若定。
周玄和郑行二人被将士们团团围住。便听山坡上杀声渐起,还间杂着喊叫声:“里面有伪帝的皇子,抓住了赏金千两!别放跑了人!”
消息泄露了?!周玄眉头深深皱起。
他正无意识地看着郑行这边,郑行便以为他看自己,怒道:“不是我!”
“二位殿下请速速突围!”将士们护卫着他们向外冲去。
此时漫山遍野触目全是虞军,洪水般向他们涌来。周玄从未上过战场,何曾见过如此景象。咬牙挥刀招架着。只觉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与郑行二人。
突然郑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一个虞兵随即挥刀向他砍去。周玄一脚把人踹翻,把郑行拉起来:“走!”
“走不了了,腿给砍了。”郑行惨笑道:“你自己走吧。”
周玄一俯身,把他背了起来,继续奔跑。
“你还是放下我一个人走吧,不然谁也逃不掉。”郑行看看后面紧追不舍的虞军,叹息道。
然周玄只管哼哧哼哧地跑。
前方出现一道涛涛湍流,挡住了去路。“你会洑水么?”周玄问了郑行一句,然后也不等他回答,便跳了进去。
“我不会啊!!
在水里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郑行好几次以为自己要给淹死了,然而终于感到清冽的空气大口大口灌进了胸腔。
郑行剧烈咳嗽着,视野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待看清眼前景象,他却不由得大笑起来。
视野尽头,是云城的城墙。这河水,竟把他们送回了云城。当真天无绝人之路。
周玄哪里去了?郑行忙四下寻找。
拖着伤腿,郑行在很远的下游河滩才找到他。他倒趴着,脸深深埋进淤泥里。
“别憋死了吧。”郑行嘀咕着,用劲儿把人翻过来。
憋死倒是没憋死,只是呼吸微弱面色苍白,一副离死不远的样子。郑行这才看见,周玄衣襟血污了一大片,撕开衣裳一看,胸口深深一个口子。
郑行有点慌,忙掐他人中穴:“喂,醒醒,咱们回云城去。”
然而周玄一点反应也没有。
郑行看看四周,寂寂无声不见一个人影走动。时间已是下午,日光西斜,天越来越冷了。北风吹过,湿淋淋的衣裳贴在身上如冰渣一般。
不行,必须赶紧回到云城,不然冻也给冻死。可是,现下情形,如何走的。郑行心中犹豫:自己这伤腿本就难以行走,再带上他更是累赘。可是把他留在这儿,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到底咬咬牙,忍着钻心剧痛把周旭背了起来。
“我说你醒醒哈,我可不知道我这样子能走多久......要么说望山跑死马,看着这云城就在眼皮子底下,走了半天还是那么远......你说你要是死在这荒郊野外该多冤啊,你可是有皇位要继承的人......”郑律只能不停地跟周玄说话,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疼。
然而周玄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不会已经死了吧?”郑行继续嘀咕:“你若是死了那苏凤竹不就要做寡妇了么,可惜了的,那般的美人......不若兄弟我替你接手罢,我不嫌弃的。”
“想的美!”却在此时,便听耳边周玄一声闷吼。
“哎呀,没死啊!”郑行大喜过望,扭头去看他,身体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地上和周玄滚作一团。期间伤腿又被碰到,痛的他哇哇大叫。
“不行了,我真的没劲了,我支撑不下去了。”郑行苦笑道。
“我才不想死在这儿,和你死一块儿。”周玄倒睁开了眼睛,支撑站起:“我媳妇儿还等着我回去呢。”
他勉强走了几步,却又噗通摔倒。
他们到底福大命大,一队出城侦查的斥候发现了他们,救回了城中。留在城中的将领与幕僚见着他俩几乎哭出来。老天保佑啊,幸亏他俩没死,自己脑袋算是保住了!
“幸亏我多了个心眼。”而调养了两天,复又活蹦乱跳的周玄去看郑行的时候,欣慰道:“只运了半数的粮食,没给全丢了。”
“竟有此事?我竟不知,你到底还是防着我。”还卧床不起的郑行有气无力地道:“走露消息这事儿,当真不是我。”
“你莫多心,我不曾疑你。”周玄皱眉道:“可这粮食还得送。”
“刚捡了条命回来,还想着这些?”郑行朝他竖大拇指:“不愧是你爹的亲儿子。”
“不是,这一遭倒点醒了我,”周玄一拍脑袋:“这儿往山里面有条斑斓河啊,咱们干吗不走水路?虞军没听说在水路上设防吧?”
“因为现在是寒冬腊月。”郑行翻白眼:“虽说这边地气暖河没冻上,可也没多少水,如何能行船。”
“不试一试我总不死心。”周玄便叫人唤了熟知本土乡情的幕僚问道:“此地可有熟悉斑斓河水运的人?”
“若说这斑斓河水运,原是极繁华的。有一教派名龙母教的,根系蔓延这附近数城,把整个斑斓河上下水运都掌控住了。”那幕僚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又准备进新人物了。
☆、晋江独发
“龙母教教主人称龙神老母, 行事诡秘,极少有人能一睹其真面目。据说有翻江倒海之能, 这冬日里把大桩货物走水路过青岭也曾有过的。但恐其仍心向旧朝, 要降服之怕不是易事。”
虽是设法与龙母教搭上了线, 然他们桀骜不驯, 不肯来见。周玄便决定亲自往他们的地盘走一趟。
出发是在夜间。周玄仅带着李夏, 与那熟悉龙母教的幕僚闻谦之二人,登上了中间人的马车。马车捂的严严实实, 周玄等人只凭感觉知道一直在走崎岖山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停下,又让周玄等把眼睛蒙住走了许久, 这才听到有人说:“请客人亮相吧。”
周玄三人便摘下蒙目黑布。待看清眼下情形, 三人都瞪圆了眼珠子。
他们现下所处也不知道是何处, 眼前黑茫茫一片,不见一个人影, 上方空中却有上百个大小光球上下飞舞, 灿若银汉。而脚下是翻腾如云的雾气, 遮蔽住四面八方路径。能听到隐隐水声,却看不到何处有水。故而没人敢轻举妄动, 唯恐一脚踏空落水。
“这,这就是那龙婆的神通?果真了得。”闻谦之看着那些光球, 颤声道。
李夏也一脸的震惊:民间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然周玄嘴角一翘, 没有说话。
忽然,满天的光球急剧向一处聚集而去。须臾,聚成巨大的人首蛇身样形状。衣冠轮廓精细如真, 隐隐还能辩出面目模样,而蛇尾兀自一曲一卷,好不狰狞吓人。
“龙神老母降世!”此时四面八方响起无数人声,回荡不绝。
闻谦之自诩圣人门徒,不语怪力乱神。然此时所见所闻委实超出他认知。他腿一软几乎站不住,咬牙看向周玄。
原以为这村野里出来的小子该是比他更加的畏惧,却不料周玄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我乃大魏楚王周玄。”此时他上前一步,扬声道:“今日特来拜会龙神老母,还请老母现身一见,勿以这些虫豸戏弄本王。”
“虫豸?”闻谦之和李夏惊讶不解。
“萤火虫而已。”周玄下巴点点,以让外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多多的抓萤火虫,拿出绣花功夫,用头发丝儿把几十上百只萤火虫系在一起。然后再像放风筝一样,拿绳索把这萤火虫团拴住,放飞空中。拉动绳索,一个个团子便好随意合散——这倒是我小时候常玩的把戏,只是他们这精细劲儿是难得的。”
“竟是如此?”李夏闻谦之目瞪口呆。
约莫这神秘的龙神老母给周玄一语道破玄机恼羞成怒了,光团突然分散开来,迅速消失,四下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李夏心生警觉,立刻伸手去抓周玄,然却抓了个空。他忙取出火折,点亮四下查看,然而哪里还见周玄的人影?
彼时周玄只觉脚下一空,身体落入了一条又滑又湿的地洞中,急速向下滑去。
滑了许久,突然又是腾空的感觉,周玄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重重摔落在平整的石地上,疼的周玄呲牙咧嘴:哎呀,不该一时嘴快,揭人家脸皮的。
抬头打量四周——墙上点了火把能够视物。却见现下是在一个小小岩洞里,岩洞一面装了铁栅栏,可见是个囚室。栅栏外面看出去,触目所及都是岩洞地道——这样想来刚才应该是在一个巨大的岩洞里。周玄顿时急出了一头汗:这种鬼地方,若是给关起来了,就算外面人想来救人都无从下手啊!!
便在此时,听到脚步声与拐杖点地之声。不多时,便见一彪形大汉扶了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慢慢过来了。
这老妇人不同寻常人:身量健硕,满脸横肉,虽是上了年纪但并不见多少皱纹,一双铜铃大眼顾盼间凶气满满寒光四射。肩背挺直手脚有力,唯只一腿走动间一拐一瘸的,似是坏掉了。
这般妇人世间少有,故而周玄便是十多年没见了,也决然不会忘记。“你,你可是姓逢?”他猛地扑到栅栏上,颤着声儿问她。
老妇伸手捏了他下巴,扭过去看看他耳朵后面,那里有一个生来就有的痣。“唔,你果真是大玄玄,长这般大了。”老妇喃喃道,面色倒一派镇定从容。
“阿奶,是我啊,我是玄儿啊,你怎在这儿!”周玄几乎要落泪:这老妇,正是他的亲祖母逢氏英如!
逢氏周玄打小就没见过几面。听村人闲言碎语说,她不守妇道,早给周玄祖父休掉了。周玄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每年都来周家一两次看他们,对周玄他们姐弟倒是很好。后来周玄五岁上,他祖父去世了,打那以后,周玄就再没见过她,也再没她丝毫音讯。周老二天不怕地不怕倒是很怕他这个娘,素日里绝口不提,称帝后也没叫人去找。周玄甚至都怀疑她是否还活着,没想到,竟在这个诡异地方重逢!
“开门。” 逢氏示意她身边那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