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凤竹应一声。
周玄把一本小册子放到她面前:“这是我来这儿后我爹给我的东西,都放在隔壁屋里,全给你当聘礼。你爹既没了,娘和兄弟又逃出去了,你便自己个儿收着吧。”
苏凤竹翻开看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是觉着少了么?”周玄这次给她笑出了一身汗。暗自懊恼这聘礼多少原该先和他爹商量过的。人家到底是公主,自己看着是泼天的财富,许在人眼里就不够看了。
“并没有,谢殿下。”苏凤竹道。
她神色非喜非悲,周玄有点琢磨不透她心思。但看着她并没生气着恼,心下稍安。踌躇了一会儿,到底从怀里掏出一物:“这些都是我爹给我的,我,我自个儿,没攒下什么家产,就这个......”
他宽大手掌上托着的,是一只牡丹样式的银簪。打制手法粗糙,样式更是土气的很。这样东西,不说在这皇宫里,就是这京城里小门小户的姑娘,怕都看不上眼。
但现在苏凤竹哪儿会在这种小事上费心思。周玄给她,她便伸手接过,插在发上。
倒是让周玄喜不自胜,想这媳妇果然没看错,又听话,又随和,又不争长论短。
☆、成亲(一)
“陛下,您听说了吗,昨儿个那苏凤竹不知怎地触怒了大皇子殿下,被赶去了掖庭。今儿个一早,就刚刚!大殿下却又后悔了,亲自去了掖庭,把苏凤竹一路抱着回了含冰宫呢!倒没看出来,大殿下,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呢!”这天景泰帝一踏进陈夫人的玉华宫,陈夫人迎面给他噼里啪啦来了这么一通。
景泰帝不耐烦地掏掏耳朵:“整天介就知道打听这些鸡零狗碎的。怎地,你是想说朕的玄儿举止不端惹人耻笑?”
陈夫人的确是有给周玄在景泰帝这儿上眼药的小心思,但一看景泰帝这态度,话风立刻转了:“真是冤哉枉也!妾何曾有半点这意思?妾是羡慕那苏凤竹!卢妹妹当年也给陛下当街抱着万人面前走过,唯只妾没这福分!”
“你看看你,看看你,老大不小的人了,倒耍起小孩心性了!”景泰帝被她如此一说,眉目便舒展开了。他哈哈笑着,一把把陈夫人拦腰抱起往屋里走去:“那朕就给你这福分!”
“哎哟,陛下,妾就说说而已,孩子们都看着呢,你快放下......”陈夫人娇嗔着扯袖子遮住了脸。
到了屋里把陈夫人放下,又厮闹了一阵,景泰帝与陈夫人道:“却是有件玄儿的事要吩咐你。”便把周玄昨夜和他商量的办喜事的事儿和陈夫人说了。
“那陛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陛下不是真要让大皇子娶了苏凤竹吧?”陈夫人与他夫妻多年,如何看不出他是别有心思。
“只不过使个缓兵之计而已。”景泰帝道:“玄儿是刚从村儿里出来,没见过世面,故而得了这么个女子跟得了宝似的。就让他们拜堂成亲,先糊弄住他。终究不是皇家婚仪,朕也没有下旨册封苏凤竹,算不得正经成婚。等过两天玄儿眼界开了,对苏凤竹新鲜劲儿过去了,朕再给他另觅名门淑女为妃,他必是肯的。”
“高明无过陛下。”陈夫人道。想了想又道:“就怕这苏凤竹实在太坏了,会不会带坏大皇子,甚至更厉害,让大皇子和陛下离心......”
“这朕也想到了。”景泰帝道:“朕命人细细打探了苏凤竹在旧朝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肤浅女子。没了末帝给她撑腰她什么都不是,不足为虑。朕的玄儿也不是个吃素的,没那么容易让她左右。”
“是。陛下烛见万里。”陈夫人一副“陛下太厉害了”的样子。
景泰帝看她这样子就觉着很舒心。“这糊弄他也得像样才行。”他又道:“一会儿你就把这事儿和咱们一家子人都说说,晚上都得去看这拜堂。你和卢氏还少不得得与朕一同受他们拜上一拜。”
陈夫人应了。一会儿等景泰帝走后,她摇着羽扇沉思起来。
“娘,陛下走了?”顾圆儿婷婷袅袅走了过来。
顾圆儿是陈夫人与她前头男人的女儿。她第一嫁那死鬼,是永州地方割据一方的军帅。她嫁过去之时,他已是花甲之年了。老夫少妻,不免苦闷。景泰帝那时候是那死鬼的亲兵头头。一来二去的,俩人就勾搭上了。陈夫人助着景泰帝步步高升,又在死鬼因意外一命呜呼之后,争夺下了大部家产和势力、兵马,嫁给了景泰帝。可以说景泰帝赖以争夺天下的资本,底子就出于陈夫人的嫁妆。故而,景泰帝一直以来对她敬重有加,对拖油瓶顾圆儿也视如己出。登基之时,封了顾圆儿一个临江公主。这汤邑比她妹妹周缃那潼阳公主倒还强上一些。
可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唯恨她肚皮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儿子来。陈夫人心中叹一声,朝顾圆儿招手:“过来。”
顾圆儿在她身边坐下:“我瞧娘不是很高兴,可是那卢氏又气娘了?”
“这倒不是。”陈夫人慈爱地看着顾圆儿:明媚的鹅蛋脸,一双丹凤眼,又是大气婉约,又是娇嫩可爱。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苏凤竹的面容仪态做比较:到底人家是享国数百年的皇家的公主,比不得啊......
“娘,不认识我了怎地。”顾圆儿见她娘只是看她,心中微微诧异。
“怎会。”陈夫人定定神道:“刚你父皇来和我说他那村夫儿子的事儿。唔,看他样子,对这村夫倒颇为看重。我还没见过他对其他人有过这般看重。”
“到底是亲生的长子,能不看重么。”顾圆儿道。
“他看重他的儿子,娘也得为你早作打算啊。”陈夫人摸着顾圆儿头发喃喃道。
消息传到漪兰宫卢夫人耳中,她特特把这事儿告诉了他们保下的苏乐峨:“哎哟,可真是玄,差一点,那落在村夫手里的就是你了!”
苏乐峨今年一十七岁,容色不在苏凤竹之下,往日里在魏宫中,两人常被人拿来比较长短的。只不过苏凤竹是明媚艳色,苏月娥的眉眼气质更端庄一些。国破家亡的痛楚,又给这端庄上染了一层哀戚。
此时她向卢夫人道谢道:“多谢夫人成全我和阿恒。大恩大德,乐峨没齿难忘!”
“你且别谢太早。”卢夫人一抬手,阻止了她,脸上露出忧愁之色:“你俩的事儿,能不能成,现在还难说呢。我那阿恒侄儿,这一招龙嘴夺食儿,可是吓着了家里。便是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陛下那人,别看面上大咧咧的,心思可着实深不可测。他现下是放过了这事儿,谁知道过后会不会翻出来呢。”
“夫人!”乐峨急急下拜:“求夫人再助我一程!乐峨这条命,就系于夫人手中了!”
卢夫人垂眸看她,眼中有不可觉察的笑:“你快起来吧,我尽力便是了。”
下午午睡起来,陈夫人便带了两个女儿往含冰宫而去。就见内外人影憧憧,正忙着张灯结彩布置喜堂。里面景泰帝已经在了,正和周玄兴致勃勃地说着他们家乡的婚俗,和他娶周玄娘时候的事儿之类的话。
幸亏我多了个心眼,竟还是来迟了。陈夫人想着,笑吟吟过去与他二人见礼:“原是想着早些来看有什么能搭把手的,陛下倒来的比我还早。”
“朕原也想多陪陪他们。”景泰帝笑道。
“哟,是我迟了!”卢夫人竟也跟陈夫人前后脚到了。她身后的宫人手中托了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件大红衣裳格外醒目,景泰帝一眼便留意到了,问:“这是何物?”
“妾想着,仓促之间新娘子的喜服怕是做不出好的。妾便把自己当年的喜服寻了出来,想赠与新娘子。还望大殿下切勿嫌弃。”卢夫人说着,便把那衣裳拿起一抖,名贵的丝绸在阳光下滟滟散着光。
陈夫人一听几乎把满口银牙咬碎:这贱人,还世家大族出身,这般会谄媚,也不嫌折了身份!
景泰帝却满脸的感念:“啊呀呀,可不是,当年你嫁给朕的时候,就是穿着它,那个时候你美的啊,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啊!”
“那时候陛下和妾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吗?”卢夫人撒娇卖痴道。
你此举就是为了这句话吧!陈夫人目光嗖嗖地盯住了景泰帝:我倒也想听听你许了她什么!
景泰帝娶卢氏这事儿,陈夫人至今咽不下这口气去。明明自己是明媒正娶嫁给这周老二的,明明自己帮了周老二那么多事儿,又陪着他吃了那么多苦,明明卢家是后面见周老二起来了才上赶着把女孩儿塞给他的,凭什么她就能跟自己两头大?死周老二,当年瞒的自己水泄不通把事儿办了,过后苦求自己,说是要争取江北世家归心,不能不娶卢氏,她一个心软,就让卢氏生下了儿子站稳了脚!到如今,卢氏和卢家日益势大,硬生生挡住了自己登临后位之路......
景泰帝在陈夫人这杀人样的目光里,讪讪拍拍卢夫人的肩:“哈哈,自然记得,记得!”赶在她再开口说话之前,忙打岔道:“玄儿,还不谢过夫人!唔,来人,赶紧把这喜服拿给新妇试试,不合适了也好赶紧改!”
宫人们忙接了过去,不多时却又急急来禀报:“禀陛下,殿下,新人突发恶疾,怕是不宜侍奉殿下!”
“怎么回事?什么恶疾?”周玄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拔腿就要往苏凤竹所在的卧室去。
“殿下,这恶疾怕会传人!”宫人急急拦在他面前。
“什么?早上还好好的,如何这会儿就得了会传人的恶疾?” 周玄更急了。
“不要慌。”景泰帝忙拉住他,问宫人:“到底是甚疾病?可曾传唤太医看诊?”
“回陛下,婢子们刚刚侍奉新人沐浴更衣,却见新人全身上下生了块块红斑,好不可怕。已命人宣召太医去了。”宫人答道。
唔,好熟悉的手段。两位夫人暗中对视一眼:是你做的?
“不就生个斑么,有什么要紧的!我去看看!”周玄推他爹道。
“你现在去看她有什么用?”景泰帝不放人:“若是小毛病,太医能治好,自然不必你看。若是大毛病,难治的,玄儿,浑身上下都是红斑,这样女子你还要她?爹给你另挑好的......”
“她既是我媳妇儿,别说生个病长个斑,便是生死也要与共的!”周玄固执道:“她成什么样了了我都要她!”
“这死心眼真愁死人!”景泰帝喟叹。
而两位夫人又是对视一眼,此番目光中却流露了一点羡慕。
说话间太医已经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诊视的倒快,不多时就出来禀报:“脉象并无异常。这红斑并非由内因引起,不传人。至于到底是何病因,恕臣医术浅薄,现下不敢妄断。臣有一副药膏,先涂抹上,到明日再看病状,方能诊断。”
“行行行吧。”景泰帝挥挥手:“那就明个儿再拜堂吧。”
“不,就今晚。”周玄道。
“你没听他说她要涂药膏,今晚拜堂了也不能睡啊!”景泰帝简直拿他儿子没办法。
而周玄也拿他爹没办法:“媳妇儿娶来了不光是为了睡的,你什么时候能明白这道理啊!”
“好好好,那就拜吧,拜吧!”景泰帝无奈道。
☆、成亲(二)
身上的红斑,苏凤竹自己清楚,不过是因之前穿了半日粗粝葛衣,娇嫩的肌肤受不得刺激,便成了这样。洗了澡之后应该很快就能消下去的。
见宫人们看到后的惊慌模样,苏凤竹倒是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是意外之喜,马上自己就能二次从这儿给赶出去吧。早知道早该毁了这皮囊。
苏凤竹不由地看向镜中自己的脸。她知道以往皇宫内外人等常背后非议她这张脸,说这张脸过于艳丽讨喜,未免失了几分高华。而她生母文皇后,那才真正是高华傲世,真正的母仪天下之姿。她明明眉眼分开看和文皇后一模一样,偏凑在一起就是南辕北辙的模样。性情更是不用说了,贤良淑德满腹才华的文皇后怎就生了她这样一个黑透了心的女儿出来。
正陷在往事里出不来,太医已经来看过她又走了。宫人们给她身上涂好药膏,外面轻轻用白布包了一层,再穿上衣衫。当大红色的嫁衣披到她身上时,苏凤竹意外极了:这所谓的拜堂,还要继续?唔,想来是因为那太医看穿了自己的这斑不打紧,周玄又是个不讲究的粗人的缘故。
至于这场拜堂成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新帝的心思,苏凤竹没猜到个十分,也猜到了八分。
很快天暗下来,吉时已到。苏凤竹被宫人们簇拥着来到喜堂。眼见着拜堂、坐帐、合卺、结发,民间的婚俗正正经经一样不少,苏凤竹倒颇觉着有几分新奇。
陈卢两位夫人也触景生情,这一路下来,不停的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把景泰帝烦的头疼。仪式一完,脚下抹油就溜。其他人也便纷纷告辞。
等人都走了,周玄赶了弟妹去睡觉。自己忙去新房。
新房里,严妆丽服的苏凤竹端端正正坐着,动也不动。她这样容色,就是越装扮的隆重艳丽越好看。刚才揭开盖头的时候周玄就看呆了。眼下没了旁人,更是随心所欲的一个劲儿贪看。想想这人儿已经是自己媳妇儿啦,只觉着身体里一股股热流乱窜。
“殿下,新妇身子有恙,今夜请殿下书房就寝吧。”还是服侍的女官出声说了话,才让周玄回过神来。
“娘子们先走开吧,我自有分寸,不会叫你们为难。”他道。
女官不肯: “殿下,殿下在哪儿婢子们就须在哪儿伺候,这是规矩。”
周玄早恼了这哪哪儿都有一堆人跟着,如今他们还想搅扰他和媳妇儿的洞房花烛夜,这如何肯依。“我说叫你们走开你们便走开,怎地,要我去讨一道圣旨来你们才肯么?”他沉下了脸。
女官一听这话重了,这才肯退下。
周玄迫不及待地坐到苏凤竹身边,美滋滋地唤了一声:“媳妇儿。”
在,在叫我?苏凤竹风轻云淡的面色有点崩。
周玄却还在唤她:“媳妇儿,你身子怎么样了?可还难受?”
“不碍事,谢殿下垂怜。”苏凤竹答道。
“哦。”周玄觉着心里满满的都是话,但就是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找着个话头:“你饿了吧?外间里有宴席,咱们吃饭吧?”
“是。”苏凤竹依旧是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还是先把头上的东西除了吧,看着沉甸甸的压的慌。”周玄又道。
苏凤竹便道一声好,起身走到梳妆台旁解下钗环。这满头钗环是重,但她打小就这样过来的,早习惯了。
周玄紧跟着她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觉着好看的紧,说不出的好看。
不过苏凤竹整理头发的手势却有些别扭。周玄留神一看,苏凤竹手心里红红紫紫的一片。
“这是那红斑吗?怎这么厉害?”周玄吓了一跳,一把握住那纤细修长的小手细看:不是斑,是水泡和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