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书画铺子里走出来年轻的一男一女,手里捧着一幅画卷,有说有笑地出门来。
猛地见到站在阴影里的谢初尧,那女子短促而尖锐地叫了一声。
男子也吓了一跳,当即没好气地骂道:“大晚上的,站在那做什么?!装神弄鬼故意吓人么!真该让京兆尹把你抓起来,晦气!”
女子借着烛火光看清楚谢初尧脸上的表情,顿时害怕地拉了拉自家夫君的袖子,生拉硬拽着他快步跑远了,“夫君快走,别回头!那怕不是个从大牢里放出来的杀人犯,瞧着竟像是神智不清楚……”
被这一出惊扰了思绪,谢初尧也从铺满阴沉血色背景的回忆中走出来,眼前只剩下了书画铺子精致的雕花木门、街道上灯火通明的祥和气氛。
男人垂下视线,转身走回了客栈。
……
圣上御赐的宅邸很快就下来了,顿时引发朝中一片热议。
因着屋子空置了很久,杂木重生,各方面都需要修缮,没有个半年一载不能住人。
谢初尧在宫人的指引下看了一眼那宅子,语气平淡的把人送走,心中满是嘲弄。
他没有丝毫留恋的走开!
男人借着午间去酒楼用饭的机会,悄悄见了几个昔日的部下,过了午后便骑马离开了京城。
五日后的傍晚,谢初尧便回到了谷家村。
家里仍是那般平淡祥和,谷南伊原本正在准备晚饭,听见马蹄的动静,一边擦手一边出了厨房。
瞧见谢初尧的身影,她笑了:“果真是你,我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初尧顺手将马牵到了院子里,对谷南伊道:“京城没有什么好待的,况且过几日还得回军营,不如在家好好陪你和孩子们。”
谷南伊明显一愣。
不知怎得,突然想到谢初尧前几天提过吃火锅的事情,她笑着对男人道:“你倒是赶巧了,我正准备做火锅的菜和肉呢。进屋梳洗一下,等会儿咱们吃火锅。”
男人点头,依言回了屋。
谷南伊重新回到厨房,满脸可惜地倒掉灶台上已经炒好的一盘菜,开始准备火锅要用的东西。
好在家里的材料都算齐备,春日里也不缺菜,谷南伊不久便折腾出一大桌火锅要涮的食材。
谢砚南的病五日前就好了,晚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院子里,好好大吃了一顿。
当然,在谢向云的起哄下,谷南伊还是被灌了不少酒。
只是今日的谢初尧早就没有了上次旖旎的心思,看着谷南伊酡红的脸颊,他伸出手来碰了碰,递了一杯水过去:“不能喝酒就少喝些。不必惯着向云。”
谷南伊笑笑,摇头道:“不怪他,是我自己心里高兴,这才不留神多喝了些。”
谢初尧沉默地看着她一口一口抿掉了茶盏里的水。
察觉到男人情绪的低落,再加上酒意慢慢涌上头,谷南伊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你今日怎么了?是进京不顺利么?怎么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烛火将谷南伊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鼻尖微沁的汗意,都照了出来。
他低声道:“并非不顺利,只是有些事情,难以忘怀罢了。”
谷南伊并不多问,只是“唔”了一声,对他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难以忘怀的往事,可以不必刻意去忘记,只是要记得一点,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声音轻柔又婉转,仿佛有一种抚平他心中褶皱的魔力,给谢初尧疲惫的精神带来些许安慰。
男人轻笑一声:“不知你什么时候修了佛,每每安慰旁人,都是这些禅意十足的句子。”
谷南伊闻言瞪他:“你怎么不说我打算遁入空门,出家做尼姑去呢!”
谢初尧摇头:“不会。你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单是为了这口腹之欲,也不可能剃度出家的。”
谷南伊在脑子里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跟她开玩笑,不由笑骂道:“我好心好意开解你,结果倒被你数落一通,可真是没天理。”
谢初尧也轻轻笑了。
无怪他会将一颗心慢慢系在谷南伊身上,这样温情又温馨的时刻,是男人求而不得的记忆,也是他无法割舍的渴求。
谢初尧突然很想剥开谷南伊心房外的厚壳,了解更加真实的她。
男人便出声问道:“在你心中,最想过什么样子的生活?”
谷南伊想都没有想,便道:“家庭和睦,国泰民安吧。”
谢初尧不曾设想过她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来,在口中慢慢咀嚼她所说的那几个字:“家庭和睦,国泰民安……”
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披挂上战场的那个时候,谢初尧依稀记得,自己的愿望和这个是差不多的。
不过如今,他要做的事情,会生生撕毁掉“国泰民安”这个美好的愿望。
谢初尧在心中问了一下自己,他后悔去做这件事情吗?
答案是不后悔!
他认定的事情,便是血流成河、尸鸿遍野,以整座江山为殉葬,也一定要做!
男人的目光仍是沉静的,他注视着谷南伊的双眼,接着问她:“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若是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可愿意与我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