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初尧沉声道:“京外的势力可以按部就班培养,可若说根基,只能放在京城。机会难得,不能不好好把握。”
赵甫明白谢初尧的未竟之言。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于世人而言,是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怎会轻易得到殊荣面见天颜?
这次机会,自然是晏城大捷的缘故,不过想来也与史将军的一力促成不无关系。
天时、地利、人和都促成了,才有今日这一博弈的机会!
更何况,对于将军的决定,向来没有人能反驳。
赵甫垂下了头,强行压下心中忧思,低声道:“王奇先生有雄韬伟略,将军先与先生商议一番,再看下一步如何行事。书信毕竟不能代替所有,想必王先生,也有许多话要叮嘱将军。”
谢初尧点头应了。
此次归家,他只有三日的时间,却有许多安排要做——
首先便是同王奇商议下一步的安排,再者需要将入宫一事与皇子公主交代清楚,更别说提前安排京城的旧部以合适的时机、避人耳目地出现在他面前。
谢初尧没有多作耽搁,又同赵甫、李孟二人交代几句,便上马离开了军营。
他不知道这旨意对众人而言是好是坏,也实在不能窥探前路究竟如何部署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只是谢初尧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他既决定了展露头角,便要将最盛的锋芒亮在众人面前,以最迅速、无人能敌的速度和威慑力成长起来。
只有如此,才能不负众人所托,才能在步步凶险的局势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
谷南伊仍每日按部就班,白日里去铺子里看看,中午、晚上用饭时和孩子们交流一番,日子过的平淡且快速。
城东鼎泰点心铺子闹出来的丑闻虽说与谷南伊的铺子没有什么干系,可宜城的人们多多少少也对入口的东西谨慎了些,谷南伊连着推出了几款新品,才把百姓们一朝被蛇咬的心情给稍稍压下去些。
谢向云给出的药方,除了谷南伊之外,知道的人便只有刘苗一个小姑娘。
也不知谢向云如何吓住了刘苗,等鼎丰铺子一闹出事来,刘苗便急匆匆回了家,有一段时间闭门不出。
对于遭殃的金家来说,这件事便这么不知不觉地成了悬案。
金翡自然是吃过自家点心铺子之物的,这些天身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哪里顾得上大牢里的金槐?
还是等十日后,小少爷的疹子慢慢消了,这才递了国公府的拜帖,让身边的小厮去衙门里捞了人。
金槐灰溜溜地回来,简直没脸见人。
小少爷在床上休养了这么些天,居然没有变得更加暴躁。
金槐进屋后,他正懒洋洋地倚在榻前,手里拿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金冠玉肤、绫罗锦袍,唇间带笑,端的一副不识人间疾苦的富贵佳公子样子。
等金槐跪在地上请罪,他才皱了皱眉毛,驱赶苍蝇一般摆手道:“别吵。”
一旁服侍的婢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眼睁睁看着在金府排得上名号的管事金槐,在冷冰冰的地板砖上跪了半个时辰。
等金翡把手里的话本看完,便舒展着身体倒在了塌上。
婢女偷眼看他的神情,竟是瞧不出不高兴的模样。
小少爷懒洋洋地道:“金槐过来,给我揉肩。”
金槐跪了那么久,起来的时候微微打了个踉跄,双腿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过一般,又麻又痛。
他忍下了鼻腔中的痛呼声,一言不发地来到榻前,把手搭在了金翡的双肩。
小少爷自小娇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的,便是肩膀这样的地方,金槐按上去时,也不敢太过用力,唯恐捏坏了他。
倒是金翡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金槐:“是在牢里受了刑,还是遭了饿?手上力气比唱曲儿的女子还小!”
金槐默默低下头去,加大了手里的力道。
小少爷又闭上了眼睛,嘴里竟咿咿呀呀唱了起来,等他唱完一小节,双眼发亮地笑道:“要我说,兰生这本子,还是得妙乐坊的姑娘们撰词唱出来才好!可惜了,宜城这小地方,也没处听曲。”
金槐手下一顿,轻声劝道:“爷,要不咱,还是回京城去吧。”
他低头打量少爷,只见他白皙的脖颈上仍有淡淡的红印未能褪去,不由红了眼圈,嘴里的话也控制不住地多了起来:“都怪小的不中用,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道,还把有问题的点心呈给少爷……少爷最是爱吃甜食,此番吃得也不少!若是不是起疹子呢?若是中毒呢?少爷若是真的出了大事,让小的可怎么活!”
说罢,一个二十多岁高高壮壮的青年,居然就这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点心问题出在哪里,到现在都查不出来!小的无能,实在不配留在少爷身边!非但没有保护好少爷,反而让您遭了罪。”
美人落泪是一番美景,金翡也不吝那几分无所谓的温柔来安慰。
可是金槐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哭起来,直把金翡的鸡皮疙瘩给激了一身。
他浑身上下比起了疹子还难受,赶忙叫道:“停!打住!你可闭嘴吧!”
金槐不理,从来没哭过的青年,此刻眼泪像是关不住的江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小少爷眼神一扫,房间里其他假装木桩子的婢女便疾步退了出去,还贴心地给两人关上了门。
金槐仍自顾自愧疚着:“听说那疹子需要静养,少爷脾气急,这么些天不能动怒,不得把您憋坏了?都怪小的,都怪小的,我单知道防着外人、防着二夫人和二少爷,可没想到,没想到问题竟出在自己身上……”
金翡见他哭个不住,嫌弃地抬腿把人踹到了一边,脚下却没有用什么力度。
他不满道:“你以为像女子一样哭哭啼啼半日,我就不罚你了么?”
金槐又跪在了地上,抹着眼泪道:“罚!少爷狠狠地罚!便是把金槐打死,都是轻的……”
这么一遭祸事惹出来,铺子倒了、赔不少银钱都是小事,金槐唯一害怕的,是自家主子出了什么问题。
小少爷打小精细娇气,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金槐又是气愤又是愧疚,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里。
小少爷被他这一出整的满脸无语,一时间竟发脾气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
他烦躁地挥挥手,道:“别整这生死离别的!小爷不是没事么?正好借此机会在宜城养病,不回京城了。”
金槐怵然一惊:“不可!”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冒犯,连忙规劝道:“少爷不可。宜城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界,又出了这样的事来,还是以安全为主!依小的看,早日归京,再请个大夫瞧瞧……”
金翡抬眼,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蠢货。”
灰衣青年又跪了下来。
金翡揉了揉眉心,在心头盘算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推测告诉金槐:“京城里,我们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你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只怕那里才是虎狼窝。”
金槐抬头,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小少爷见他愚钝,叹了一口气:“你在牢里待的那几天,倒是谷南伊带了一个郎中登门,来给我看诊了。”
青年的眉毛皱成一团,都要打结了:“谷南伊给少爷看诊?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吧!”
金翡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木榻,冷不丁地从嘴里吐出来一句话:“若非是她,我还不知道自己中了这么久的毒。”
灰衣青年瞳孔猛地一缩,一时间天旋地转,耳中连声音都听不见了,只余一阵嗡鸣。
中毒?!是谁给少爷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