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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穿越重生 > 老大是女郎 > 第140节
  他抓起瓢羹舀杏仁豆腐吃,吃着吃着,动作慢下来,突然潸然泪下。
  傅云英从未看他哭过,那次在渡口拦下他,他也只是红了眼眶。
  袁三低头继续吃,眼泪一颗一颗砸进碗里。
  傅云英没说话。
  片刻后,袁三吃完一大碗杏仁豆腐,连碗底也刮得干干净净,用袖子抹去眼泪,轻声说:“在长沙府,我永远是强盗。太太宁愿把小姐嫁给一个吃喝嫖赌的破落户,也看不上我。”
  傅云英给他添了杯茶。
  袁三没喝茶,一把拉住她执壶的手,望着她道:“老大,你对我真好。”
  哪怕他考中秀才有功名在身了,瞧不起他的人还是瞧不起他。而他一无所成的时候,老大就愿意照拂他,虽然是他自己厚着脸皮缠着老大不放的,但如果不是老大先送了那一套文具,他其实也不好意思赖着老大。
  那时候他举目无亲,鼓起勇气强行认下老大,然后天天蹭饭吃,老大没有嫌弃过他。
  知道他的过去,而且被那帮强盗抓住困了一夜,老大依旧对他如初。
  袁三吸吸鼻子,“老大,袁家的恩情我报完了,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傅云英笑了笑,收回手,拿起一边的书敲敲他的脑袋,“书本上的东西你还记得多少?就要考乡试了,赶紧收心准备起来。”
  袁三立刻忘了长沙府的那些伤心事,搓搓手道,“遵命!”
  然而第二天袁三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傅云英准备抽背他四书中的内容,左找右找找不到人。
  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袁三才回来,两手握拳,手指捏得咯咯响。
  “我把钟天禄给揍了一顿,忘恩负义的东西!就是老大你家的小姐看不上他,他也不该娶范家的姑娘!”他冷哼着道,“我把他揍得哭爹喊娘的,范家小姐倒是自知理亏,没敢拦着我。”
  傅云英嘴角一翘,范氏哪里是不敢拦,肯定是被他吓住了,他瞧着清瘦,不仔细看文质彬彬的,揍人的时候却心黑手毒,尽下狠手。
  ……
  离考试越近,贡院街的气氛越紧张。这条街和贡院离得近,住户大多是租住本地人的宅子预备乡试,十家有九家住着秀才。不管白天还是夜里,里巷静悄悄的,有些人家把自家养的狗和鸡鸭都送走了,怕打扰家中秀才备考。
  因为傅月的事楚王府没帮上忙,朱和昶羞愧万分,想派人到傅家照顾傅云英,又怕打扰他,只能时不时找乔嘉打听傅云英每天的饮食起居,问她还缺什么,他马上吩咐随从去置办。
  临考前一天,傅云英住进楚王府,这样楚王才好提前派人帮她掩饰身份。
  第二天她去贡院街考试,傅云章在街前等她,嘱咐她许多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教她答题的技巧,最后却揉揉她的头发,道:“别给自己压力,答完就出来。”
  上次三天是分开考的,她就晕了过去,这一次连考三天,也不知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傅云英打开考篮给他看,“二哥,没事,这一次什么都带上了,我听你的,考完就出来。”
  她已经开始发育了,以后越来越不好隐瞒,殿试在京师,楚王插不进手,她只准备考到乡试,成了举人,她就有做官的资格。
  傅云章还要补考殿试,而她去京师,是直接奔着选官去的。
  钱,她有,功名,她也有,名声,她从九岁起就名扬湖广,现在启蒙的文童人人案头一套《制艺手册》,丹映公子之名,谁人不知?人脉,她亦不缺。
  她头也不回,踏进人头攒动的贡院。
  傅云章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直到她转过大门绕进廊道不见了,仍驻足凝望。
  ……
  三天后,天还没亮,傅云章就来接傅云英。
  明知不会出什么差错,他这几天还是寝食难安,夜里整宿整宿睡不着,只得披衣起来看书,一直熬到天亮。
  莲壳忍不住道:“少爷考试,爷也跟着提心吊胆,倒比那些考试的人还累。”
  傅云章摇头失笑,想着依傅云英的性子,出来看到他脸色不好肯定要数落他,到了贡院后,在马车里打了个盹。
  还别说,到了地方,他倒是睡得挺香的。
  傅云英这次准备得很充分,答完题后,仔细检查几遍,出了号棚。
  乔嘉、王大郎、莲壳和楚王府的人都迎了上来,楚王府的人在朱和昶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连抬人的春凳都备上了,看到她出了贡院就抱着枕头、春凳一窝蜂往前冲,把其他等待考生的人挤得骂声连天。
  傅云英脚步虚浮,不过这一次没有晕倒。
  乔嘉搀扶着她往回走,到了停在街角的马车前,掀开车帘一看,傅云章伏在矮几上,巾帽散落在一旁,露出里面的乌绫网巾,鬓发乌黑,睡得很熟。手里还拿了一本《东莱博议》。
  睡梦中的他眉眼平和,脸上甚至带了几分恬淡稚气。
  莲壳正要叫醒傅云章,傅云英拦住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让二哥睡一会儿。”
  她嘱咐王大郎留下来等袁三,轻手轻脚上了马车,小心翼翼抽走傅云章手里的书,扶着他躺在榻上,让他靠着软枕睡得舒服些。
  他仿佛是真的累了,一直没醒。
  马车回到宅子门前,直接绕到后门,搭了门板,径自驶进去。
  傅云英让莲壳在马车外边等着傅云章醒过来,自己回房,躺倒就睡。
  她睡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外面哗啦呼啦正落雨,透过槅扇看出去,院子里的美人蕉花丛被大雨浇得抬不起头。
  乔嘉守在门外,听到她咳嗽的声音,立刻叫人去灶房端热饭热菜过来。
  她喝了碗汤,外面咚咚咚咚,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袁三和朱和昶一前一后跑进房,“老大,你醒啦!”
  袁三底子好,只睡了一下午就醒了,刚考完试,他没事做,只能和过来探望傅云英的朱和昶大眼瞪小眼。
  傅云英抬起眼帘和两人打招呼,问乔嘉,“我二哥呢?”
  乔嘉道:“傅公子去黄鹤楼了。”
  学政不能主持乡试,这一届乡试的主考官和副考官是京师的翰林学士,因为姚文达和王阁老的缘故,主副考官都想见一见傅云章,今天知府在黄鹤楼宴请翰林学士,傅云章过去作陪。
  晚上傅云章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他先回房沐浴,换了身新衣,然后过来找傅云英和袁三。
  两人正在讨论考试的题目,今年的策论题目很难,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既要知经济,又得通水文、懂农事。
  八股文却不难。
  去年朝中经历一次大动荡,大学士陈阁老因山东盐运之事上疏请辞,皇上不允,赐死宅中,陈家树倒猢狲散。之后陆陆续续有七八十人获罪,薛阁老年事已高,不愿夹在霍明锦和沈介溪之间,上疏告老还乡,皇上苦留不住,只得放人。内阁还是以沈介溪为首,他不甘示弱,接连驳回皇上的几道敕旨,皇上是沈介溪扶持登上皇位的,对沈介溪又怕又忌惮,虽然暴怒,但并未再对沈党下手。
  经过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腥风血雨,这种两方僵持的时候,各地乡试的题目大多和朝政无关,考官们唯恐出题不慎被扣一个“含沙射影”的罪名,出题时尽量往礼仪、人伦方面靠。
  比如傅云英他们考的题目,就出自《中庸》:父为大夫,子为士:丧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丧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讨论的是祭祀礼仪的事。
  傅云章听傅云英和袁三各自说了自己是怎么破题的,点头道:“破得巧。”
  袁三扬扬眉,一脸得意。
  ……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因秋闱放榜大多正值丹桂飘香时节,又叫桂榜。
  放榜前一夜,傅云英突然梦到前世。
  外面在落雪,鹅毛大的雪花扑扑簌簌,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
  她站在书房外面的走廊里,凉意入骨,冻得直打哆嗦。
  一个人从书房里走出来,头戴梁冠,绯红官袍,里面白纱中单,佩绶,金革带,红佩袋,挂牙牌,黑缎云头鞋,衣冠整齐,面容沉静。
  “表哥……”她迎上去,成亲以后她一直叫他表哥。
  崔南轩看她一眼,看她冷得鼻尖通红,皱了皱眉,示意身后的随从送她回房,“回去。”
  她迟疑了一下,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试探着道:“表哥,我……”
  “这里是崔家,以后不要再提起魏家的事。”崔南轩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朝堂之事,妇人不要多嘴。”
  廊下立刻有人打起伞,簇拥着他出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圈慢慢红了,喃喃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没想过逼你为我爹求情……”
  她只是想问问他,可不可以托人送几件厚衣裳给狱里的哥哥们,天寒地冻,哥哥们被抓走的时候只穿了件夹衣,别看他们生得胖,其实一个比一个怕冷。
  可她又怕自己托人帮忙会影响他的前程,所以先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却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铺天盖地的大雪,她站在长廊里,看着崔南轩走远,风刮在脸上,冷得刺骨,她觉得连身上的血都是冷的。
  天地间,只剩下那个耀眼却冷漠的背影。
  一片冰冷荒芜中,忽然传来嘈杂声响,有人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房中。
  傅云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霍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撑着坐起来,扣好衣襟,脚放在脚踏上,慢慢穿上锦靴。
  一双纤长而带有薄茧的手拨开外间的水晶帘,傅云章步入屋内,隔着只开了一扇的槅扇和素罗帐,含笑问她:“醒了?”
  罗帐低垂,人影是模糊的,声音也模糊。
  傅云英掩唇打了个哈欠,掀开罗帐,挂在铜勾上,一边拢头发,一边问:“二哥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窗前昏暗,天还没亮呢!
  傅云章微微一笑,看她三两下用锦缎束好头发,筛了杯茶递到她手上,道:“收拾行囊,我们去京城。”
  第100章 回京
  巷子里锣鼓喧天,喊声不绝。
  贡院街住的秀才多,考中举人的也多,官差快马来回奔忙,将捷报送抵各家。
  一大早,各家便打发家下人去张榜处看桂榜,家中人翘首以盼,盼着能得一个好消息。
  几家欢喜几家愁,远远看到报喜的官差往自己宅子驰来,阖家都忍不住激动起来,人群鼓噪,左邻右巷不管认不认识的,混进报喜队伍中,上门恭贺讨喜酒吃。
  喜气洋洋,笑语喧哗。
  那望穿秋水、左等右等等不到捷报的,只能掩门叹息。
  一边是门可罗雀,一边是人头攒动,车如流水马如龙。
  傅家宅子前,自然是后一种热闹景象,人群比肩接踵,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街坊。
  报喜的队伍鸣锣敲鼓,绕城一周,才到了巷子里,后面跟了一大堆喜气盈腮的人流,他们这一天基本什么都不干,就跟着报子挨家挨户恭贺举子,蹭蹭喜气,顺便也蹭吃蹭喝蹭喜钱。
  款待过送捷报的报子,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吩咐左右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抬出来,散给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的街坊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