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涂两指夹着那美瞳就要往眼睛里头放,姚科又只好帮他戴,他也是个手笨的,折腾了半天,康涂迎风泪流满面,终于戴了进去。
“一个临时身份,”姚科已经忘了刚才生气的事情了,交代道,“反正进个城,上个街是没有问题了,你也用不了几天,记得晚上摘下来,不要戴太久。”
康涂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说道:“好的,你就住在这里吗?”
“这里?”姚科指了指地面,“不,我住在外面,这是是个黑市,一般是没有长期星际签证的人或者是背景不干净的人才住这儿。”
康涂说:“你很有钱?”
“一般,”姚科一边走一边道,“还没找个正经的工作,平时赚点小钱,就供得上自己用,我家里有钱,但是我爸死之前都不是我的,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待五十年也死不了。”
他说着又进了一家没挂牌子的店,给通讯设备装了个反追踪的装置。
康涂猜也是这样,姚科虽然没有什么富二代的做派,但是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缺钱的人,他不怕花钱,也不怕失败,明显是受过很良好的教育,在富足自由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样子,他沿着这个轨迹发展,读书、科研,可能还因为选择专业和选择工作时和家里产生了分歧,但他仍旧没有受过什么普通人需要经历的挫折,看上去自信又乐观。
康涂心想,这简直是成材的标准模版了,又有思想也有知识,还不缺钱。
他其实在告诉姚科说,他要先做一个善良的人,再做一个群体中的人时是犹豫的,他并没有姚科那样的胆量,如果他不是被卷入了404,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如果他不是他,而是这个名为五河的城市中的一个普通的人,他可能也会选择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他既没有做出选择的勇气,也没有贯彻这个选择,与这么多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对抗的信心。
他和姚科是不一样的,姚科的坚持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他只是为了反抗,为了仇恨,也为了赵政。
姚科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一个独居小别墅,非常简单奢华,看来他也不是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没钱,他给康涂随意介绍了一下房间的布局,然后还把他介绍给了名叫阿毛的大肚子家务机器人。
“我们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姚科坐在沙发上,把康涂叫过来,说道,“咱们时间紧迫,尽快行动。”
康涂完全一头雾水:“我哪知道,我对这里完全不熟啊。”
“一样的事儿,”姚科不以为意,“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二十一世纪,你会怎么办?”
康涂:“报警啊,然后找媒体,曝光,让舆论的力量为法律的实施保驾护航,把黑心作坊一窝端。”
“警察不管,舆论被按下去,”姚科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如果这样,你怎么办?”
“……”康涂没招了。
但他忽然也意识到了他们的处境其实并不乐观,在这里,可能根本没人愿意帮助他们。
姚科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说道:“我在想,我们是去找我导师还是去找ihpa。”
康涂说:“……你给我解释一下。”
“我导师很有学术素养,”姚科说,“他有些人脉,也许能给我指一条路,还有一个就是ihpa,一个星际级别的人权保护机构,每个星球都有驻馆,咱们自己的肯定是不会管,要找只能找这个,但是有风险……我们不知道这个驻馆的权利有没有流失到自己人的手上。”
康涂其实已经听出了姚科倾向于找他的导师,于是问道:“你确定吗?你导师会帮咱们?”
“应该,”姚科微微皱眉,“他一直认为克隆技术打破了人类的伦理,似乎对于陈宏也有些不满,我没有跟他说过我在做什么。”
康涂:“那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没有和他联系过?”
姚科说:“没有,我论文不合格,他的课题也没有做完,所以延迟毕业了,最近一直在社会上闲混。”
康涂:“……”
“那就去找他试试,”姚科说干就干,马上站起身来道,“虽然说平时他不怎么看得上我,还是得尝试一下。”
但是他们却还是没能马上见到,姚科的导师很忙,说是不在学校,姚科想了想,没有放弃,而是直接找去了城东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据说他在这里当技术顾问。
康涂有些紧张地道:“您好。”
头发花白的老头从手中的文件中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他,又扫了一眼姚科,问道:“就是他?”
姚科显然也有些不自然,不自觉地站直了道:“是。”
导师又问:“你这两个月就是去做这个了?真不想毕业了?”
“社会实践,”姚科笑道,“这不是论文不行吗,我想着换个题,重新开始写,这不是挺好的素材吗?”
导师冷哼了一声,放下了文件,说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要说正事了,康涂集中注意力,听见他道:“我管不了这个,姚科,你在学校时我就总是告诉你,不要太离经叛道,现在看来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有些事情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了,那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事情。”
康涂的心沉了下来,但是又听见他道:“你的情绪监控是通过什么形式绑定的?”
“注射,”姚科替他回答了,“一百年前就禁用的药剂,主要是针对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的,让他们的情绪保持在一定的水平内,超过这个水平就会产生昏厥现象,但是陈宏的针剂有些不同,与其说是药剂,更像是一种病毒,完全不考虑宿主的身体状态的把控宿主的大脑——”
康涂说:“但是我后期其实已经感受不到这个东西对我的束缚了。”
“那是因为这东西就不是为你设计的,”姚科道,“这是完全针对克隆体设计的药剂,为了完全控制克隆体而发明的,你到后期已经产生了抗体,这东西就对你没有用了。”
说着,姚科让康涂把当时被穷奇咬了的伤口露出来,那硬币大小的两个血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留下了两个小小疤痕,姚科说:“通过一种小型仿生机器人的牙注射的,也是他们的监控设备之一,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康涂就是被这个东西卷进了404,这种药剂能够短暂地改变人体的敏感度,听见别人听不见的警告声,但是也取决于人的听力,年纪超过六十岁的人一般听不见警告声——这也是为什么陈宏给他的克隆体不断注射保持青春的高额活性针剂,当身体衰老之后,他们的耐受度也会增加,简而言之,就是很难受控制。”
导师道:“我们都低估了陈宏。”
“确实是这样的,”姚科说,“我进去之后发现,其实陈宏在这三十年内为了维护巩固404的稳定,做出了很多建设性的研究,但是这都不能掩盖他在用破坏原则的方式进行科研,老师,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科研者的目光不应该放在自己的实验室,而是放在整个宇宙。”
“别拿这一套对付我,”导师道,“你不知道你在和什么人对抗,你还是把目光放回实验室吧你。”
话是这样说着,他却又问康涂:“你们是每次任务都跳到不同的时空?”
“是的,”康涂说,“我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我们的幻觉。”
导师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能是真的,他连这种实验都敢做了,仅仅是时空跳跃也没什么不敢了。”
仅仅是时空跳跃,康涂品了下这句话,觉得真是奇妙。
姚科补充道:“当然也是违法的。”
“太多违法行为了,”导师皱眉道,“这一查一个准,你只需要一个靠谱的律师,走正常渠道,起诉,然后去查封。”
姚科望向他,导师只好道:“我可以给你们找一个,我在基础教育阶段的同学,但是他是不是会接我就不保证了。”
姚科说:“大概多久?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有一个人格模拟器,很快就能查出我们的动态。”
“最快也要明天,”导师不耐道,“我还能催人家是怎么着?走程序就是很慢,但是等文件下来,你们可以申请证人保护。”
姚科笑道:“我就知道您会帮我们。”
导师挥挥手开始打电话了,对他道:“滚吧,一回来就给我找事。”
姚科一把搂住康涂,将他带出办公室,然后马上放下了笑容,道:“这老头子不帮忙。”
康涂惊讶地说道:“是这样吗?”
他其实一开始也觉得导师的态度似乎有些别扭,可是后期的时候又感觉他好像是想要帮他们一把了,康涂实在不是一个敏锐的人,敏感还差不多,他察觉不出导师的意图,但是却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情绪,他不喜欢他们。
姚科有些烦躁地道:“你太傻了,这种人精想骗你太容易了,我跟了他这几年是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我还以为涉及到原则问题他会清醒一点。”
康涂说:“那现在怎么办?”
“不能回家了,别回头看,”姚科一把将他的头拨回来,“他可能会把我们卖掉,我们要先观望一下。”
姚科算是走了一步错棋,气愤异常,俩人又回了之前的那个黑市,七拐八拐地找了个临时住处,隔壁还是个大个子,有两米多高,一米宽,躺在床上一翻身这边都能感受到动静,康涂都担心床有一天让他睡塌了。
姚科下楼买饭,康涂躺在床上,开始想赵政,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仅仅是刚刚分别这一天,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要一想到赵政还没离开404,还在过着三十年如一日的日子,他就觉得仿佛缺水一般。关键是他仍旧不知道前途是什么样的,如果有一条路可以拯救他们,那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
这时姚科推门进来,似乎还在接听着谁的通讯,说道:“我在,你说。”
康涂坐起身来,看见他指了指耳朵,用口型说:“导师。”
那边的导师似乎在问他在哪,姚科随口说:“家。”
他把一个纸袋扔给康涂,坐在另一张床上,说道:“明天?在哪里见面?”
康涂掏出来了两支营养剂,兴趣缺缺地放回去,重新躺回床上,听着姚科说:“您身边有人?”
“没什么,感觉您这状态有点奇怪,没事吧?”
“哦,还有视频之类的,证据很多,都在我身上,……这段时间还不够长?您还没定位到我的位置?”
康涂闻言翻身看了一眼姚科,见他倚在床边,挂着冷笑,颇有些不屑地样子道:“要是不够我再跟您聊会?”
康涂心想:“姚科才是真的刚,疯起来连学位都不要了。”
第120章 逆风恶浪(五)
姚科对着电话道:“我装了反追踪的装置,……您觉得我是怕这些的人吗?我当初选择这个专业时就已经受过不少威胁了, 我什么也不怕。”
康涂看着他, 心里很佩服他。
姚科又说了两句,很理智地道:“我无法责问您什么, 您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说着便挂了电话, 康涂说:“怎么说?”
姚科有些烦,但是被隐藏住了, 他躺在床上,胳膊搭在额头,说道:“就是那些大道理, 说得大义凛然, 为了多数人牺牲少数人的利益, 这是集体主义高举的旗帜, 但是我不吃这一套。”
康涂说:“你很棒。”
姚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康涂道:“能坚持自己就很厉害, 我很佩服你, 来到404之后我遇到了不少人,感觉你们都很厉害……”
“我比不上他们。”姚科苦笑道。
“不不不,”康涂说, “我说的是你们都挺坚定的,不容易被人影响。”
姚科说过他也曾经迷茫,但是那种迷茫在康涂看来,更像是信念的冲突,他终究还是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并贯彻下去, 不管这条路上有多少人阻碍他,也不管这些人会给他扣下多么大的帽子,让他背锅,然后给他安上多少罪名。
对于认知能力水平的差异,康涂已经认了,偏偏是这样的意识领域的鸿沟让他感到不能接受,他能深切的感受到,他和别人的差距更多的是来自于品质,他缺少孤注一掷的信念,除了赵政,他对任何事情都无法尽全力,也无法保证永不退缩。
他会在强权前放弃,也会在劝说中犹豫,他缺少坚定的信念。
姚科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并不觉得有谁是好的,有谁是坏的,有时候太过于偏执就会陷入过分专注自己的虚无中,反而看不清事情的全貌真伪,我有时也会羡慕有的人可以审时度势地放弃,这在我看来也很酷。”
康涂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笑了笑。
他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康涂很愿意和他好好地聊一聊,但是现在不行。
康涂建议明天再去ihpa走一遭,姚科不是很赞同,陈宏很可能已经知道他们出现在了五河市,那肯定会在ihpa附近派人盯守,这非常冒险。
康涂的提议被拒绝之后就有些心情不好,也不是说生气,就是很低落,他很想快点解决这个问题,一天也不想耽搁,但是也没法说什么,只好这样等着。但等着也不代表就安全了,大概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楼下打探消息了,姚科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那个男人,说道:“不是正规军方的人,雇佣军,是陈宏的人。”
康涂:“怎么办?”
“他打听是打听不到东西的,”姚科说,“黑市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卖旅客消息,但是他到晚上的时候会搜查这栋楼,一整栋。”
康涂想了想,说道:“雇佣军,能不能买通?”
姚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也许可以,但是风险有些大,给多少钱好?如果他不乐意怎么办?”
“绑起来,”康涂说,“拷问,问他陈宏在哪里,想干什么,咱们来一票大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