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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开门。最近事多,小院疏于打扫,秋风卷起满地堆积落叶,好不萧瑟。
  黑暗里,树下桌边竟坐着一个人。
  那人仿佛本该在这里,并一直都在这里,丝毫不显突兀。
  程千仞原地呆怔。最亲近的人、最熟悉的气息让他提不起任何戒心。
  逐流站起身,大步走上前,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中。
  见怀中人毫无反应,轻声道:“你杀了那么多人,闯了大祸,要不要我帮你?”
  程千仞头脑晕沉地想,我在做梦吧。不然为什么会看到逐流?
  好暖和啊,伤也不疼了,不是做梦是什么。
  第76章 贫贱兄弟百事哀
  “要我帮忙吗?你点点头, 什么麻烦都没有了。明天照旧搬新宅, 宴宾客。”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若程千仞此时抬头, 便会看清那人面容平静, 眼神冷漠, 眉眼间神态与逐流大不相同。
  他定了定神,挣脱怀抱, 震惊地打量眼前人。
  个子高了, 五官彻底长开,真出落成了俊美少年。是梦里的模样。
  “你、你怎么来了?”
  送走逐流的时候, 他说尽了绝情话, 弟弟应该恨他。去了皇都锦衣玉食, 身份尊贵,哪里还愿意回来?
  现在逐流悄没声息地连夜跑来,怕不是在皇都遇难,过不下去了?
  程千仞想到这种可能, 心中一惊。真是破屋偏遭连夜雨, 贫贱兄弟百事哀。
  “你说话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
  “没事就快回去啊。我这边刚惹了大祸……保不齐连累你性命。”
  这人居然第一时间担心他, 以至于忽略了他说的‘帮忙’。
  朝歌阙微怔,心想说得真好听,好像你不是二百两抛家弃弟,有钱就搬去文思街花宿柳眠的混账哥哥一样。温柔乡,英雄冢,你也真敢去住。
  如果‘程逐流’见你这幅模样, 一定很高兴。
  可惜他看不见了。
  朝歌阙想到这里,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换个骗法。
  他笑意愈发温柔:“我想你啊,哥哥。”
  程千仞愣怔一瞬。
  声音颤抖地问:“你……你家里人,是不是对你不好?”
  弟弟只是轻轻点头,程千仞却觉得他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脑袋轰地一声炸开。
  他以为逐流身份尊贵,朝歌十卫又被自己逼着发过心血誓,会对他绝对忠心。逐流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享受无限资源……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以为的,逐流过的一点也不好!
  他家小孩多乖啊,如何在充满阴谋诡计的环境艰难求生?
  “是我的错,哥哥错了……”程千仞眼眶通红,喃喃自语:“就知道那些皇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无论受再重的伤,面对怎样的险境。但现在,愧疚与压抑的思念,让他几乎掉下眼泪。
  “你既然偷跑出来,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南央城是待不下去了。我们先离开这儿。”程千仞握着旧剑,向少年承诺道:“别怕,谁欺负了你,以后我挨个讨回来。”
  “五更天城门一开,我们就出城。我去跟朋友打个招呼,你去拿银票,都在你房间床板下面,其他东西不带……”
  朝歌阙怔怔看着他,目光复杂:“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跑?”
  “我没事。”
  “你就这样走,刚买的新宅美婢不要了?南渊第一天才的声威不要了?”
  程千仞松开逐流肩头,退后两步。
  他恍然觉得眼前人有点陌生。逐流会问这种问题吗。
  程千仞试图让自己情绪冷静,理顺思绪,但朝歌阙没给他时间,直径上前两步,将人打横抱起:“我很久没回来,银票在哪个床板下面,你带我去找。”
  “啊!”
  可怜的程千仞完全吓傻了。
  弟弟居然抱得动他,不对,弟弟居然抱他,没等他别扭,已经陷在柔软温暖的被褥里。
  朝歌阙随手掐了几个诀,除尘去垢,疗伤助眠。
  “睡吧。”一天之内伤上加伤,情绪大起大落,应该休息。
  程千仞望着他幽深的眼眸,哪怕精神与身体疲惫至极,也硬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不肯放下剑:“你……”
  意识消散之前,他听见那人冷漠的声音:“我很好。我骗你的。”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俊美少年身上,他通身如沐银辉,显得愈发高华,不可逼视。
  朝歌阙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来南央见这人一面,自然有些事要做。
  他算是欠程千仞恩情的,需得还清了断因果,而‘程逐流’或许还会醒来,若是见他哥哥死了,只怕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看着这个人死。幸好这人有些利用价值……
  但是现在,程千仞无知无觉地安稳睡着。
  朝歌阙立在窗边,只想看他多睡会儿。
  ***
  程千仞很久没睡这么好了。自从一夜之间变成修行者,他便开始以冥想打坐的修行方式代替睡眠,生活也充满紧张暗涌,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哪怕与朋友打趣饮酒,也没有彻底放松过。
  但这一夜,他觉得自己飘在柔软云端,又像泡在朝辞宫的温泉池里。
  好眠无梦,疲乏全消。
  “程三!醒醒!”
  日头高悬,医馆诊室病床,三张脸对着他。
  程千仞睁开眼,怔了半晌:“我怎么在这里?”逐流呢?
  顾雪绛同情地看着他:“累成傻子了。”
  徐冉低声问:“你昨天什么时候游回来的?”
  程千仞:“游什么,梦游吗?”
  徐冉:“这是睡傻了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比我还心大呢。”
  “五更天我们去你家寻你,你不在。等学院开门,发现你已经在医馆了,这真是……天衣无缝。”林渡之替他诊脉,惊讶于他伤势好了大半,并有突破迹象,“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程千仞:“我特别舒服,你们有没有看见,其他人来……”
  他欲言又止。
  徐冉:“有啊,督查队来问你昨晚去哪了,林大医师说你需要休息,等你醒了再问。”
  顾雪绛:“昨天学院没有传出你失踪的消息,换了别的理由沿路戒严寻找,应该是怕那些宗门世家的人知道后,以为你带着‘神鬼辟易’跑路,都来找学院麻烦。消息虽瞒住,我们总得给督查队个说法,打算怎么说?”
  程千仞只得放下逐流,思索片刻:“我昨晚去客院找傅克己论剑。”
  徐冉:“什么?!”只要问傅克己一句,就立刻被拆穿了啊。
  顾雪绛拍手:“妙!”
  林渡之想了想:“天衣无缝。”
  程千仞心疼徐冉一脸茫然,对她解释道:“傅克己现在欠我们的。不是欠银子那么简单。”
  顾雪绛坏笑道:“他欠一把克己剑,那是他‘命根子’。”
  督查队果然去查问傅克己,还约程千仞他们同去,严肃地三方对峙。
  傅克己坐在案前,面容平静:“傍晚时分,我从湖心岛回客院,待我清醒,便听说程兄等候在外间,寻我来论剑,昨日照料我的友人在场,俱为见证。”
  旁边原下索邱北连连点头。
  督查队长有点纳闷:“你们聊了一晚上?都聊什么?”白天才打完架,晚上就能心无芥蒂的聊天吗?
  也是他们疏忽,以为程千仞绝对不可能来客院,根本没有往这边找。
  “自然是论剑。我们二人持有剑阁两把神兵,一夜对谈,谈不尽其中玄妙万分之一,受益匪浅……”
  接着就是剑阁总诀中,讲述剑法形、义、神之类,极其深奥难懂的话了。
  那位队长又不练剑,听得云里雾里,汗如雨下。
  程千仞适时解围:“我养伤时忽有所感,似见突破机缘,心急如焚,立刻来找傅兄对谈,没来得及知会一声,劳烦众人担心。”
  “哪里的话,突破机缘这种大事,一息都耽误不得!”
  队长急忙带人起身告辞,路上感叹年轻天才的世界,我们不明白。
  外人一走,屋内言笑晏晏的气氛立刻冷场,几人相对无言,尴尬弥漫。
  徐冉心想,原来平时不说话的人,说谎的时候,话这么多啊。
  撑场面还得原下索来,再尴尬也必须顶上:“答应诸位的事情已经做到,至于赌约……”可否作废?
  顾雪绛还记着他的音控术,似笑非笑地拿乔:“一换一,太便宜了。让我想想……程府的护宅阵法还没有铺,如果邱北能帮我们,以剑为彩的赌约一笔勾销。”
  这是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程千仞根本不想要傅克己的剑。
  太显眼了,上午卖了换钱,下午全大陆都知道是他卖的。
  原下索表情一言难尽:“邱北如果愿意,当然可以,只要你们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