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前停脚站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然后才抬手敲门。一面敲,她还一面自报家门:“请问有人在吗?我是这院子里新来的房客,姓薛,今儿特来拜访拜访您。”
敲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薛嘉月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见没有人来开门,她就继续敲。想着再敲一会儿,若再没有人来开门,她再回去不迟。
正在她打算放弃,想转身回去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咔哒一声响,紧接着面前的门就被拉开了一条缝,有一道声音很突兀的响起:“做什么?”
声音异常沙哑粗嘎,好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般。
薛嘉月吓了一跳,蹬蹬的往后退了两步。等到她反应过来,忙抬眼看时,就见门缝里露出半张异常苍白的脸来,想是经年不见日光的缘故。而且她脸上的一双眼目光幽幽,带着满满的探究和戒备,看上去只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薛嘉月忍不住的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颤了一颤,但紧接着她就面上浮上了笑意,说道:“您就是周阿姑吧?周阿姑您好。我是这院子里新来的房客,今儿特地的来拜访拜访您。”
说着,就将手里拎着的两个纸包递了过去:“这是一包白糖糕和一包松仁粽子糖,是我和我兄长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她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面上的笑容看起来也很真挚,就是想要努力的表现出自己的善意来。
周阿姑且不接她手里的东西,反而目光上下的打量她。待打量了一番之后,她就从门缝里伸了一只手出来。
薛嘉月注意到她伸出来的手白净柔嫩。简直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妇人的手,说是十五六岁少女的手她也是信的。而且还得是那种出身大户人家的少女,从来没有做过粗活的,不然养不出这样细嫩的手来。
将两个纸包接了过去之后,周阿姑看了薛嘉月一眼,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语不发,啪的一下就关上了门。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哒声,想必是栓门闩的声音。
薛嘉月看着眼前重又紧闭的门,楞了一会儿之后,她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转身往东厢房走。
薛元敬还在屋子里面看书,薛嘉月简洁的对他说起了她打探回来的结果:“冯嫂子是个胆小的人,不大会说话,不过人应该很好,不难相处。至于那个周阿姑,”
她微微的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她好像对人挺戒备的。而且她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的手看起来很白皙很柔嫩,应当没有做过什么粗活。”
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在这里赁房子住......
她总觉得周阿姑身上有秘密,但她看不出来。
薛元敬就劝她:“你也不用去想太多。我们毕竟只是租赁在这里,关起门来还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若她们人好,平日可以多来往,若不好,那就少来往。”
薛嘉月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对,所以就点了点头,没有再去想周阿姑的古怪之处了。
*
平阳府里的学院考试从四月一日开始,每家书院的试题都是各自出,并没有相同之处。而且因为知道众多学子都会同时报考好几家学院,所以每家学院的开考日期都定在不同的日子。
一般都是太初学院和托月书院先开考,然后是次一等的其他学院开考。至于到底是太初学院还是托月书院先开考,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而是每年都是两家学院提前两日抽签决定的。
今年就是托月学院抽中先开考,而且听说已经连续三年都是托月学院抽中头签,在四月一日开考,于是太初学院只能定在四月二日开考。
薛元敬经过近一个月的闭门读书和揣摩各家学院历年来的文集,最后报考了托月学院和太初学院,还有较这两个学院次一等的其中一家学院。
转眼已到四月一日,一大早薛嘉月就起来送薛元敬去托月学院参加考试。
杨大娘的这处房子也在西城区,不过地段偏僻,离着托月书院很有一段路,所以两个人就起的很早。
薛元敬原本是不要薛嘉月送的,但薛嘉月坚持,他也只好同她一起出门了。
今儿是个阴天,看着就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于是薛嘉月又跑回去拿了一把油纸伞在手上,两个人这才并排往托月书院的方向走。
等一路到了托月书院,就见书院外面已经有许多人了。
虽然托月书院每年只招收三十名学生,但报考的人是很多的,甚至还有许多外地慕名而来的学子。这会儿至少有一两百个学子在学院门外等着进场考试。还有送考的家人之类,所以这会儿书院外面满是人。有十来个书院里面的护院正在外面维持秩序。
薛元敬一见人这样的多,就先没有过去排队,而是拉着薛嘉月的手到一处人较少的地方,同她说道:“我已经在学院外面了,待会儿就会进场。你现在就回去。等下午考完试了我会自己回去,你也不用来接我。”
这里人这样的多,他很不放心待会儿他进场之后薛嘉月一个人在这里。
薛嘉月目光环顾了四周一番,心中也暗暗的感叹这里的人竟然这样的多。为免薛元敬担心,她就点了点头:“好,我待会儿就回去。”
但薛元敬坚持:“我看着你回去我再进去。”
薛嘉月抬头看他。见他看着她的目光虽温和,但却是不容抗拒的,她想了想,就倾身过去,说道:“哥哥,你低下头来。”
薛元敬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然低下了头来。
薛嘉月就踮起脚,学着薛元敬以前的样子,抬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顶,笑道:“哥哥,你要好好考啊。我在家里等着你的捷报。”
待说完了,她微偏了偏头,笑着看他。
薛元敬见她一双秋水眼中笑意盈盈,两颊梨涡隐现,甚是娇俏可人,心中不由的就柔软如云。
伸手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他笑骂道:“没大没小的。”
不过语气中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反倒眼中满是温柔宠溺的笑意。而且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非但是这次的学院考试,还有往后的科举考试,他都会好好的去考。
他要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绝不会让薛嘉月跟着他受苦。他要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
第65章 雨中同伞
书院考试会从上午一直考到近傍晚的时候。虽然临进场的时候薛元敬特地的交代过薛嘉月, 等考完试他会自己回去, 让薛嘉月不要去接他。但到半下午的时候, 薛嘉月还是拿了油纸伞准备出门去接薛元敬。
今儿一整天都是阴天,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都会下雨, 但还是一直没有下。不过为保险起见, 薛嘉月出门的时候还是拿了一把油纸伞。
而果然,等她走到半路上的时候,空中就飘起了细蒙蒙的雨丝, 飞絮一般的落在人身上。
薛嘉月就撑开伞,一路走到了托月书院门外。
门外已经有不少人了。因为是书院门口, 平时学子进出,所以也有茶铺, 小吃铺, 以及酒楼之类。这会儿里面都坐了人,一边闲话,一边等着书院考完试开门。
薛嘉月原本想撑着伞一直站在外面等薛元敬出来,但不想雨越下越大,最后她只好收了伞, 走进旁边的一家茶铺, 一文钱要了一碗茶, 坐在一张短凳上,一边喝茶一边听茶铺里面的人说话。
外面大雨如注,不过这丝毫不能浇灭茶铺里面那些人的聊兴。
薛嘉月就听到他们在猜测今年会是谁分别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的第一名。而最后猜测的结果,竟然有九成以上的人觉得会是一个名叫谭宏逸的人同时考中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的第一名。
但凡能考中托月书院或太初学院的第一名, 那以后肯定考取进士在望的。若是能同时考中这两所书院的第一名,想必考中一甲都会有极大可能。而听说,自托月书院和太初书院成立以来还从没有人同时考中过托月书院和太初学院的第一名呢。这个谭宏逸到底是什么人?
薛嘉月心中好奇,不由的就越发认真的听那些人说话。
又听了一会儿,她就知道这谭宏逸家是平阳府的首富,家里开了很大的绸缎铺子,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还有一家平阳府最大的酒楼,名叫聚贤楼。而这谭宏逸听说自小就聪颖出众,才气遍平阳府。曾经有好几个同样出众的学子不服,相约去找谭宏逸比拼才学,但都被谭宏逸给羞辱的铩羽而归。
听说托月书院的山长也见过谭宏逸,当面考较过他的才学,当时就想要破格不用考试让谭宏逸来托月书院上学。但被谭宏逸婉拒,说要同众多报考的学子一起应试,然后以第一名的成绩堂堂正正的进入托月学院。
这会儿茶铺里就有人在感叹着说道:“这位谭少爷可真是傲气。不过这也难怪。他原就出身富贵,又才高八斗,学识渊博,他不傲气谁傲气?”
铺子里也有外地来的人,没有见过谭宏逸,这会儿听这些人一说起,就纷纷的说等待会儿谭宏逸出来的时候,请那些人指一指,他们要见一见这样的一个传奇人物,也好开开眼。
就听到有一个人在说道:“嘿,这有什么好指的?谭少爷的相貌生的也是一等一的好,站在人群里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极好认的。等待会儿众位学子考完出来的时候,你见着人群中谁的相貌生的最好,那就肯定是谭少爷了。”
正说着,就听得三声钟响,铺子里的众人忙都站了起来,纷纷的说道:“好了,考完了,要出来了。”
薛嘉月也赶忙站了起来。
外面的雨已经较刚刚小了很多。就见前面书院的两扇黑漆大门打开了,众多应考的学子相继走了出来。
早上来应试的时候还没有下雨,所以好多学子都没有带伞。这会儿见下雨了,有好多人就脚步加快起来。也有人将手里的布包之类的东西顶在头顶往前走。
茶铺里的人刚刚听了有关谭宏逸的事,这会儿就有许多人伸长脖颈往前看,就想见一见那个谭宏逸。
忽然就听到有个人大叫了起来:“那个人,你们看那个人。我仔细的看过了,一群人里面就他的相貌生的最好,他一定就是谭宏逸了。”
众人听了,纷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薛嘉月刚刚听了谭宏逸的许多事,心中也难免好奇,就也转头望了过去。
就见被指的那个人穿了一身青色的直身,生的相貌清雅如玉,身材清瘦修长,山间云雾缭绕中的一竿青竹一般。更难得的是他周边的人都在低着头,脚步匆忙,独有他脚步不急不缓的,一副即便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气定神闲模样。
这样的人物确实很容易在人群中被人一眼就注意到,但是......
薛嘉月唇角微微的抽了抽。但这哪里是那个谭宏逸?这分明就是薛元敬。他身上穿的那件青色直身还是前几日自己想着他要去各书院考试,自然就该穿读书人的衣服,不能让人笑话他,所以她就特地的买了一块布料托冯嫂子做的呢。
不过听到有人说薛元敬是这一群人相貌中生的最好的,薛嘉月还是觉得心里很高兴,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因为这是她的哥哥啊。做妹妹的,谁不想要一个被人羡慕的兄长。
她正要开口叫薛元敬。这时就听到铺子里又有个人在叫道:“这不是谭少爷。喏,那个,刚刚你们说的那个少年身后不远处那个穿白色皂边澜衫的人才是谭少爷。”
薛嘉月听了,就暂且没有开口叫薛元敬了,而是踮脚抬头往薛元敬的身后望过去。
就见薛元敬身后隔着几个人确实有一位身穿白色皂边澜衫,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细看其相貌,五官确实很俊美,站在人群中也很亮眼,是不可多见的一位美男子。
薛嘉月就听到身旁有人在惋惜的说道:“这位谭少爷虽然相貌生的确实好,但是并没有先前那个少年好。那刚刚你们说的这位谭少爷才学极好,是不是也带了水分?”
他口中说的先前那个少年,自然就是指薛元敬了。
薛嘉月听了,只觉得心中喜滋滋的。
她也不去管有其他人在同这位说话的人争论谭宏逸的学问是如何的好了,而是收回看谭宏逸的目光,抬脚就往薛元敬那里跑。
薛元敬还在想刚刚考的那一门策论,浑然没有注意到周边。直至有人拦在了他的去路上,他心中微觉不快,微蹙了一双眉看过去时,就见拦着他的人竟然是薛嘉月。
薛嘉月这会儿脸上笑容绽放如花,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说不尽的娇美可爱。
薛元敬心中又惊又喜,忙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不要来接我,在家中等我回去?你怎么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不过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一出托月出院的院门就看到薛嘉月过来接他,他心中还是觉得很高兴的。
薛嘉月眼珠子转了转,极快的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看天下雨了,想起你进场考试的时候没有带雨伞,怕你淋湿,所以就过来接你了。”
但其实她出门的时候外面根本还没有下雨。
她话音刚落,就见薛元敬抬手轻轻的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又骗我。分明这场雨才刚下不久,但家中到书院的这段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你肯定是赶不过来的。你出门的时候肯定还没有下雨。”
一眼就被看穿谎言。于是薛嘉月也不再狡辩了,只抬手捂着额头刚被薛元敬弹的地方,委委屈屈的说道:“哥哥,疼。”
薛元敬知道自己刚刚使的力道,自然是不会真的将她的额头弹痛。但这会儿见着她面上委委屈屈,惹人怜惜的样子,他心中止不住的还是立时就软了下来。
他就伸手去摸她的额头,问道:“真弹疼了?疼的可厉害?”
口气甚是温柔。
薛嘉月见好就好,放下捂额头的手,笑道:“哥哥你不生气我就不疼了。”
薛元敬听了,轻叹了一口气,面上看着满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眼中却是带了宠溺的笑意。
以前从来不知道薛嘉月会这样的撒娇。但是这会儿听着她又娇又软的声音,就算明知道她刚刚是在骗他,但他心中也是半点气都生不起来的。
只怕往后若她做了任何的错事,但凡只要这样对着他撒撒娇,他肯定都是气不起来的。长此以往,他这个做兄长的在她面前肯定会没有半点兄长该有的威严架子。
抬手轻敲了敲薛嘉月的头一下之后,薛元敬弯腰从薛嘉月的手中接过伞,撑开,罩在头顶。
因为薛嘉月只带了一把伞过来,所以这会儿也只能两个人共撑一把伞了。所幸现在的雨下的并不大,也没有什么风,所以就算两个人共用一把雨伞也是够的。
两个人正一面说话,一面并排往前走着,但这时,就见前面有几个做仆人打扮的人跑了过来。一边跑,他们还一边叫道:“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