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跟着小护士找到贵宾层的电梯,准备上去时电梯门口的另一个小护士又非让家属接电话允许能上去,不得已又给何萧拨了个电话,然后把电话给护士听,她与电话里的何萧对话:“哦,何先生,好的……好的。”
我拖着三个孩子下电梯的时候,何萧在电梯门口等着,看到我们下来说:“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医生说不能受刺激。我把你们来的消息和他说了,他让你带宽宽进去。”
来到病房门口,我嘱咐元元和童童在门口等我,然后带着宽宽走了进去。
何则林躺在病床上,脸色发灰,嘴唇白得没有血色。整个人没了那种咄咄逼人的居高临下,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有点无助地躺在哪儿。我忽然间对他心生怜悯,这一辈子如何风光又怎么样,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如普通人家能儿孙绕膝。
我们进去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听到门响抬眼看了看我,看到我怀里的宽宽眼睛亮了一下,微微抬手示意我们走过去。
其实从我本来的性格来说,对于这类根本看不起我,还会处处刁难我的人,我真的是不愿意来看。只是,碍于何连成在中间不好做,我不得不来。既然来了,样子总要做,我毕竟是替何连成来看望他爸爸的。
“您感觉好点了吗?”我问。
他没理会我的话,只是看着宽宽说“孩子长得真快,眨眼都半岁多了。”
“嗯,还有三个月就满一周了。”我淡淡地说,不等他招呼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头,把宽宽放在腿上。
宽宽不认生,但是因为对何则林没有印象,眼睛不往他身上看,而是好奇地看着病床旁边的仪器,伸手出小用儿想去抓一边儿输液的透明管儿。
我伸手拦住宽宽的手,不让他乱动。
何则林却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拉住宽宽的手。估计他的手太凉,宽宽一被握住就迅速甩开,小脸一绷竟然是想要哭的样子。
“乖。”我捏捏他小手安抚了一下。
何则林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问我:“连成呢?不肯来见我吗?”
“他出差了。”我说。
“你能带宽宽来,我很惊讶,也很意外,以为你们谁都不会过来的。我好像对你们不太好。”他勉力说着,声音很小。
“如果是我一个人,我肯定不会来的,但是因为您是他爸爸,您再讨厌我,在这个时候我还是有义务来探望您。”我说得公事公办,带着得体的笑,任谁进来也挑不出我的毛病。
“是呀。”他叹了一句重把目光落在宽宽的身上叫道,“宽宽,宽宽……”
宽宽现在只是不会说话,听还是能听懂的。他听到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叫他的名字,抬头一脸懵懂地看过去,嘴里奶声奶气地啊了一声,和何则林打着招呼。
何则林的脸上终于露了一丝笑意,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笑这个表情很奇怪,能让一个重病的人看着健康一点。他不笑的时候,严肃冷漠,脸上微微松驰的肌肉也紧绷着,一笑之间忽然和蔼了许多。
小孩子最是敏感,可能感觉到何则林这一个笑容对他的善意,也咧开能露出两个小白牙的小嘴毫不吝啬地大大一笑,嘴里哦哦哦地与何则林说话。
何则林再伸手拉他的小手时,他不躲开了,勾着头看着何则林的手,抬起来就往嘴里塞。
何则林问:“孩子是不是饿了?”
难得听到他这么柔和的声音,我也稍微缓和了一下说:“孩子长乳牙的时候牙龈痒,拉着东西就想往嘴里填。”
我们坐了有二十几分钟,护士进来换药,我看时间不早了,宽宽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忙说:“您休息吧,连成回来我就让他过来。”
话音才落,何连成就冲进病房,同时叫了一声:“爸,您怎么样?”
我看到他头上都是汗,气喘嘘嘘的,看样子是一路跑进来的。
谁知何则林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抓起床头的杯子用力全身力气砸了过去大声骂道:“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何连成偏头躲开了飞过去的杯子,那个杯子砸到门上一声脆响以后,碎成一地玻璃渣子。何连成身上被溅上了不少水,样子有点狼狈。不过他还是走到床前,看了我眼一握住何则林的手说,“爸,看您有力气砸我了,肯定是没大事,我放心了。”
何则林气得不轻,脸色又开始难看,甚至呼吸都急促起来。
“医生说不能受刺激,你少说两句。”我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他笑着说:“没事没事,我老爸是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的那种人,这点小刺激算什么?”说着又回头看着何则林问,“是吧?”
“滚!滚!”何则林气得咳嗽起来。
何连成忙重新在一旁的柜子上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把何则林扶得半躺起来,端到他嘴边喂了他一口水说:“被儿子这样伺候,是不是感觉很不错?”
“让何萧进来。”何则林喝了几口水,平静下来,对何连成说。
何连成脸色一变问:“有事儿跟我说就行,我可是亲生的。”
“去叫他。”何则林瞪眼。
何连成不高地说:“我这会儿觉得我才是私生子啊,待遇这么差。”
他语气里都是抱怨,表情特别不高兴。何则林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说,“公司的事你去管?现在蓝华做得烂成那样,我敢让你再插手其它事吗?”
何连成不情不愿站起来拉开门对着外面颇不耐烦地叫了一声:“何萧,董事长让你进来。”
何少成长的速度让我觉得心疼呀……好吧,为何少爷求票了!
第081 三个男人的暗战
何萧一脸沉静的走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病床前问:“董事长,您叫我进来?”
何则林示意何连成扶他坐直身体,对何萧说:“如果有我住院的消息传出去,想办法解决。明天有一个我必须参加的会,你把会议资料准备好。”
“董事长,您现在这样肯定不能回去开会。”何萧一脸担心,语气诚恳。
何连成听到这儿脸色微微动了一下,我看他张嘴想说话,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他虽不明原因,还是忍了下来。现在这个时候,既然何萧想表现,就让他表现,看到底能闹出多大的水花。
刚才何则林虽然极气何连成,但举止间的亲昵却是旁人不能比的。细想也能理解,毕竟是自幼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孩子,父子间有许多不为外知道的共同经历。
何则林摆摆手示意何萧住嘴,可能是嗓子不舒服,向何连成招了一下手。何连成拿起手边的杯子递了过去。
他喝了一口水润了一下嗓子才继续说:“你替我去参加……”
话说到这里时,何则林停了下来,看了看站在他床前的两个男人。我站在一旁也悄悄打量着何萧的变化。他神色如常,绝对没有半分欣喜或者惊讶;何连成挑着眉,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何萧刚准备应声,何则林慢悠悠地说:“你替我去参加……也不太合适。”
何连成不动声色,眼睛里有了得意,何萧功力再厚,此时也稍微有点要破功的迹象。他微微一低头说:“这种会议,少董才是最合适替你参会的人选。”
“他——”何则林拉长了声音,特意侧过头上上下下把何连成打量了几遍,才慢悠悠地说,“也不太合适,吃喝玩乐还可以。”
“爸!我怎么就不合适了?”何连成忍功显然没有何萧好,我一个没拉住,他的话冲口而出。
他叫爸叫得清脆响亮,简直是赤果果在打何萧细嫩光滑的俊脸。
明里暗里,不少人知道何萧与何则林的关系,但是他偏偏就是不能公开叫何则林一句爸!估计现在这种局面,与何连成妈妈去世之前的安排也有关系,说不定何则林有什么不敢违背的承诺。
“你要是出色,就不会意气用事,瞧瞧你盘在手里的都是什么烂资产!”何则林此时精神恢复了一些,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来身居高位的气度,一个眼神都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当然,这都是我的感觉。何连成大概从小就是在这种眼光下长大的,丝毫没觉得何则林的眼神迫人,漫不经意地说:“老爸,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一句话,说什么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对吧?”
何则林听到他这种有点以文不对题的俗语,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眼神一柔说:“那是你刚开始学骑马,一个下午都没坐直身子,自己回去报气得没处撒脾气,挨着个儿去砸我博古架上的花瓶。整整一套汝窑的天青花瓶,几分钟变成一堆碎瓷片。”何则林说着,语气里都是惋惜和恨铁不成钢,“你呀,脾气急,沉静不下来。做什么都想马上看到效果,很多东西都是需要花时间积累的,积累经验还有机会。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都不懂。从小不懂,到现在还是不懂!”
我听着他们父子间的谈话,看着两人脸上积了一年多的冰霜在慢慢消融。何连成眼睛里有一点抱怨和撒娇的情绪一闪一闪的。
何萧站在一旁装作自己不存在,脸色如常的白,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就像鞋尖上开了一朵花。
“那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现在的社会就要挣快钱,这可是蓝华开业的时候,你特意送给我的话。”何连成靠着一旁的柜子,身子微微斜着,说不出来的慵懒写意。
“那段时间见你情绪消沉,办事沉稳了很多,我怕你纠往过正。”何则林微微笑了一下,老人的声音很浑厚,屋子里浮荡着的都是他低低的笑声。
何萧终于忍不住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从背景板转换成活人,轻咳了一声。
何则林这才注意到何萧也站在一旁,脸上紧了紧说:“明天的会你们两个一起参加,连成你负责前半部分,何萧你负责后半部分,都是你们所专长的。开完会以后,过来和我汇报。”
何萧应了下来,问:“董事长,要是没其它事,我就先回去准备材料了。”
“去吧。”何则林说完,让何萧先离开。
何连成在何萧离开后,从我手里接过宽宽逗着宽宽说:“宽宽,叫爷爷。”
宽宽算是宝宝当中学话比较慢的,现在七个多月了,还没开口,只会发出一些可爱的哦哦声,就像是热情地和人打招呼一样。
何则林脸上的线条更加柔和,让何连成把宽宽放到他怀里。小东西不喜欢被陌生人抱,一被何则林抱住就扎手扎脚地往外爬,一只手揪着何连成的袖子不肯松手。
何则林用手点了点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说:“别拿宝宝当挡箭牌。我对你不会再心软,蓝华经营成这个样子,不能由你胡闹下去。下个月开始,不准你从集团帐上支一分钱出去,要是生活困难,我可以接济你。”何则林的话差点把何连成气个倒仰。
他瞥了自己老爸一眼,用很不服气的语气说:“从去年我和乐怡在一起以后,从来没在集团财务支过一分钱,你不信可以去查。”
何则林一挑眉,还真不肯相信,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拨了过去,开口就问:“去年到现在,连成一共从他的个人子账户上支出去多少钱?”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又问:“最后一笔支出是几个月份的?”那边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他说:“哦,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以后,忽然嘴角真正露出一个笑容伸手在何连成肩膀上拍了一下说:“臭小子,终于让我刮目相看一次。”
“怎么样,我说过我成家以后绝对不再像从前那样荒唐,你还不信。”何连成此时真正的得意洋洋起来。
在何则林面前,他时不时就露出小孩儿的心性,说话办事跳脱很多,这段时间好容易堆出来的成熟感,片刻之间土崩瓦解。
“你是不是钱不够花,拿资本金去败家了?”何则林又问。
“老爸,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们总部派去的人,审帐的审帐,审查的审查,我要真那么做了,你早知道了。”何连成觉得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眼角眉梢都露出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的那种撒娇和不服管姿态。
“好好,那这段时间你怎么生活的?”何则林已经完全无视了我,也无视了在他怀里,用手不停抠着他扣子的小宝儿。
他此时的神情,已经从刚才的恨铁不成岗,转换成害怕儿子在外吃苦受累的样子。就像是父母见到了刚上大学的孩子第一个假期回家。那种关切,半分也不做假。
“我有老婆养啊。”何连成雷死人的话脱口而出。
“你……花女人钱,你也好意思!”何则林脸上马上收起了关心,变成了一副嫌弃样儿,语气微微严厉了一点。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家人嘛。再说,你不也被我妈养过?”何连成挑眉贼兮兮地笑着说。
“我没同意你们的婚事。”何则林脸色不大好看起来,打断了何连成还想说出来的话,非常直接地表达了他的不同意。
“你这么固执为什么?”何连成一下站直了身子,柜子被他猛一晃,响了一下。
何则林抬头看了看我,用很平和的语气说:“林小姐,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有事想单独和连成谈谈。”
何连成几步来到我身边,伸手把我搂在怀里说:“我和她,还有你怀里那个,现在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当着我们面儿说就行,我们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看着何则林的脸色已经开始要难看了,轻轻从何连成怀里挣了出来说:“我先带宽宽出去,你们慢慢谈。注意不能让病人太激动。”
说完我从何则林怀里抱起宽宽,转身出了门。
病房旁边就是一间护士室,我进病房之前让元元和童童在护士室等着我。推开门走进去,两个小东西坐在椅子上正在打瞌睡。
元元听到我进来,迅速睁开眼睛,确认来人是我时,低声问:“妈妈,我想睡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睡觉呀?”
童童趴在元元的腿上已经睡着了,我怀里抱着宽宽,眼前还有一对困得不行的孩子,看着孩子们的样子,我想马上回家去。
元元和童童周末两天没休息,又是乖巧听话地配合换衣服、摆pose,又是体贴晚上陪我去看望叶子。本来孩子正常的生物钟每天晚上九点上床睡觉,中午还有一个半小时午休,这几天真把两个小宝贝儿累坏了。
护士室安静,才进来不到一分钟宽宽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看看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决定不管何则林与何连成会谈到几点,我也准备先带着三个小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