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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丁霖的脸色徒然一变。
  ——他爹果然把他卖了。怎么事到如今,弄得人人都皆知了?
  蔺绍安才不会告诉他们,苏英在暗中调查他的时候,他也会反向派人去调查他们,苏英能知道顾云瑶在他的府上,还要拜这个姚丁霖所赐。
  表妹受的委屈,怎么能白便宜二位。
  微微一笑,蔺绍安又向两人敬酒。
  ……
  月挂树梢头,姚丁霖直接是醉到不省人事,被人背着出府。
  蔺绍安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姚丁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人好像是把他扔到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去了。
  他在车厢里滚了两转,直到脸贴着车厢内壁,身子都给扭曲了,摔着的模样极惨。扔他的那个忠顺侯府家仆才回身和蔺绍安禀报:“已经安全送上马车了。”
  “那就好。”蔺绍安负手而立,还是笑着,月光下,他的脸出尘的俊美,又走了两步,看到车夫以后仔细叮嘱了他,“记得多绕点远路,走一些泥泞的地方,再把他带回去。”
  车夫立即了然,世子爷交代的意思是,千万千万不能走太平坦的路,最好走那些不好走的路,颠死车里的那个姚公子再好不过。
  可他吩咐这些的时候,一直很风轻云淡,嘴边挂着温和舒缓的笑容,车夫浑身鸡皮疙瘩起立,说蔺绍安是“笑面佛”,果然名不虚传。他脊背骨好像被人戳了一样,接着背上就黏黏腻腻的,出了一头的汗,马上就一抖缰绳,准备多绕点远路再往姚府过去。
  至于苏英那边,蔺绍安又折回去看看他的情况。
  苏英还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喝的有点懵,许多神机营的士兵早就被他打发回去了。
  几个侯府里的丫鬟围着他,给他捶背捏肩,还有人动手扶他。没想到堂堂“银将军”,酒量这么差,许多凶悍的样子分明都是装出来的。
  蔺绍安一撩衣袍,走了进去,正好看到苏英吐得稀里哗啦,神思不清的惨相。地面顿时传来一顿恶臭。
  第121章
  苏英红着一张脸, 看不清来人, 他就是仰着头,在耍酒疯:“本将军没醉,还能喝, 还能再喝!拿酒来啊, 拿酒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那个沉着狠辣的“银将军”,确实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蔺绍安微笑地过去扶他,低声和他说:“苏大副将,您醉了,我还是派人送您回去吧。”
  酒喝到最热闹的时候, 还被人直接说到醉了两个字, 许多醉鬼都会选择说一句“我没醉”, 苏英也不例外,摆手很郑重很严肃地说话:“不许送我回去, 我没醉呢, 我还能再喝三百坛。拿酒来,听到没,拿酒来!”
  蔺绍安朝走来的蔺老太太递了一个眼神, 道:“好,你没醉,你不回去,我们边喝酒, 边再来玩点儿有意思的。”
  苏英“呵呵哈哈”地大笑, 蔺老太太站在蔺绍安的身后, 有点担忧地问他:“这么做行吗?不怕得罪了定南侯家?”
  得罪?
  说到得罪,确实是得罪了,不过不是他们家得罪了定南侯那边,而是要反过来。
  蔺绍安忽而就想起手里曾经的那片温软,她小小的鼻,小小的唇,被他牵在身侧的那次,好像是在府内听到蔺老太太与蔺月彤之间的谈话。每回她都能忍,受到的委屈不愿意和别人多说。而今也是想直接避开定南侯家,好叫他们忠顺侯府脱离一定的危险。
  听到王妈妈说顾云瑶已经换了男装,抄小路从胡同里走了,他心里就揪紧了几分,赶紧派人去顾府里一趟。
  至于苏英……
  蔺绍安微微一笑:“祖母,纵是我有事,我也不会叫您,叫侯府,叫顾府,叫表妹受到伤害。您且放心,我做事自有分寸。”
  而且是任何伤害。
  蔺老太太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心了。如此更好,她今日看到苏英的手段,也被吓了一跳,这里可是京城,是离太子最近的皇城脚下。苏英胆敢差使神机营的士兵随意来侯府捣乱,和王妈妈口里说的那种强盗头子有什么区别。
  虽然得罪人不是好事,可这一点上,蔺老太太也一心决定,她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被还在宣府镇的蔺侦仲知晓了,那大可以告诉他,是定南侯家先派兵得罪人,吓到了他们家的女眷,去皇上那里参他一本!正好蔺侦仲不是要回来了吗?
  蔺老太太很期待蔺侦仲回来的那一天。
  ……
  顾云瑶已经在几个时辰前就重回了顾府,西里胡同是她给谢钰的假信号,谢钰当真陪她一起坐在马车里,一路把她送到了这里。明明他最后让车夫驶离了反方向而去。
  顾云瑶就站在胡同口,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良久,久到她的双腿都有点发麻了,脚底好像虚浮着,快要站不住了。在马车里面,她一直尽量地隐忍着,不把真实的感情流露得太多,但一个人要想真的做到没心没肺,很难。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顾云瑶发现,她没法真的放下哥哥的去向不问,他来京城,是否和明年春闱有关?
  倘若是为了来参加春闱,也就表示,至少他会从现在开始,待到明年二月之后?
  顾云瑶的心里一团乱麻,满脑子都是谢钰的事情。
  西里胡同离顾府只隔了两个巷道,就在刚刚,谢钰把她放下来以后,手久久地从宝蓝色的车帘里递出来,没有收回去。那双眼睛一直望着她,仿佛有许多话要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丁一还有点不舍,但也随着谢钰离开。
  哒哒的马蹄声穿过很远的街道,似乎还能从远方传来,明明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顾云瑶望着远方,还不能回神。
  顾府正在扫地的家仆最先发现的她。未免遭人怀疑,无论是谢钰那边,还是苏英那边,顾云瑶故意从顾府的后门里扣门进入,她原本瞧不见哥哥顾峥,疯了似的想找他,想他为什么不是前世那个名动南直隶的大才子了,今生江苏那边的解元另有其人,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毕竟今生的许多走向和前世完全不一样。
  首先顾府就没有受到浩劫,顾钧书和顾钧祁两人都顺利地参加了科考。因为这层改变,所以可能也微妙地影响到了江南谢家?
  顾云瑶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却只能往肚子里吞。可能那些话都是比较浅显的问题,比如——
  “你在南京过得怎么样?”
  “你在南京的那位父亲对你好吗?”
  “为什么科考的时候,你没有认真参加。”
  顾云瑶知道谢钰的实力不该如此,以及面对阎钰山时,他明明就出示了一个免死铁券。
  最想问的可能就是这个问题,他原来有免死铁券,应该是江南谢家给的他,上辈子不仅是她,连顾德珉都不知道,可他上辈子居然死了。
  难怪谢钰曾经说过,景旭帝是个藏龙卧虎的男人,他不仅藏龙卧虎,很可能他还言而无信。
  毕竟有免死铁券在手,他还把谢钰杀了。若非谢钰犯了什么大罪大恶之事,就是景旭帝这个人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顾云瑶相信谢钰不会犯大罪大恶之事,她慢慢地捏紧拳头,早晚有一天,要想办法弄垮景旭帝。趁他羽翼还没丰满,还未登基之际。
  家仆正在扫地,看到这个敲门的人,一脸脏兮兮地出现在门口,好像很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是哪个地方过来想要讨饭的。
  准备把“他”赶走,顾云瑶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这家仆认得她的声音,赶紧丢下扫帚,把她往顾府里相迎。
  桃枝还有薛妈妈她们闻得消息,即刻就赶了来,顾云瑶正走到半道上,就看到浩浩荡荡十几个丫头婆子亲自过来要迎接她。
  好多都是熟脸,为首的就是桃枝夏柳她们。桃枝远远见到她,一看到是久未见面的姐儿,那鼻是鼻,眼是眼,就算脸上用锅灰抹得特别黑,她也认得,立即就红了眼眶:“姐儿您怎么穿成这样,明明是去侯府照顾侯府老夫人,您这样装扮,却像是被赶出来似的。”
  薛妈妈也叹了口气,能感觉到她确实是受了什么委屈。
  顾云瑶笑一笑,倒是没放在心上:“不怪他们,这些事说来话长,我们回屋里再说。”
  刚刚回到屋里,那绣凳还没坐热了,忠顺侯那里派的人就如期赶至了。薛妈妈从服侍顾老太太的大丫头那里听说了,原来是大名鼎鼎,人称“银将军”的定南侯小侯爷跑到忠顺侯府里生事,听说这件事闹得还挺大。
  顾云瑶也因此了解到后续,那苏英在忠顺侯府里喝得烂醉如泥,上吐下泻,不一会儿就被蔺绍安着人扶回房内安顿下来,想要好好休息。期间还派了一两个伺候他的丫鬟,替他梳洗。因为苏英闹着说不想回去,蔺绍安只好照办。尽一点地主之谊。
  谁知道苏英的老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带着一批人马也杀到忠顺侯府里。蔺绍安已经说苏英歇下了,苏英的夫人偏偏要把他带回去。
  顾云瑶知道,这位苏英的明媒正娶的夫人,以前是一个大将军的女儿,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她对行军打仗颇有一定的见解,且父亲和夫君都是武将,从小就把她养得生性彪悍,苏英虽然不怕他的夫人,但是两个人真要拌嘴吵起来,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苏英的夫人要求看看苏英的情况,要把人带回去,再说两个侯府之间以后就是亲家关系了,苏英的夫人才不和蔺绍安客气,带人“硬闯”了进去。蔺绍安很为难,怕她多想。阻挠了片刻,反倒引起了她的多疑。
  闯将进去以后才发现,苏英好大的胆子,居然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人在睡觉。家中除了她一个正妻之外,在苏英强横的要求下,他的夫人才勉强同意为他纳了两名小妾。结果苏英还不满足,在别人家也要这么胡作非为,这是她看到的情况,若是她看不到的情况,不知道苏英在外面有多少个女人。
  可以说这次苏英真的很惨,被母老虎的夫人拧着耳朵给拧醒了,一路骂骂咧咧地把他带回家。顾云瑶都能想象到蔺绍安本人,会如何温润如初地笑着看他们离去的背影,还让他们要经常过来做做客。怕是苏英酒醒了以后,知道这种丢掉面子的事,别说去做客了,每回见到蔺绍安以后,脸色都有可能憋得通红。
  而蔺绍安对他们的“折磨”,绝不仅仅止步于此。
  因她穿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回来,脸上脖子上还有手背都抹了锅灰。顾云瑶在过去瞧顾老太太前,桃枝先给她烧好了洗澡水。
  屋里放了一个小木桶,用屏风隔开。顾云瑶正准备除掉衣服,摸一摸胸前,才惊觉不妙。
  本要还给纪凉州的他送的那个金簪子,今日被她塞在怀里随身带了回来,却不想怀里如今没有了。
  不会是掉在哥哥的马车里了吧?
  第122章
  京城其实并不是第一次来了, 谢钰坐在马车里, 经过下午一事,他有些累。找寻京中几家酒楼,都说已经客满, 他也就坐在马车内, 看了许久的书。
  直到丁一找到新的一家客栈,和掌柜的订了两间客房,说是要久住。这掌柜的亲自接待了他们,看马车外表便是华美精贵,只想到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要来常住, 不敢怠慢了。谢钰这回带的行李没有太多, 掌柜的喊了伙计帮他们从另外一辆到京中, 新雇的马车上卸了新置办的一些东西。
  掌柜的还没看到人,毕竟是贵客, 可能不轻易露脸, 他笑一笑,不觉和丁一多说了几句话:“请问你们家公子,是想来参加明年的春闱吗?”
  丁一也笑了:“你这掌柜的, 可真会说话。怎么猜出来的?”
  掌柜的笑道:“可不是?我这双眼睛啊,每天都会看着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早就识人无数了。而今咱们这客栈里头,已经歇下了其他的从四面八方过来的公子了, 都是为了明年春闱过来做准备的, 所以我也就斗胆猜测了一回, 您家的公子一定也是为了春闱而来,这也是巧了,咱们客栈里头还住了一位姓杜的公子,还有一位姓纪的公子。”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位杜公子,应该能给丁一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便多说了几句:“这位姓杜的公子,和他的父亲一起暂住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父亲啊,原先是翰林院下来的老编修,可神着呢。你们有什么对这春闱之事,需要了解的地方,我这做掌柜的可以帮忙引荐一下,二位就能去看看。”
  丁一倒是没放在心里,虽然掌柜的一片好心,在他的心里,他们家的公子最厉害。
  那掌柜的打开了话匣子,说话都不想停了。见丁一只是略起了一点兴致地看向他,又道:“还有那位姓纪的公子,我看着也不像什么普通人,他啊……这腰间天天带着一把宝刀。不爱说话。我瞧着他不像是来参加春闱的,不过这公子住在你们隔壁,你们定能见到。若是有个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丁一点点头,听掌柜的说明,这个隔壁的姓纪的公子,似乎不好惹,平时还是别见了为好。
  秋闱在今年刚刚结束,来年二月便是春闱,不少外省的人怕是赶不上二月头,且还要来京城里面拜见一些著名的先生讨教经验,一个个的都早点集了盘缠来到京城。
  丁一嗯了声,掌柜的都说了那么多了,他也不能不讲一点,开口道:“我家公子啊,确实是为了参加春闱来的,这几个月,都要在你们客栈里面常住,你可得好好招待我们家公子。”说着,又给了一个银锭子。
  掌柜的点头:“公子放心,咱们风味楼里,吃的住的,都能包公子满意。若有个什么事,公子尽管来一楼里找我,或是想去京中哪些地方瞧瞧,我也能使个伙计带公子你们去四处走走。”
  说着,就给他们一个天字一号房的门牌。
  谢钰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了,三年前他也来过一次,也是为了参加春闱,当时没有高中,谢巡派了人过来跟着他,丁一也在,在放榜之日于榜单上找了许久,也未能看到他高中的名字。
  丁一当时还不肯相信,一直追着那张榜告示的官爷想问他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丁一如何都不能接受那个现实,他的少爷是个书痴,在南京,甚至在整个南直隶,都小有名气。别人都道谢钰是江南谢家将来的继承人,他自小也不负现任家主谢巡的所望,不仅用功读书,还被时人称为天才。
  小小年纪他就已经高中成了童生,同样考场的人,有七老八十的老翁,也有三四十岁的青年,却不及才十岁的谢钰一人的风采。
  所以当那些人告诉丁一,并没有搞错时,丁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其实谢钰也想告诉他,并没有搞错。三年前的那一次春闱,他已经丧失了想做官的斗志。
  五年前,第一次得知福建巡抚田大人因得罪阉党,被害入了诏狱这个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之后,他突然发现,虽说可以用一根笔杆救人救世,有时候也很荒诞不经地,救不了人心。
  谢钰低了眸,才把手撩开宝蓝色的车帘,外面已经把行李都渐渐搬上楼,安置妥当,他也准备下车。脚面却突然好像碰到了什么,撩开衣袍,谢钰才拾起地上那根正折出金光的簪子。
  丁一准备把他扶下马车,也发现他手上那根簪子,顿时笑了起来:“少爷,您手里怎么会有一根女人家用的簪子,不会是您一直偷偷带着,想送给哪家的姑娘吧?”
  原本谢巡是想在谢钰年满十六岁时为他寻门好的亲事,奈何他命数似乎不好,之前相中的一个扬州知府家的小姐,本都拿去对八字了,谁知那知府家的小姐忽然病重,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之后谢巡为他相中了南京兵部侍郎家的幼妹,这也是个好亲事,谁知那个幼妹居然在他们家想对八字之前,和自家马车车夫私奔了。
  谢巡一怒之下干脆先不为他谋亲事,正巧当时要筹备科考要紧,这婚事倒是慢慢地耽搁下来了。
  原本他们从南京来京城,要在这里常住,谢巡和他推心置腹聊了许多话,希望他不要再让他,让整个谢家都叫别人笑话了,这一次科考好像变成了赌注。谢巡为了让他安心读书,都打算拨一大笔银两,在一个好点的胡同里买下一个宅子,供他念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