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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成了知情者眼中的妖魔,不知情者眼中的沦落人。
  雨夜含怒出走,雪翠顶一隐不出,是他为看不透真相的愚昧世人所苦的六年整;金銮殿上逼婚求娶,从此凌厉狠辣,官拜一品,是他在雁翅山再见薛况后厉兵秣马的三年半。
  一晃小十年啊。
  光阴本已将这些旧事掩埋,连那些暗伤都藏在了时间的缝隙里,轻易不为人发觉。
  可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薛况归来!
  等到了,所有隐藏的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的这一天,所有蒙受的不白之冤终将被雪洗的这一天!
  “所以,若他当年死在了含山关,我就是背后害死他的那个罪魁祸首。我本该是你的杀夫仇人,薛迟的杀父仇人,也该是让你冷冷清清守寡近六年的幕后黑手。我最初接近你,除了喜欢,被吸引,也包藏了祸心。我要娶他的妻子,教他的儿子。若他活着,就教他为此痛,为此狂。他一手好计,离间了我与老太师,我便让他妻离子散,家不成家!”
  沙哑的声音像是在粗粝的石头上磨过,磨出了血,浸润在那经年的伤口上,又蒙了厚厚的一层灰烬。
  顾觉非一字一句,清晰而狠毒地说着。
  他把最阴险最卑鄙的自己,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剖开,包括那可能有的不纯粹的心机与谋算。
  没有人知道,“家”这一个字在顾觉非的心里有多重。他可以兼爱天下,却无法在这误会的洪流中,保全自己的小家。
  从小教养他长大的父亲,罚他跪在祠堂,将他逐出家门。
  薛况才是他眼中的忠烈,是他同僚留在世上的血脉,他相信薛况,却怀疑他。
  怎能不恨?
  又怎能不记仇?
  顾觉非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最初驱使着他做这一切的动因,确有“仇恨”二字——
  他有多痛,便要薛况感同身受。
  只是并没有想到……
  眸光微微闪烁,他轻轻地握紧了陆锦惜的手指,低垂下了眼帘,喉结上下滚动,终是低低道:“可我喜欢你,属意你,非你不娶,这是真的。”
  陆锦惜察觉到了他指尖一点轻微的颤抖,只觉得自己听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故事,并且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似乎印证着自己最早看到那些记录着薛况战功时的猜测。
  人侧卧在那榻上,她沉默了片刻。
  目光是水一样地流转,最终问他:“你在怕什么?”
  刚回来的时候,他开口对她说“别怕”,可那时候她只不过是觉得心里面很乱,一时无法判断出自己到底需要面临怎样一种棘手的场面,也无法预料前路究竟如何。
  她是不惧怕的。
  可此时此刻对她坦言了一切的顾觉非是怕的,她感觉得到。
  在怕什么?
  顾觉非也这般扪心自问,然后抬起了目光,直视着她,仿佛要这么一眼看进她心底最深处。
  “我怕你是陆氏。”
  “……”
  落在旁人耳中,这或许是最莫名的一句话;可当它落在陆锦惜耳中时,便如那惊涛拍上堤岸,撞成一片一片的碎浪。
  他果然是猜到了的。
  陆锦惜回望他,终于凑过去亲吻他干裂而冰冷的嘴唇,然后微笑,也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袒露:“可我不是。”
  ☆、第183章 第183章 惊爆京城
  这算是什么呢?
  也许是遇见了对的人, 所以彼此一个眼神都能领会对方的心意, 一切一切可能造成误会的琐碎都在彼此的智慧中轻易化解。
  他们相互喜欢, 也相互包容。
  在听见她口中这四个字出来的时候, 顾觉非一颗心便已经晃悠悠地落了地,可又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她攥在了手心里。
  他想自己是她的俘虏。
  唇畔的笑容减去了寒冬的冰冷,添上几许轻柔的暖意。
  “我守着你睡觉好不好?”
  她躺着,他就侧坐在床榻边,为她盖好了被子, 将她裹成了暖和的一团,然后亲吻她额头。
  陆锦惜便觉得这时候的顾觉非身上, 带着一种真诚又毫不作伪的欢愉,分明已位高权重, 可她偏能看见一颗赤子之心。
  一夜没睡,她的确困了。
  当下便笑起来, 乖觉地道一声“那我睡了”,便将双眼合上。
  顾觉非在她身边守着,久久,直到听着她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是真的睡着了, 才轻轻将她被角掖好, 从屋里走了出去。
  这时候,周遭丫鬟们的神情都已经不很对了。
  但顾觉非没有看,只是站在了走廊下,喊了一声:“茶。”
  屋里茶水常备。
  他一喊, 便立刻有丫鬟轻手轻脚将热茶端了上来。
  顾觉非接过喝了一大口,强行将那一整夜的疲惫往下压下,然后才看向早已在外面候久的孟济:“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没有什么。”
  孟济是一早就来了,只是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自家公子还有话要跟夫人说,所以即便十万火急也不敢进去打扰。
  “他回府之后,只让蔡修派人找了薛廷之回去。”
  “薛廷之?”
  那个所谓的胡姬所生的庶子?
  顾觉非眼底阴霾一闪而过,却是轻飘飘、冷森森地笑了一声,问道:“这个人查了好几天了,还没消息吗?”
  “正要跟您说呢,有些眉目……”
  孟济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只是提起来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都忍不住添了几分诡秘。
  当下,只凑上前去,附在他身侧耳语了几句。
  那低低的话音落时,便是连顾觉非这等历尽了沉浮、亲自做过不少大事的人,都不由得瞳孔一缩!
  顷刻间出涌的,竟是紧绷的危险与震荡!
  他端着茶盏的手都不由的抖了那么一下,里面热热的茶水溅了出来,烫红了他的手指。
  顾觉非垂眸看了一眼,双目却明亮得不可逼视。
  “这就有点看头了……”
  “是真是假暂还不知,只是个中细节实在让人怀疑。”孟济不敢将话说死了,但凭直觉真不敢相信所谓的“胡姬所出”这种鬼话,“大人,如今薛况携功还朝,我们要如何应对?”
  “不急,你找人去请季恒方少行他们,来府上一趟。”
  顾觉非一伸手,将那茶盏递了出去,便直接抬步往孤窗小筑那边走,一面走一面说。
  “路上小心,注意掩人耳目,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不要被宫里的人发现。”
  “是。”
  孟济知道轻重,应了一声,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昨夜的事情,有门路的人早就知道了。
  但一直等到今日大年初一的中午,这一个消息才如狂风巨浪、雷霆闪电一般,席卷了京城,炸得满京城上上下下晕头转向。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欢腾的狂喜!
  ——薛况还朝!
  十年前含山关一役,是多少人心中沉重的伤痛?一代战神,于敌军围攻之中殒身,结束了自己铁血峥嵘的一生。
  那一年,满京城都飘着白。
  如今这本已经“死”了十年,连全尸都没留下的大将军,竟然复生!
  他回来了。
  而且不仅是回来了,还为大夏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匈奴冒稚老单于病故,兰渠公主继承王位,宣布归顺大夏!
  原来十年前含山关一役之后,薛况伤重,奔逃至燕子丘,为一行脚大夫所救,勉强保得一命。
  只是再醒来时,人已在匈奴。
  他孤立无援。彼时匈奴与大夏关系紧张,连往来通行都做不到,只好隐姓埋名,混入匈奴人中。
  没有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因对中原之文化颇为了解,而入了匈奴兰渠公主之眼,被带入匈奴王庭。
  如此一伏十年。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回到故国,可也渐渐发现了隐藏在匈奴王庭之中的矛盾。
  卓越的谋略,敏锐的感知,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谁也没知会,谁也没暗示。
  薛况彻底让自己一头扎进了匈奴,通过一年又一年的筹谋,彻底获取了兰渠公主的信任。
  时间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流逝,他像是一个最聪明也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等待。
  直到一个月前,老单于病故。
  潜伏在匈奴王庭之中已久的汹涌暗流,在那一个瞬间被完全触发,一场凶狠的内斗残杀在大漠之中上演。
  伊显王子狠辣,兰渠公主聪慧。
  两人若是单打独斗,或许会势均力敌,怎奈站在兰渠公主身边的是昔日大夏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薛况?
  伊显王子最终一败涂地。
  兰渠公主登上了王位,凭借着武力的镇压,让整个匈奴王庭不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由此成为了匈奴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