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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她虽然是个寡妇,可身份太高,一品诰命压在身上,还是大将军薛况的孀妻。谁敢说?
  卫仙原本也是不敢的。
  因为陆锦惜自大病一场, 鬼门关前面走回来之后,那性情手段便有了微妙的变化。表面看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花,可暗地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且太傅府那边,她母亲也亲自交代过, 叫她别跟陆锦惜起冲突。
  可是现在……
  眼见着原本不如自己的人变得春风得意, 甚至就连为了庶子去求皇上这种事都成了, 更让祖宗传下来的科举改了制!
  心里面, 实在不很舒服。
  卫仙素来就不是什么能忍的人, 往日在太傅府被那一个光芒闪耀的嫡姐压着倒也罢了,处心积虑嫁进将军府之后, 竟还要被陆锦惜压着。
  实在憋屈!
  更可怕的是, 一开始她以为只要没了陆锦惜, 她就能将这将军府打理得好好的。如今才骇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对方的打理下,将军府已经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甚至,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在这件事上做得比陆锦惜更好。
  如此一重心绪叠着一重心绪,竟是怎么都不能忍住了。
  所以在听完了陆锦惜与白鹭说的话之后,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
  只是刚一说出来,她就后悔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有什么用?这种话岂是应该从她这般的大家闺秀口中出来的?实在是不应该!
  陆锦惜显然也没想到,会从这一位妯娌的口中听见这般的话。
  端着茶盏的手掌顿了一顿,她眉梢微微地一挑,目光流转间,已经看向了卫仙,眸底的审视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片刻后,她笑了出来:“我行得端,坐得正,即便旁人想歪了,可有胆子如弟妹一般说出来的,毕竟是少数。好歹我还是这将军府的掌家人,朝廷一品诰命在身,谁对我说话,不都得掂量掂量吗?”
  这简直是一顶一顶高帽子连番扣了下来!
  卫仙险些气歪了鼻子!
  她也不是蠢货,哪里能听不懂陆锦惜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指桑骂槐,说她掂量不清楚,是那些“少数”罢了!
  可又能怎么办?
  别说她也不觉得陆锦惜会跟那庶子有什么了,即便是真有,那也轮不到她来说。
  说出这话,便是她一时嫉妒昏了头,已经是理亏。此时此刻,面对着陆锦惜若有若无的嘲讽,她竟然也只能忍了。
  园中一时寂静。
  这时候,陆锦惜才慢慢伸手将茶盏放了回去,神情一片泰然:“说起来,前些日子宫里来了不少的赏赐,虽是沾着大将军的赐下的,可到底是给整个将军府的。弟妹又是宫里贤妃娘娘的妹妹,太傅大人的嫡女,身份尊贵,下嫁将军府实是有些委屈。所以我命人给弟妹那边也送了不少,不知弟妹用着,可还得心?”
  先是帽子,跟着就是明明白白的羞辱!
  满京城谁不知道她是“低嫁”了?可卫仙自有自己的理由在,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只是如今竟是她最看不起的陆锦惜说出来,还特意提到了卫仪!
  分明是要她不痛快!
  没有人活在别人的阴影中。
  可卫仙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有从阴影中出来过。
  小时候,自有记忆开始,便是那无论身世、样貌、学识都完美到极点的嫡姐,处处盖住了不够出色的她;情窦初开之后,还未来得及等到那一簇小苗生长起来,便听闻皇帝一纸诏书,为薛况和陆锦惜赐婚……
  “宫里的东西,用着自然是顺心的,二嫂何必多此一问?”卫仙心底阴郁,都懒得给陆锦惜好脸色了,直接冷笑了一声,“谁都知道宫里那一位嫡姐与我关系不好,二嫂还这么说,实在是有些诛心了。”
  “啊,是这样吗?”
  陆锦惜仿佛现在才知道,露出几许惊讶的表情来。
  “这可实在不很对得住弟妹了。本来弟妹也应该听说了,近日宫里面多有一些腌臜的传言,句句都牵扯着贤妃娘娘,我知道之后,还想宽慰弟妹两句。看来,现在是不用了。”
  虚伪!
  卫仙看着她那一张带笑的脸,是半点没从这神态中看出半点的诚恳,只听得出那种毫不掩饰的嘲讽。
  可又怎样呢?
  “宫里面的事情,自然有宫里面的人操心。我嫡姐是个本事人,入宫已有近六年,荣宠不衰,那些个流言早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在传了。一位是皇上年轻时候挚友与伴读,一位是皇上如今的宠妃,要追究皇上早就追究了。”
  到底还是同出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卫仙没有落井下石。
  更何况……
  她本也不是那么忍心,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厌恶卫仪。
  天下人都当她与顾觉非之间有点什么,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入宫的恩旨传下来的那一天,她那一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嫡姐竟然怔住了,反复问了传旨太监三次,是不是传错了。
  公公们只当她是高兴坏了,不敢相信。
  那时候,也没有多怀疑,只反复喜笑颜开地恭喜她,说什么荣华富贵的好话。
  然后慢慢地,她那一位嫡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自然起来,很快就变成了毫无破绽的笑容。
  可那一天夜里,卫仙没睡着。
  卫仪的院子就在她不远处,瓶瓶罐罐摔倒的声音响了一晚上,直到天明才歇了。
  第二天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卫仪,又成了完美模样,仿佛她昨夜听到的那些声音都发生在自己的梦中。
  本来入宫的圣旨已经下了,她是不能再出门的。
  可这一天,卫仪偏偏出了门,还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仿佛怕被人发现。
  这件事,卫仙原本是不知道的。
  只是那天碰了巧,卫仪一个人从下人走的角门回来的时候,她正在附近的花园里摘花,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一道身影。
  悄悄跟上去之后,才认出那“男子”竟然是自己的嫡姐卫仪。
  那一刻,卫仪的神态,她永远不会忘记。
  一张不施粉黛的、苍白的容颜,一双空洞迷茫、恍惚飘荡的眼眸,可唇边偏偏挂着一抹令人心惊的笑。
  像是一具华美的躯壳,又如一只凄切的艳鬼。
  直到现在,卫仙都没能品出当时的卫仪是怎样的心情:失落?绝望?迷惘?恐惧?痛苦?还是讽刺,或是仇恨……
  也许,即便曾与那一位名传天下的顾大公子有点什么,在那一天之后,也都化为了灰烬吧?
  心死了。
  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弟妹,弟妹?你怎么了?”
  许是她走神了,耳旁竟然响起了陆锦惜的声音,于是卫仙这才反应了过来,将旧日这些笼罩着无数谜团的思绪打散。
  她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向对方:“没事,只是二嫂不提起便罢,一提起倒让我想起一些与嫡姐有关的旧事,一时出了神而已。”
  旧事?
  还跟卫仪有关……
  说实话,陆锦惜是有点感兴趣的,可坐在眼前这人是卫仙,她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儿地问,只淡淡将这话题揭过:“还以为弟妹是有哪里不舒服呢,没事便好。时辰也不早了,迟哥儿那边怕是不久就会下学,弟妹一个人慢坐,我得先走了。”
  “二嫂慢走。”
  敷衍地应了一声,也敷衍地起身,行了敷衍的一礼,卫仙半点都不介意她提前离开,反而高兴得很。
  谁都知道,她们妯娌这就是表面的功夫。
  所以对她这般明显的敷衍,陆锦惜也没在意,起身后便带着几个丫鬟回了东屋。
  这些天来,她也没闲着。
  先前曾有说过要给璃姐儿、琅姐儿请先生,早几日便已经有了眉目。因科举改制,也允许身有残疾的人加入,所以有不少的士子要重新赶考。
  这里面,便有一位很特殊的。
  此人姓季,单名一个“恒”字,表字如一,祖籍京城人士。
  年轻时,他曾连中小三元,得了三个案首,后来更在乡试之中得了解元。虽然北方文化之风不如江南,可此人的才名在当年实在不弱。
  只可惜自古雄才多磨难,一场大火,毁去了他的一切。
  听潘全儿说,那一场大火,在京中挺出名的。
  大约是六年前某一夜,三司之一的大理寺,也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就烧了起来。左右两侧便是刑部的提牢厅和秋审处,天牢更在附近,对面则是兵部衙门。
  可以说,才一烧起来,就吓住了所有人。
  众人一则想要救火,二则又怕关押在天牢中的人趁机逃出去,只好将当时赶来的官兵和步军守卫分作了两批,一批前去救火,一批则严格把守街口,不让一个可疑人逃走。
  可谁也没想到,正是因为如此,救火的人不够,火势竟没能压住。
  天牢中的囚犯谁也不愿意等死,不少待定罪的人更是如此,一时作起乱来,也让他们腾不出手去救火。
  火势越来越猛。
  最后,不仅烧了整个大理寺和刑部衙门,大半条街都没能幸免。因为当时连成一片,烧起来很快,街后的百姓很难撤出,竟有不少丧命其中。
  数百屋舍,化为灰烬。
  季恒的家宅,便在其中。
  更让人唏嘘的是,这一场大火不仅让他失去了家宅,也让他失去了父母,更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右手,从此无缘科举。
  据传他年富力强,当时本是可以自己跑出来的。
  只是他一双父母年迈,正在家中熟睡。他冲进火中想将他们唤醒救出,哪里想到二老已经被浓烟呛晕。
  他只好强行将二老背出,却也不慎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断了右臂。
  事后因为刑部关押的犯人疯狂逃窜,引得各处混乱,不管是将父母送医,还是请大夫过来,都成了奢望。
  时年二十四岁的季恒,竟只能眼睁睁跪在旁边,看着二老咽了气。
  这一夜,他失去了一切。
  心灰意冷的他远走江南,离开了京城这个伤心地,在烟花风流的维扬地面,靠写字作画,甚至以为青楼伎乐写词谱曲为生。
  如今,潘全儿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
  说是这人得知了身有残疾者可参加科举的消息,要从江南返回京城。且此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即便比不得顾觉非,可作为一名先生,可以说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