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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瞧他如何?”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远远儿的,庆安帝萧彻已驻了足,也未叫人大肆宣扬,所以前头人都还不知他来了。
  他只看着一身横刀立马气的方少行,笑着向旁边问了一句。
  现如今这宫里面,敢站在皇帝身边的人不多了。
  就是老太师和老太傅,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落在后头一些,唯独早年就与其相交的顾觉非,还能抛开宫廷那些规矩,往他身边站。
  议和大典一结束,萧彻便召见了顾觉非。
  方才与大将军夫人陆锦惜谈话的时候,顾觉非人就在殿后,有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所以此刻,当然才能跟萧彻一起走出来。
  他的目光,也落在前面方少行的身上。
  听着萧彻这半点都没动怒的平静声音,他也就知道今天这事儿不会闹得很大了。
  于是笑道:“不像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反倒像是市井上那些脾气上来就不管不顾的混混儿。不怎么样,可论本事,未必不能有薛况一拼。”
  前半截那评价不怎么样,可后半截……
  即便萧彻再迟钝,也听出了顾觉非这话里的欣赏。
  他回首看向这一位本应该早早成为自己股肱、却偏偏被自己父亲压着一头的少年时挚友,声音里带着几分微妙。
  “朕本以为,你会觉得此人面目可憎。”
  “哈哈,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瞒皇上,方才这方少行请臣喝了一小坛不错的酒,臣即便有满腹的坏话,也只好憋回去了。”
  顾觉非半开玩笑地说着。
  萧彻一听就笑了起来。
  他自问是很了解顾觉非为人的,自然知道他这一句话不过是玩笑。
  但既没否认,就是真的觉得方少行不错了。
  “可惜,他到底是出现得太晚。如今的大局,已没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更可惜……”
  话说到一半,萧彻自然地停下了,却是沉默。
  顾觉非何等样的聪明人?
  即便是萧彻不说,也能洞悉他心内是什么想法,更何况他这话已经说出来大半。
  方少行的确是很不错的。
  带兵打仗,即便还不如薛况老辣,且还有一身没磨干净的轻狂邪气,总给人一种不是特别靠得住的感觉。
  可他有一腔的赤诚,直来直去,不跟谁绕弯子。
  诚如方少行那挑衅之言——
  若当年与霍尔顿交战的那一役,领兵打仗的是他自己,而不是薛况,那今日或许就没有这一场议和。
  也或许,即便是有,来的人也不会是霍尔顿了。
  因为,霍尔顿不可能从他手中逃出。
  他到底年轻,是在六七年前才到薛况麾下崭露头角的。
  这个时机,不管是对大夏,还是对顾觉非和萧彻来说,都有些晚了。
  但凡能早上那么几年,薛况在军中的积威又何至于此?
  与匈奴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更不会是六年前那般结果。
  顾觉非的目光变得渺远了一些。
  他没有再接萧彻的话,只是竭力地透过人群,去看那一位曾对他寄予厚望、如今已对他失望透顶的老太师。
  人群的边缘,他静静地站着,身子似乎有些颤抖。
  只是隔得有些远了。
  顾觉非竟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太过模糊,以至于自己根本看不清晰。
  也或许,是不想看清。
  “过去瞧瞧吧。”
  对顾觉非这般有些恍惚的怠慢,萧彻也没介意,只是对着身旁的太监一摆手。
  那太监伺候了多年,顿时会意。
  手中拂尘一甩,便立时仰了头,清了嗓子一声唱喏:“皇上驾到——”
  这一下,前面僵局顿时就打破了。
  文武大臣纷纷下拜。
  匈奴这边才将霍尔顿扶了起来,怒视着方少行,有一种被戏耍了的冲动,听得大夏皇帝过来,也不好发作,只能跟着一道行礼。
  所有人里,就方少行自己最镇定。
  眼见着皇帝来了,他一掀那白袍飘逸的下摆,躬身一拜时候的姿势都显得潇洒。
  声音里还有点笑意:“臣方少行,拜见皇上,吾皇万岁!”
  “平身。”
  萧彻看了他一眼,又近距离看了看此刻灰头土脸的霍尔顿,心里面竟莫名觉得一阵解气,连带着脸上那本来寻常的笑意都真了几分。
  “议和大典才刚结束,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霍尔顿火气正大。
  可还不等他说话,方少行已经直接躬身回禀:“回皇上话,臣与匈奴霍尔顿将军昔年在战场上乃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今日议和大典已成,臣便想与他切磋切磋。只是没料到霍尔顿将军手下留情,未使出真本事,给臣留了些面子。倒是臣一时下手没了轻重,还请皇上恕罪。”
  睁眼说瞎话!
  简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颠倒黑白啊!
  周遭目睹了事件全过程的文武大臣们,听了他这话之后,只觉得耳朵旁边嗡嗡地鸣响,炸得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即便是向来自诩见惯了伪装的陆锦惜,此刻眼角也不由得抽了一抽,深深地惊叹于方少行的冠冕堂皇与胆大妄为。
  偏偏谁也不敢站出来说什么。
  就是霍尔顿自己听了方少行这一番极给面子的说辞,也怔神了好半晌,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承认还是否认。
  承认吧,一口气咽不下;
  否认吧,那不是直说自己就是打不过方少行?
  而且现在可是才议和啊。
  方少行一开始挑衅他的时候就说了,这是个人恩怨,不牵扯家国大事。
  他是听了这话才应战的,此时再在大夏皇帝面前说什么,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心里憋气了好半晌,霍尔顿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耳旁更有方少行方才那一句狠话回荡……
  他不由思考起一个问题来:作为一个才在沙场驰骋了不到两年就凶名赫赫的小将,方少行到底愿意战,还是和?
  不想则已,一想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萧彻也是瞥了方少行一眼,自然知道他在说瞎话。
  但眼下的关键,是匈奴使臣这边的说法。
  面上挂了几分和善笑容,他回眸看向了霍尔顿,只问道:“霍尔顿将军,是这样吗?”
  “回大夏皇帝的话,是这样。”
  霍尔顿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硬生生将那一口气给咽了回去。
  “是方将军过谦了。霍尔顿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哦?那看来是旁人大惊小怪了。”
  萧彻扫了场中所有人一眼,完全一副自己根本不知道事情经过由来的模样,但话锋一转,还是落回了方少行的身上。
  “虽说是霍尔顿将军与方大人之间叙旧,可这里到底是皇宫门口,且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乃是匈奴议和的使臣。方大人这般做,却是有些过了。”
  方少行那凌厉的眉眼间,顿时就露出了几分明显的不高兴。
  甚至已经能看到唇边一丝讽笑。
  萧彻也看见了,却没在意,只含着笑意道:“宫门喧哗闹事,虽未酿成大错,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念在方大人昔日有功于社稷,小惩大诫——就罚俸三月吧。”
  三月?
  是个人都知道方少行现在只是个金吾卫,就那点俸禄饷银都不够他出去喝两壶酒的。
  别说是三月,就是罚俸一年,都不是大事。
  萧彻这所谓的“小惩大诫”,当真是“惩”得够“小”的。
  众人都听出皇帝轻拿轻放的意思了。
  方少行也不蠢,可心里面不很领情,嘴上答得也敷衍,只躬身下拜,平淡道:“臣,领罚。”
  “行了,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萧彻打量了方少行两眼,便没再去管他了,只随意地摆了摆手。
  “既没事都散了吧。”
  “臣等恭送皇上。”
  众臣再次行礼,将纡尊降贵前来的皇帝送走。
  这里面也包括顾觉非。
  在他躬身行礼的时候,萧彻就知道他是不想再待在宫里了,大概是有点什么自己的事情需要忙。
  也不是大事。
  有关与匈奴议和的后续还有科举改制这件事,尚需从长计议,不急在这一天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