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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藏蓝锦袍,压住了他因年轻而有些浮动的气质,显得沉稳了不少。长身而立时,倒也不大看得出腿脚的毛病。
  说句实在话,薛迟还没见过长得比自己这一位不大熟的庶兄更好看的人。
  不知道那一位传说中的“顾大公子”是不是能比得上?
  心里忽然就掠过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薛迟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下一刻,他就奇怪了起来,不由问道:“名单出来了,兄长不去看看吗?”
  薛廷之暂时没有回话。
  他看了矮自己一大截的薛迟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前面不远处贴着名单的屏风上。名单不长,粗粗一看约莫只有二三十个名字。
  但他其实不需要看,上面不会有他的名字。
  先前在内堂考试的场景,又开始在脑海中闪现。
  精致的书案,磨好的墨,铺开的纸,满屋都是书香气,身边都是认真作答的人,可在他那里,只有……
  怎么也落不下的笔。
  终究还是放不下,忍不了。
  即便命知道如今若能拜大儒为师,甚至就拜顾觉非为师,将来的路也会好走很多。可提笔之时,满目都是当年四溅的鲜血,冰冷的刀光……
  那提在手中的笔,就像是当年那一位一朝宰臣手中握着的尖刀。
  后脚跟的痛楚,尚且不曾遗忘,如今,其子所主持的这一场阅微馆拜师,他又如何能落得下笔?
  几分戾气,慢慢在瞳孔中浮动,最终又游移消失。
  薛廷之没有让自己露出破绽,只淡淡一笑,若无其事道:“我只是看着刚才人多,腿脚不方便,也不大好挤进去。”
  “啊……”
  薛迟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又看了看开始稀疏的人群,便一拍手道:“那没关系,我听琅姐儿说了,兄长你读书特别厉害的!我去帮你看看好了!”
  兄长。
  这称呼,让薛廷之一下想起来:眼前这小破孩,是他那一位名义上的“嫡母”和薛况的儿子。
  心神一时有些恍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竟已没了人。
  薛迟说完,都没管薛廷之是什么反应,直接就跑了出去,朝着人堆里面挤。
  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玩”字。
  帮薛廷之看完了结果,他就可以出去划船游湖或者爬山了啊!
  个子不大的他,像条灵活的小鱼,不一会儿就钻了进去,凑到了那张名单下头,抻着脖子使劲儿地瞧。
  贴出来的名单很简单,白纸黑字。
  名字都是竖排写,所以头个字是姓。
  “薛,薛,薛……”
  嘴里念叨着,薛迟的目光,飞快地从名单上扫过。
  周,吴,冯,刘,马,季,董……
  一个,两个,三个……
  一连数到后半截,愣是没看到个姓“薛”的!
  名单就快要到末尾了,薛迟心里犯了嘀咕,只想着也许是今天出色的人太多,这一位兄长可能还差点,所以没上。
  谁料想,继续往后一看,眼睛顿时就亮了:“呀,薛!”
  终于找到了!
  薛迟惊喜不已,几乎就要朝后面薛廷之喊一声“我找到你了”,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扫见了下面跟着的一个字——
  “迟……”
  “迟?!!”
  开、开什么玩笑?!
  薛迟张开的嘴巴都闭不上了,只觉得晴天一道霹雳下来,比当初接到曾祖父的信函还要吃惊!
  这是逗他吗?
  他交的可是连名字都没写的白卷啊!
  结果现在上面没有薛廷之的名字,反而有他的……
  一时之间,他傻站在了那边。
  他身边不少人都看了名单,唉声叹气往一旁去,见了他也没在意,只当是个来这里碰运气的小孩,现在没碰上所以失落了。
  都是后面的薛廷之,看他半天没回,又见人少了,便慢慢走了过来,笑着道:“怎么了?是不是没我的名字?我学识本也尚浅,要有了才奇怪呢。”
  “不、不是……”
  薛迟满脸惊悚地回过头来,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自己此刻遇到的情况,词穷极了。
  他只能僵硬地把手抬起来,指向了名单,带着点渺茫的希冀道:“我……你认得那几个字吗?”
  几个字?
  薛廷之有些疑惑,皱了眉,抬头一看,眸中顿时闪过一片没掩饰住的讶然。
  薛迟的名字,竟赫然在列!
  这可是奇了。
  即便薛迟是个神童,也不至于就能跟这么优秀的学子相比吧?
  他不知道薛迟交白卷的事情,但念头一转,他立刻就想到了陆锦惜的身上,并且想到了之前老太爷破天荒从庄子上送来的信,想到了顾承谦那个长子顾觉非送给陆锦惜的礼……
  原来如此。
  心里一哂,但也着实复杂。
  薛廷之不知道陆锦惜的真实想法,只当是陆锦惜为这个儿子的筹谋,于是垂了眼帘,收敛了脸上惊讶的表情,恢复了方才的笑容,道:“看来要恭喜小公子了。”
  他对薛迟的称呼,其实很别扭。
  但这个时候的薛迟,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听了薛廷之的回答,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一时哭丧了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没看错,那一定是他们搞错了!这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白卷也能入选?
  对!
  一定是搞错了!
  薛迟现在只想着玩,才不想去第二轮浪费时间呢。
  方才出来贴名单的几个阅微馆的书童,就在旁边站着,他二话不说就跑过去可怜巴巴地问:“谁录的,你们告诉我这名单谁录的?搞错了吧……”
  “啊?”
  几个书童被他冲到跟前儿这么一问,都傻眼了,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想要问个详细。
  还好,这时候,孟济正好从二楼下来。
  他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卷宣纸,隐约看得见些许的墨迹。
  这就是第二轮考试的试题了,他刚才才去几位先生那边拿到。此刻下来,便是要请通过第一轮的二十八人参加下一场。
  人还在楼梯上呢,薛迟那一句文,就传进了耳朵里。
  孟济抬了眼睛一看,恰巧瞅见薛迟满脸绝望的模样,一时生出几分怜悯来:唉,谁让你是被顾觉非那老狐狸“青睐”的人呢?
  心里为这一位小公子默哀了一把,他脸上却挂着诚恳的笑容,一路走了下来,对着薛迟就是一拱手:“薛小公子,有礼了。考卷是孟某看的,名单也是孟某录的,绝对没有错。”
  “这怎么可能?”
  薛迟认得孟济,也知道孟济的身份。但听了孟济这话,他半点也不肯相信,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明明……”
  明明交了白卷。
  但孟济没让他把话说完,只是极为有礼貌地打断了他:“还请小公子相信孟某,也相信诸位先生。小公子的答卷,乃是真正的‘此时无声胜有声’‘无招胜有招’,正是解答那一题的关键。”
  此时无声胜有声?
  无招胜有招?
  所以交白卷反而是解答那一题的关键?
  我连题都没看啊!
  这也可以?
  薛迟看着孟济,彻底无言了:“……”
  他到底不是傻子。
  先前没得到证实的时候,他怀疑是他们搞错了,但如今孟济都亲口“夸奖”了,恐怕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先前被炸蒙掉的小脑瓜,重新开始了飞快的运转。薛迟就这么盯着孟济,心里的怀疑是一重比一重更深。
  他有心想要问点什么,但周围都是人,也不好开口。
  孟济则是笑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还请小公子与诸位一起,先进内堂,马上就开始第二轮。孟某在这里,先祝小公子旗开得胜了。”
  旗开得胜……
  薛迟脑子都是晕的,感觉像是钻进了套子里,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期待的“轻松生活”挥了挥小翅膀,就飞远了。
  “我……”
  “还是去吧。”一旁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薛廷之,忽然插了话,“想来是嫡母一番苦心,小公子莫要辜负了。”
  这一瞬间,薛迟说不出话来。
  他娘亲的确说过随便他去不去,但满京城上下,谁家的娘亲不希望让顾觉非当先生?
  眼下他遇到的情况,傻子都知道有鬼。
  正如薛廷之所言,他怎么知道,这不是他娘亲的一番苦心呢?
  一双英挺的眉皱了起来,漂亮的眼睛里,也闪过几分犹豫。薛迟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若是娘亲费了苦心,他不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