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顾觉非私底下做过不少的事,叶氏只听说过一星半点儿,可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发颤。
论才华也好,论手段也罢,甚至论心智,他哪一样不强于昔年的顾太师?
即便是跟家里闹翻了,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顾太师最中意、最寄予厚望的,还是这一位嫡长子。
久在侯门勋贵人家,叶氏这一双眼睛,可一点也不简单。
很多事情,她都看得透透的。
如今一一细细为陆锦惜剖析出来,算得有条有理,脉络清晰。
“夫人您该听过,太师府二公子去年考了举人,算得少年才俊;就是顾太师那一位续弦夫人生的几个孩子,也莫不聪明伶俐。”
“可有顾大公子珠玉在前,他们便成了萤火之光。”
“即便他们做得再好,头上也永远压着一个兄长。便是在顾太师心里,也没人能比得过他的大公子……”
这还是陆锦惜第一次听人这样详尽地述及顾觉非,这个……
与薛况齐名的大人物。
她没有插话,也不急躁,只听叶氏一点一点道来。
“顾太师今年五十了,身子骨不好,又有腿疾在身。”
“今年冬天,他便大病过一场,有好几日没能上朝,吓得宫里面太医院的太医们好几天睡不好觉呢。”
“偌大一个顾家门楣,他一个老人家撑着,何等殚精竭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致仕……”
“昨夜顾太师上大昭寺的消息一传,今晨京城里各家各户,谁不四下里派人打听?”
“他是向来不信神,也不拜佛的。上大昭寺,除了为隐居在雪翠顶的顾大公子,几乎不作他想。”
“京城里人人都在琢磨:顾大公子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要承继家业,老太师在朝中那些权势人脉,又到底要留给谁……”
说到这里,叶氏都忍不住有些摇头感叹。
顾氏一门,树大根深。
他们国公府虽厉害,可要与这样的实权一派相比,实在差得太远。
陆锦惜也总算听出端倪来了:原来都是利益相关的事情……
顾太师在朝中这样大的本事,顾觉非又是这么厉害个人,一旦爷儿俩和好,说不准顾家风向就要变。
朝廷里的事情,盘根错节,牵连甚深。
是以仅有个风吹草动,也有无数人如临大敌,坐卧难安。
这倒是有意思了。
想来方才叶氏向她打听顾家的消息,也是为了能在这样时刻变化的情势里,抓得那一分两分的先机,至少不行差踏错吧?
毕竟,顾家的公子似乎不少,但顾觉非偏偏是那个嫡长,还是顶顶厉害的那个。
陆锦惜是越想,越觉得有那么一点意思。
她琢磨了一会儿,问道:“那世子夫人觉得,顾大公子会回来吗?”
“……”
叶氏看了她半天,一时无言,又很无奈。
“夫人,您可别调侃我了。当年顾大公子走得那样决绝,消息一出,便跟惊雷一样劈晕了大半个京城,现在谁又能预料?我们国公府,向来与太师府不怎么占得上边,反倒是您……”
说到这里,叶氏略顿了一顿,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意味深长。
“夫人虽与贤妃娘娘不合,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令尊陆老大人与顾太师乃是同科的进士,知交莫逆;将军府这边又有永宁长公主在,当年曾与顾太师里应外合,扶了当今皇上登上大宝,是近得不能再近的关系……”
“夫人是陆大人的掌上明珠,又听闻与长公主关系不错。”
“若要说顾太师上山这件事的始末,我的消息再灵通,却也是不能跟夫人相比的。”
陆锦惜听了,心下却是明了。
这样算起来,的确是陆氏的消息应该灵通一些……
“只是可惜了,我这几日都在病中,就连太师府寿宴的消息,都还没人来告诉我呢。如今得知顾太师上山这件事,还多劳世子夫人提起……”
“那也不打紧。”
叶氏对豪门世家里的事情也算清楚,她摸了摸怀里罗定方的头,笑着道:“如今夫人病好了,怕是事情堆着堆着就来了,就算您再想躲懒,眼下这境况也不成的。倒是我有一句话,想对您说,不知该讲不该讲……”
陆锦惜好了奇:“您但说无妨。”
“您就当我是多虑吧……”
叶氏有些感慨,打量着陆锦惜,想起她方才半真半假的那一句“真忘了”。
“我观您方才神态,像是还未放下当年与贤妃娘娘的过节。”
“可如今太师府势大,顾大公子也与贤妃娘娘没了瓜葛。”
“不管是为了将军府,还是为了迟哥儿打算打算,夫人也宜当把这些恩怨放一放,趁此机会,结交结交太师府……”
薛家虽是世代将门,可先皇在时,战事频繁。
薛家长房与二房都战死沙场,就连长房长嫡也折在里面,陆锦惜的婆婆孙氏守寡,陆锦惜的婶母永宁长公主守寡,陆锦惜的长嫂贺氏还是寡妇。
就连陆锦惜自己,也是一样。
家里有本事的男人们都上了战场,大多下场不好。
如今府里到了年纪,人活着却还没混出个人样来的,多半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把,不能指望他们自己爬上去。
顾太师一朝重臣,手握的可不仅仅是文官方面的事情。
再说陆锦惜自己出身诗书世家,怕不一定想要孩子再上战场,这一点端看把孩子送进光阴学斋教养,便能窥知一二。
叶氏这一番话,都是怕陆锦惜因记挂当年恩怨,在这风起云涌的节骨眼上掉链子。
结交顾太师府,不说多一个朋友,好歹少个敌人。
话都是没错的,可其实陆锦惜半点不知道原身与他们的仇怨,对什么卫仪顾觉非,更是无感。
她知道是自己之前半真半假的那一句话,叫叶氏误会了。
可她也不解释。
一双手,指甲透明而圆润,慢慢地交叠,放在了膝盖上。
陆锦惜温温地一笑,向叶氏道:“世子夫人思虑周全,是我所不能及。太师府寿宴之事,回去若得了机会,我便打听打听。若得了什么消息,说不准还要再来叨扰您一回,请教一二了。”
叶氏目光微微一闪,抬眼便对上了陆锦惜那一双波澜不动的深眸。
一时,竟有些心惊。
倒好像,对方把自己这一点小心思给看破了:她向陆锦惜示好,可不就是为了得到点顾太师府的消息吗?
陆锦惜如今应了,她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好在叶氏反应也快,当下便巧笑起来:“那可真是造福了我了,也省得我再到处打听太师府的消息了,该是我谢谢夫人才对。”
这话说得实在是坦荡,半点也不遮掩。
陆锦惜闻言,竟生出几分好感来,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屋内的气氛,一下比刚才还融洽。
她们二人又换了话题,说了一会儿闲话。
过了约莫两刻,眼见天色不早,陆锦惜才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她让白鹭把药材都留下了,叶氏也毫无芥蒂地收下,还一路送她到门口。
待目送陆锦惜消失在夹道上了,她才有功夫去回想这一下午的相处。
跟陆锦惜坐着说话,那真是极舒坦的一种享受。
不管是听着她声音,还是看着她的脸,及至种种细微神态,都妥帖极了。
可待细细一回想个中细节,又莫名有些心惊肉跳:一个寻常人,能让人产生这种感受吗?
心绪轻微晃动,叶氏有些恍惚地呢喃了一声:“怎比卫仪还难看清几分呢……”
当初说卫仪第一的那些个人,莫不是瞎了吧?
怀着一种极为莫名的情绪,叶氏回到了屋里。
离了国公府的陆锦惜,则在白鹭等人的陪伴下,重进了东院。
屋外守着几个丫鬟。
她上了台阶,便想问鬼手张的事情,没想到,一抬眼,竟瞧见外面站了几个陌生的丫鬟。
一身桃红的袄裙都显得很精致,站着的时候两腿并拢,脊背挺直,却将头微微垂下来一些,双手交叠在身前。
规矩比府里其他丫鬟严的岂止一点半点?
就连这样貌,都极为出众,看着不像是府里能教调出来的。
心念一转,她还来不及问,便有一个东院原来伺候的丫鬟上来,轻声给陆锦惜通禀:“二奶奶,长公主在屋里头,已经候了有一时了,正等您呢。”
长公主?
陆锦惜眼皮顿时一跳。
可不就是她先前还与叶氏提到的永宁长公主吗?
先帝在时,她便以公主之尊,下嫁给了薛老将军的二公子薛还,成了她婆婆孙氏的妯娌,膝下有个女儿。
因为身份贵重,她虽只当着二房的家,可大房这边莫不敬她几分。
又因为在庆安帝继位之时出力甚重,她在朝中也颇有势力,在府内,地位也就更超然了。
原身陆氏,能以这温软性子,在府里撑着掌家几年,其实背后就有她的支持。
陆锦惜是半点不知道为什么,可这不妨碍她对此事的重视。
只是不知,这一位长公主婶婶来,到底为什么事?
她拧眉,点了点头,便向着屋内走,脑海里却一下想起了之前叶氏所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