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猫吧?”屈瑶梅提着白手套的后颈,冷笑着对薄荧说。
“这是陈……”
“你还装什么装?!陈厚都跟我说了!”屈瑶梅突然暴怒上前,狠狠一脚踹向薄荧的小腹,薄荧被撞向身后的墙,发出一声听着好像都能感觉到疼痛的巨响。
薄荧跪了下来,干呕一声,歪斜的课桌,老旧的椅凳,二十几条冷漠残忍的人腿,在薄荧的眼里都成了黑影憧憧。
“这是你的猫!”屈瑶梅怒吼着,又是愤怒的一脚踹向薄荧的胸口。
“老子居然会讨好你的猫!!如果不是你这狗杂种,我怎么会——!!”暴雨般的踢打不断落下,屈瑶梅的脸色十分恐怖,就连她带来的那些人也不由退开了些,生怕屈瑶梅迁怒于他们。
几分钟后,屈瑶梅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提着被甩来甩去不断发出刺耳尖厉叫声的白手套大步走回了鱼缸边。
“不要动它!!”在模糊发黑的视线里,薄荧尖叫着想要站起来,“把她按住。”屈瑶梅冷冷地对她带来的几个男生说。男生们立刻上前按住了薄荧,薄荧剧烈挣扎着,其中一个直接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薄荧头一转立刻就要咬他,男生直接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一旁墙上撞去。
砰的一声,薄荧头晕眼花,感觉额角上有什么热的东西流了下来,她连站都站不住了,如果不是身边两个人拧着她的手臂,薄荧立刻就要倒下了。
薄荧的双腿脱力地弯曲在地上,无论被怎么欺负都没有流过泪的薄荧,此刻脸上正经历着一场暴雨般的泪水冲刷,绝望和恐惧淹没了她的眼睛。
“求你了,不要伤害它,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害它……求求你……求求你……”
薄荧毫无尊严地乞求屈瑶梅的一丝同情。泪水冲刷走着她的骄傲和自尊,她的种种认知和坚持,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求求你……不要再夺走它了……求求你……”
我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屈瑶梅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毒的狞笑,随后,在薄荧的目光里,将不断挣扎的白手套的头按进了污臭的鱼缸。
“不要碰它——不要——!!!不!!!”薄荧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旁边的两个男孩几乎用上全力才勉强压制住她。
“快放开它!!”薄荧瞪大的眼睛传来撕裂般的痛苦,她的眼泪像岩浆一样灼烧过流过的每一寸皮肤,看着白手套的身体在鱼缸外剧烈挣扎,薄荧觉得自己的血肉都融化了,她感觉不到身体的任何存在,只剩一具空荡荡的骨架——绝望和恐惧附着在她的森森白骨上,啃噬着她曾经是心脏的地方——
终于,屈瑶梅松开了手,白手套的身体软绵绵地垂在了鱼缸外。没有人再按着它了,但是它却不会挣扎动弹了。
身旁两个男孩像是察觉了什么,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薄荧无力地摔坐到了地上,她的眼神空洞而寂静,表情木木的,不哭也不喊了,只是眼睛里的泪水还如决堤般不断涌出。
“还给你,你的猫!”屈瑶梅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白手套背部的毛皮,把它从水里提了出来,猫的表情惊恐而惨烈,大睁着眼,维持着死前的最后一刻。屈瑶梅随手一甩,把湿淋淋的白手套扔到了薄荧面前的地上。
“……为什么……”薄荧的嘴动作微小的开合着,声音太小,没人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屈瑶梅皱起眉来凝神去听,才听见她微弱的低喃。
“为什么连白手套也要从我身边夺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有说过任何人一句坏话,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
她没有看任何人,眼里的泪也不知何时停了,薄荧空洞死寂的目光定在惨死的猫尸上,就连旁边的男孩踹了她一脚也无动于衷。
薄荧时断时续的喃喃,加上地上一具凄惨的猫尸,整个空间都洋溢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活该。”屈瑶梅冷笑着看着她:“你还活着干什么,早点去死吧,你死了大家都轻松。”
说完,屈瑶梅带着她的人打开反锁的前门走了,他们走出教室后,没一会就传来了屈瑶梅和她跟班的笑声。
剩下几个本班的学生互相看了一眼,也拿起自己的书包离开了。窗帘依然紧闭着,前门开了,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空旷寂静的教室,只有薄荧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外面的天空里都能看见闪烁的星星了,薄荧才慢慢地起身。摇晃了几次终于站稳后,她俯身抬起了已经僵硬的猫,把它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薄荧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最后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幸福杂货店的外面了。
民居内漆黑一片,没有灯光,也没有任何人声。
在她惯常坐的那个位置,塑料小板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装有生活垃圾的,破破烂烂的麻袋,在最顶端,有一抹红色露了出来。
薄荧走上台阶,慢慢将那抹红色抽了出来——
是一件打了大半,就快完成的红色毛衣。
“谁在那里?”一声狐疑的问声从身后传来,薄荧转过头去,看见是一个出来倒垃圾的中年女人。
她下意识地埋下头,含糊说:“我来……找婆婆……”她的声音还带着嘶吼后的沙哑,女人多看了她两眼,薄荧知道中年女人在夜色里没有认出自己,因为女人接着说道:
“你就是她的外孙女吧?你妈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薄荧没有说话,中年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快回去吧,天色晚了你一个小女孩不安全。节哀顺变,你看你妈就节得挺好的——”她把垃圾袋往门口一扔,絮絮叨叨地往回走:“作孽……自家妈死了一周都不知道,还是送报纸的报的警,幸好不是夏天哟——”
“……婆婆……死了?”
中年女人从这异常冰凉的声音里察觉不对,她转过身来,看见走出阴影的薄荧,继而看到薄荧怀里已经僵硬的死猫,中年女人尖叫一声鬼追似的逃回了家,厚重的防盗门砰的一声在薄荧面前关上了。
薄荧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过了一会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探出了半截身子,搜寻着什么,看到薄荧后立即对她怒吼道:“扫把星,滚开!小心老子打死你!”
薄荧木然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向依然没有亮起的婆婆的屋内。半晌后,她转身迈了出去。
薄荧没有家,她仅仅期望一个可以临时停留的地方,仅仅是这样一个卑微的愿望,生活也毫不留情地把它碾碎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薄荧毫无头绪地走在寒风里,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痛的感觉,剩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她从来不知道,冬天可以可以这样冷,冷到她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从骨头里一直冷到指甲缝。
时间已经进入深夜,街上没有任何行人,只有路边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在嘲笑着悲惨的她。
前方有一个公园,薄荧拐弯走了进去。
走在公园的小道上,薄荧的目光在黑夜里巡视着,最后走到了一棵有着繁茂树冠的雪松树下,将白手套轻轻放在地上,薄荧徒手就在地上挖了起来。
尖锐的石子磕破了她的皮肤,她毫不在意,麻木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挖着泥土。手指早已没了知觉,连痛都麻痹了,在她的不断努力下,一个小小的深坑终于挖了出来。
薄荧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转而在这个深坑的旁边,又开始挖了起来。
第二个深坑挖好后,她的手指已经染上了红色。
薄荧小心翼翼地抬起白手套,将它葬入第一个深坑,“对不起……”一声低不可闻的道歉在出口的瞬间就湮灭在了寒风中。
如果没有遇见我就好了。
接着,薄荧拿出那件打了大半的红色毛衣,她的表情被关押在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下,她木然地脱下棉衣,将红毛衣套上自己身体。
没有任何不合身的地方,这件毛衣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薄荧没有血色的嘴唇抖了几下,然后死死地抿了起来,她用颤抖的手脱下毛衣,无声地将脸埋在大红色的毛衣上。
就像那天她从树上摔下时一样,她的背脊在轻轻颤抖,却没有任何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薄荧背部的颤抖逐渐停息,她把脸从毛衣上抬了起来,面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泪迹,只有一双黑得妖异的瞳孔在夜色里闪着微光。
她将毛衣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第二个深坑,然后将两个坑都埋上土,抹平,最后才从树下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对面一棵树下默默无言不知看了她多久的女人。
女人有着一张比电视上任何一张脸都要完美无瑕的面孔,苍白的肤色,漆黑的瞳孔,让人联想起妖魅的吸血鬼。
当她朝薄荧走来的时候,身上同时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
薄荧心中警铃大作,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身后却传来一声带笑的话语:
“好久不见,薄荧。”
薄荧的脚步踩了刹车,她惊讶地转过头去,看见黑发的女人对她露出了微笑。
“你是谁?”薄荧警觉地问。按常理来说,这时候她应该毫不犹豫地逃跑,但是女人身上超现实的气质麻痹了她的理智,那声薄荧也激起了她的疑惑,所以她才会停了下来,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我是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的人。”女人微笑着,狭长的凤眸里闪着狡黠神秘的光,她停了一下,才盯着薄荧的表情,恶趣味地说道:“比如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件事。”
薄荧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盯着她。
“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女人向薄荧伸出一只手,就像是恶魔的邀请,手腕上繁杂的黑色手环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只要你向我许下愿望,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可以让你登上全球富豪排名的首位,也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任国家主席——只要你许下愿望,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当然也包括让屈瑶梅和陈厚那两个爬虫得到他们应有的教训。”黑发的女人脸上露着恶趣味的笑容。
“……你究竟是谁?”
“能够实现你愿望的人。”
“我没有愿望。”薄荧低声说。
“是吗?”黑发女人并不恼,依然扬着微笑,“报复屈瑶梅和陈厚不算吗?”
“我没有愿望。”薄荧抬起头来,嘴边似乎有笑:“只有为之努力的目标。”
黑发女人愣了愣,像是听闻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弯腰哈哈大笑起来,整片树林里都回荡着她一个人的笑声,而她身上的金属饰品则像是回应她的愉悦似的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哈哈……哈哈……有趣,我会拭目以待的,薄荧……”在薄荧震惊的目光中,女人的身影渐渐变薄,她意味深长的微笑融入了黑夜。原地留下了一张薄薄的卡片,半晌后,薄荧走过去捡起了它,黑暗的夜色中,倒立的倒吊人在塔罗牌牌面上对薄荧微笑。
当——当——当——
从镇中心的方向,遥远地传来古老钟楼十二点发出的的钟声,寂寥,悠远。
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 6 章
“喂,说话啊?你不是那么傲吗?现在怎么像条死狗一样不声不响了?”
屈瑶梅用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浑身湿透的薄荧几下,薄荧一动不动,半张的双眼里黑瞳木然无神,自从那天教室里的事发生后,这一年来不论屈瑶梅如何挑衅折磨,她都不再反抗,就像被彻底打败了一样。
“没意思……”屈瑶梅厌恶的后退一步,叫上一旁她的朋友们:“我们走。”
等到屈瑶梅几人的说话声完全消失后,薄荧从地上坐了起来,她的嘴唇被寒冬腊月的凉水冻得发青,薄荧伸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抚到耳后,从湿成水泊的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阵刀子似的寒风吹过,薄荧打了个哆嗦,受凉后引起的强烈恶心一阵一阵朝她袭来,她扶着墙站了好一会,才重新有力气迈出脚步。
“……给你。”一个女生从一间空教室里走出,薄荧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她的神色忐忑,像是做了错事怕被发现一般,把手帕扔到薄荧身上后就快速跑走了。
薄荧握紧了手帕,没有用它去擦拭脸上的水迹,只是沉默地走过学校长廊。
发生在薄荧身上的暴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要站出来阻止?不,不赞成的人始终是有的,婆婆、女警、李魏昂、甚至刚刚向她扔出手帕的女生,他们都从内心同情薄荧,但是单单同情还不足以让他们站出来和整个社会对抗。
如果世界上只有你一人知道非亲非故的死刑犯的清白,而所有人都在鼓吹呐喊死刑犯的死亡,你会跳出来为了她和世界为敌吗?
薄荧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做不到。
薄荧浑身湿透的从教学楼背后走出,强撑着走在放学后空荡荡的操场上,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向着她由远到近。
从声音来看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不可能是屈瑶梅一行人,薄荧没有回头。
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跑到她前面两步的位置上停下,气喘吁吁地看着薄荧。他的视线在薄荧湿透的衣服和脸上的红肿上来回跳跃,就像是找不到落脚点似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措和自责。
薄荧看着李魏昂没有说话,自从放学后那次事件以后,李魏昂和屈瑶梅的冲突就明朗化了,屈瑶梅踩着薄荧在同龄的学生里获得了更高的敬畏和威望,她开始觑视李魏昂手里的首领位置,而李魏昂也不甘示弱,带领着他的团队不断挑衅回击。
薄荧不知道他究竟听说了多少那天他走之后发生的事,但在那之后,屈瑶梅欺负她的时候,李魏昂就会出现,逼迫屈瑶梅停止暴行,有的时候他赶上了,有的时候没赶上,就像现在这样,但不管是什么情况,薄荧和李魏昂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就和他们一直以来一样,就算身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也不会有语言交流。
薄荧迈出脚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后,没过一会身后就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李魏昂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一直把她送到了距离福利院不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