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小量迟疑道,“可是,我行吗?”
谢灵涯肯定地道:“你要是不行,还有谁能行。”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啊,说来简单,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三宝剑的要义并不复杂,可是第三剑即便谢灵涯,也不是一时就能学会。
方术易学心难修,道法以修心为上。况且,能领悟让剑,说明小量心窍已开。
谢灵涯毫不怀疑,即便舅舅在场,也会立刻答应的。
在场众人都知道,小量一直想入道,只是苦无天赋,现在见他终于得偿所愿,便在海观潮的带领下鼓起掌来,祝贺小量。同时心中也十分钦佩、尊敬,小量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但那份勇气与心思,他们远远不及。
谢灵涯摸了摸小量的头,他太辛苦了,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谢灵涯心里还是难受,环视一周,低声道:“……我没有保护好大家,是裴小山回来报仇了。”
如果不是小量,也不知后果会如何。
“谢总,你不能就紧着自己的品德啊,”海观潮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丫怎么逃出来的,但我们觉悟也是很高的,难道能怪你当初不该做好人好事么。”
谢灵涯失笑,随即心神一定说道:“怪我不够牛逼。”
此言一出,四方鬼王都想捂脸了,你到底想要多牛逼。
海观潮也一脸惨不忍睹,“你……”
“请大家监督,我以后一定要更加发愤图强,不给坏人留一丝机会。”谢灵涯信誓旦旦地道,“还有,回头我把笔记里的延寿药方都找出来,你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他越说神情越灵活了,“对,先和阴司打听一下小量的寿元,什么拜斗祈福全用上……”
见谢灵涯这么快就恢复神气了,喋喋不休考虑该怎么做,大家一时间安心无比。
“咳咳!”施长悬咳嗽了起来。
谢灵涯赶紧蹿到他身边,扶着他的手,“今晚先这样,在观内挤一挤休息吧,天气还不冷,打个地铺,租屋那边太乱了。贺樽也别回去了。”
看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散开。谢灵涯掂了掂那竹杖,与施长悬对视一眼,一同进了供奉祖师牌位的屋子。
……
裴小山说要送他朋友下去陪他,可是谢灵涯的家人却一点事也没有,这一点比其他疑点更让谢灵涯困扰。
他们在屋内点香,告知王羽集今晚之事。
两人闭上眼,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只见王羽集亲身前来,“……裴小山怎么可能从地府逃出来!”
能够从阴司管束下逃脱,裴小山绝不可能有这份能耐。
谢灵涯冷静地道:“裴小山实力大增,还能欺瞒天神地祇,我怀疑他带来的那些厉鬼,也是来自地府。他背后,极可能还有大事,我都不敢透露给其他人。舅舅,恐怕你要即刻通知阴司排查,到底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对了,”谢灵涯想到那竹杖,又道,“这是裴小山的法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舅舅你看得出端倪吗?”
王羽集一看之下,脸色巨变,伸手一拂,原本生机勃勃的竹杖瞬间成了幽深的黑色,透着沉沉死气。
看这模样,真不像是人间之物。
“难道……”王羽集背着手,纠结地道,“难道是……”
“是什么啊。”谢灵涯急了,“快说吧。”
“待我先传个信。”王羽集握着自己的印信传讯,作罢后才长叹一声,“当初,我耗尽数十年寿元,就是为了将一人打入地府,本以为再无后患,所以也未和你提过一句。”
的确,谢灵涯只知道舅舅是为了斩妖除魔才油尽灯枯,什么法子都救不回,但当时他们见面,舅舅性命垂危,并未细说。
此刻,谢灵涯和施长悬都心中一惊。
王羽集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对付的对象,恐怕极不一般。
而且要是这样,也说得通了,那些厉鬼试图杀抱阳观的人,甚至上他们的身进去,更可能是为了抱阳观本身,毕竟这是王羽集的师门,甚至王羽集的牌位也在这里。
“幽都山,当年我途经幽都山,在那里遇到一个少年。”王羽集缓缓道,“幽都之山是连接阴阳二界的地方,寸草不生,唯有阴气、怨气、死气凝结的蛇虫虎豹。我见那少年一身生气,并没看出什么异样,还同他探讨方术,有心收他为徒。
“他天赋异禀,领悟力过人,又不谙世事。我好奇他的身世,一问之下,他却说自己刚刚在幽都山出生,山就是他父母。可人是万物之灵,幽都山怎么可能生得出人?还一下长那么大?
“我心中有了怀疑,后来才发现,他真的是幽都山孕育出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一个极阴死地诞生出来的生命。最可怕的是,他能学会最正统的道术,还能将它们轻易逆转成害人的方法。一身生气之下,其实是死气。
“我倒是想度他,可惜,还真没那个天赋。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要让其他人变得和幽都山的死物一样,我怎么拦啊,只能拼命了。天意让我遇到他,我当然不能让他离开。”
王羽集说得轻松,但当时的情况不知多凶险,行差踏错,会有多少生命葬送。只是,他费尽辛苦也无法让其灰飞烟灭,只能送那幽都之子下地府,镇压在阴间。
现在看见与那人有关的蛛丝马迹,王羽集心情极其复杂。
是他吗?是设法放走,还指点了裴小山吗?他自己又在何处呢?
阴司回信还没来,王羽集心中难以安宁。
“真是因缘巧合,”谢灵涯不禁道,“如果真与他有关,今日的局也是破在了让剑之下。舅舅,我正想和你说,今日最后道观这边,是小量领悟你的意志,一剑斩厉鬼。我已经和他约定,他愿意拜你为师。”
王羽集一愣,随即露出欣喜之色,“应当是这样,应当是这样!就算那人也逃出阴间又如何,我虽身死,但还有外甥,还有徒弟!我道门还有无数同道!”
谢灵涯一摆手,“嗨,别无数了,前几年统计完也就五万多。”
第73章 接班人
王羽集一腔热血都被谢灵涯“哧”一下浇灭了,瞪着他看了两秒便伸手去揪他耳朵,“说什么你!”
魂体揪着也这么疼啊!不愧是做城隍了!
“舅舅,我刚跟人拼完命!有你这样对战斗英雄的吗?”谢灵涯眼泪都要飚出来了,“我不就说了一句实话……哎哎哎,其实我是分析一下现状,我觉得人不够还可以找和尚帮忙!降妖伏魔,人人有责!”
也就王羽集还能对谢灵涯动手了,谢父都不敢打孩子,越打越逆反,王羽集就没那么多顾虑。
施长悬一伸手,护住一些谢灵涯,“老师,他也是担忧。”
王羽集放开他,背着手打量,只觉这个弟子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谢灵涯的德性了,翻过这页说道:“后面那句倒是个法子,若是他真的逃出来了,佛道携手也是应该的。”
之前对付红阳道时,也是两教联手,倒也是一桩佳话。
王羽集又问了几句小量的事情,等小量伤好了,他就会收小量为入室弟子。而谢灵涯想知道小量的寿元还能不能补回来了,可惜王羽集也不知道,天意难测,这要看小量自己的机缘。
“那我就尽人事,听天命。”谢灵涯心中又过了一遍拜斗祈寿之类的法子。
这时,王羽集把印信拿出来,感应片刻后说道:“不妙……”
谢灵涯问道:“真逃出来了?”
王羽集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当初阴司将他镇压起来,日日以道经梳理心性。不久前阴司发现裴小山等厉鬼逃脱,连忙查看其他处,发现他本人仍在原处听经。方才再去细看,才发现只是一具会跟着念经的假身而已。”
这实在是最坏的结果了,要谢灵涯说,这幽都之子就不该留着,反倒让他领悟了逃脱的方法。
“真逃出来了……有什么办法找到他吗?”谢灵涯问。
“很难,他身上的生气,可以说就是真的了,也的确会用道术。”王羽集皱眉道,“只要他不主动显现,谁看他也是个正常人类。
“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从阴司逃出来,恐怕废了不少功夫,一时半会儿也许不会动手。”
王羽集说着,忽然叹道:“既然他特意放了裴小山,日后头一件事,说不定就是来砸我的牌位和道观吧。”
“舅舅,你别乌鸦嘴啊!”谢灵涯急道,“那我还想说他到了人间,说不定就被花花世界迷惑了呢。”
王羽集好笑地看他一眼,“你想得倒美。我只是觉得,人海茫茫,他如果真有这么个目标,反倒是缩小寻找范围了。”
倒是这么个道理,世界那么大,别说有五万道士,五十万也不一定找得到,这还得是人人都可以把他和普通人区别出来。
“唉。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找到他了吗?”谢灵涯说道。
可那毕竟不是普通人,是罕见的幽都生灵,生亦死,死亦生,连阴差都分辨不了。
施长悬忽而道:“他生于幽都之山,山上其他阴物见到他会有所感应吗?”
王羽集细想后眼睛一亮道:“有点可能。当初我见到的那些幽都阴物天然地对他非常尊敬、亲切,说不定真能从此入手。”
“这条先记下来,回头研究。”谢灵涯又问,“他长什么样子?”
王羽集摇头道,“知道也没用,他能化形。不过,我所见的他的本体,是十六七的少年模样,看着就像寻常学生一样,甚至有几分可爱讨喜。”
这时施长悬又咳嗽了几声,王羽集回过神来,说道:“都早些去休息吧,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阴司也必然会调拨人手跟进。”
两人点了点头。
王羽集最后吩咐了一句:“灵涯,你……”
谢灵涯看他纠结的样子,说道:“我一定会保护好道观的,我还要扩建,哪能让人给毁了。”
王羽集无奈地道:“保护好自己。”
……
送走王羽集之后,谢灵涯呆了一会儿,道:“去我房间吧。”
他扶着施长悬往自己房间走。
今天所有人都睡在观内,谢灵涯的房间摆了两张床,自然也有两个道士过来挤一晚,他们回去的时候,那俩人都已经在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了。
施长悬坐在床上,谢灵涯给他兑了杯温水,这个伤啊,因为后头救回来不致命,但还有得养。现下一看,脸色也白得很。
谢灵涯看施长悬有些虚弱的样子,又想到在租屋里他给自己挡了一下,浑身闪着电光的模样,还在隐忍地示意他避开……谢灵涯回忆到那模样,出了会儿神。待施长悬喝完水,又接过杯子期期艾艾喊了一句:“师兄……”
施长悬:“怎么了?”
“那个,大恩不言谢。”谢灵涯不好意思地道。
施长悬却道:“你还是谢吧。”
“……”谢灵涯惊了,“啊?”
施长悬淡淡看着谢灵涯,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谢灵涯只好弱弱地道:“谢谢你。”
施长悬忽而对他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客气。”
他好像只是随意说了三个字,非常常规的对答,谢灵涯却觉得脸腾一下红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谢灵涯一手抬起来挡住脸,“这些天都在道观挤一挤吧,你要上课就告诉我,我扶你。”
施长悬看到他捂脸,只觉得好笑,伸手拍了一下。
谢灵涯一下子抖了抖,另一只手一松,杯子都掉下去了。幸好施长悬眼疾手快,倏然接住了杯子,否则非砸地上不可。
“……哎我去。”谢灵涯懊恼地放下手。
这一下,施长悬便看清楚他脸颊泛红了,手指忽而一松,杯子“砰”地摔在地上,碎了。还是没逃过这个命运。
这一响打破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