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瑶挑眉,想起了还在辛苦养小孩的白落樱,顿时忍俊不禁——白落樱无意抢了燕王的小孩,燕王本来大急大怒,然一听说是斩教圣女抢走的,燕王就冷静了下来。燕王突然觉得他的小世子刚出生没多久,跟着他很危险,还不如让斩教帮他养两天孩子。燕王这么一个决定,苦了白落樱。
白落樱原本想来小玉楼和女瑶汇合,被燕王和女瑶双双命令,不得不抱着一个小孩儿,留在了那里。
已经半年过去了。燕王再次来信,说明他终于腾出功夫,要解决一下这些事了。
女瑶“嗯”一声后,用眼神示意程勿留在“听风崖”练武,她就跟金使走了。女瑶垂着眼若有所思,还没看到信,但她已经猜测那边恐怕要偏向她了。她做了这么多动作,燕王终于下定决心了么?她……身后突然传来程勿一声喊:“小腰!”
女瑶讶了一下,回头。
金光如逐,红色暗下,天边云霞交织,江河淘浪滚如天际而来。少年郎立在崖口,黑发青衣,袍袖如鹤飞扬,拖着他清瘦却傲立的身影。身后的白鹤冲天飞起,程勿目光清亮如雨,星坠雨中。他开口唱了小曲:
“若是乘风,若是采月。
若是你闻,若是我去。
若是不误,若是已故。”
女瑶目中波光潋滟,痴痴看程勿。看他开口唱曲,看他目光灼热地看他。天地间只立了他一个人,他言笑晏晏,风采卓佳,如美玉立于瓦砾中。遍地瓦砾,只有他一个人最夺人眼球。
女瑶怔怔地看着他,风吹乱她的衣发。她心脏在一刻间跳跃急促,要跳出喉咙,要飞离她,要不遗余力地扑向他。她面颊滚烫,眼睛灿亮,她一目不眨地看向他。姑娘腰背挺直,静静地听他唱那个小曲。
——我唱一冬天,春天的时候你会嫁我么?
身边金使心情复杂道:“《若是》啊。他跟你求爱啊,教主。”
女瑶忽然弯眸,对程勿笑了一下。她转过身,不再留恋,跟着金使下山崖。但她心中已经记住了这一刻——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求爱呢。
小勿、小勿……你先唱一冬天再说吧!
待女瑶走了,程勿再自己品味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开始练武。他心中轻快,想小腰想个不停,手中的招式随他心意动,也变得轻盈许多。往日总让他觉得很辛苦很烦躁的习武,今日竟格外自然……突得,蹬蹬蹬,又有脚步上山。
程勿回头,看到秦霜河一脸凝重。秦霜河左看右看:“教主呢?”
程勿客气疏离道:“她有事先走了,秦姑娘有事找她么?我可以代为转告。很重要么?”
秦霜河迟疑了一下,想到这是程勿,程勿和教主关系那么好,告诉程勿也无妨。秦霜河犹豫道:“其实我也不知这算是大事小事……小玉楼的地理,好像暴露了。”
程勿目中当即变得犀利,冷冷看向秦霜河。
他冰霜一般的眼神,气压一开,竟将秦霜河压得后退了两步。秦霜河惊异无比地后退,运气后才停下步子,没想到程勿现在武功已经到了能够短暂压她一刻的地步。秦霜河面色古怪道:“……但我觉得似乎暴露也没关系。因为找上来的人,是真阳派的谢长老谢微。”
“谢微说有事寻教主,跟教主叙叙旧之类的。”
叙旧?
程勿身形一动:“小腰现在很忙!我也见过谢公子,我代小腰见见他,看看他什么目的。秦姑娘不介意吧?”
秦霜河连忙:“不介意不介意。”反正她觉得谢微孤身而来,态度温雅和煦,让人如沐春风。那位公子那副样子,全然无害,想来程勿要见,也没什么问题。
而秦霜河只是说话的一功夫,程勿已经掠身而走,如点水般迅疾消失在了她面前。秦霜河定定神,怕程勿年少惹事,还是跟了上去——
话说,有必要这么积极么?以前也没见程勿这么关心他们斩教的事啊。
☆、第74章 1
谢微下了船, 跟山下巡守的魔门弟子递了名号, 之后魔门弟子上山去禀告教主,谢微则慢悠悠地沿着山道开始爬山。走了一路水路,进山的水道过一峡谷, 窄小*逼仄无比,全靠谢微自己持篙撑船。他上山的时候, 衣袍上沾着的水雾仍濛濛一片。然谢微抬目仰望小玉楼山中风光,气质典雅翰逸神飞。他缓山而行, 大有乌衣子弟风流之韵。
谢微感慨无比:小玉楼这山真是不好找。蒋声追查女瑶的下落半年了, 又找了小玉楼很久, 才确定了位置。亏得罗象门有蒋声顶着,没有报告宗门, 让谢微先行了。
蒋声对谢微那一统武林的愿望,勉强算支持。明明小玉楼就在罗象门的地盘下, 蒋声硬是没有打草惊蛇。对谢微, 蒋声也算仁至义尽了。
一路上山, 冬日后山中草木枯槁, 景色凋零, 也没的看。谢微一边走, 一边想着心事。他想到已经很久没见过的女瑶, 心湖不免波动。这么久不见,她是否对他……倏地, 空气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破空声, 谢微本能跃起, 袍袖翻飞,人向后疾退。
他退出三丈,见原来所在位置,一片树叶悠悠然落地。谢微微惊,却还没想清楚,一道青衣身影已凌空跃来,直取他要害处,杀机凛凛。谢微当下本能运招去躲,他的武功防守不错,基本每次防守一出,很少有人能再跟上。然这一次,他身形往旁侧退,面上淡然的笑却收了——这人招式在半空中一改,身形稍顿后强行逆转,重新迎向了他。
“啪——”
二人对掌,四目相对,少年郎冰山雪水一样清冷的眉目,映入谢微温和的眼底。
谢微一惊:“程……”
他的“程”字刚说出,格挡的手臂被抓住,少年郎反手就来拿他。他及时手臂外折,顺着对方的手势逆向而走。两人的手再次一对,强势悍然的内力冲击都被运于掌中,两人竟齐齐向后退了两步。
谢微凛目。
见程勿面色平静,望他一眼,身形重新掠来,取他面门——
连续不断,内力不绝,庞大而霸道的武功招式,竟逼得谢微些许狼狈,不得不从防守改为攻势。二人贴身对打,从地上飞至高空,再从树顶纵下。皆不用兵器,皆招招为攻。眉目宛好的两个男子目光几次错过,谢微收了轻慢之心,越打越心惊——
这还是几个月前的程勿么?
雁北程家少主跟着谢微,谢微大约清楚程家武功的路数。程淮的武功非常不错,还在谢微之上,只是内功受损。程家给程淮出的法子是用秘法杀了程勿,把程勿的内力拿过来。然程淮入江湖快一年了,都没杀了程勿,程淮半死心——不得不重新修补他的缺陷。
程淮在真阳派养伤,谢微对程淮的伤一清二楚。然谢微心悸,几个月功夫,程勿跟谁学了一身好武功,这武功何等霸气、凶悍,竟要强行压他一头……这分明不是程家武功的路子!
程勿的进步……太快了。
谢微猛地想到了女瑶,眸子一眯,心中发抖——竟是她么?她竟还在让程勿跟她习武?她怎能、怎能……对程勿用心到这般地步?
《淬阳诀》……果真太强大了。难怪四大门派的人都想杀了女瑶。
二人相对,谢微心中骤痛。想到程勿背后站着的是女瑶,女瑶非但没杀了程勿,还教程勿武功,对程勿用心至此……谢微心中气血翻滚,全身冷如冰霜。他在一刹那生起强烈的嫉妒之心,被情感控制,不由自主地下了杀招——他要杀程勿!
谢微的攻势即刻变得凶猛,正和程勿的意。程勿存心想看看自己的水平如何,想拿谢微试试招。谢微攻势加狠后,眼睛变得冰冷,招招至死。程勿毫无退意,反而更加生气勃勃地迎上。
秦霜河气喘吁吁赶至时,正看到两个光风霁月般的男子打得不可开交。她眸子一缩,眼看谢微拍向程勿发顶,程勿抬手扣向对方的咽喉——秦霜河大吼:“住手!你们想气死教主么?!”
她随手一甩,一把匕首甩出,插向两人中间。女子喝声在耳,程勿心中一颤,看谢微动作稍顿。匕首破风而来,程勿当机立断向后退开,同时在半空中翻身一纵,把秦霜河丢来的匕首抓到了手中。
程勿缓缓落地,将匕首扔给脸色难看的秦霜河。
谢微轻轻挑眉,看着程勿和秦霜河:“怪我出手太重。但在下无论怎样,也称得上使者吧?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程公子上来便下杀手,是否可给在下一个解释?”
程勿眉目冷淡,他倒是不会像谢微这样把话说得这么圆。程勿只是客气一笑,拱手致歉:“我不知道你是访客。秦姑娘说有人上山,我以为是有敌人来找小腰。小腰经常被人追杀,想来谢公子也是知道的。我以为你是敌人……我看错了。”
秦霜河:“……”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程勿磕绊都不打、谎话张口就来:程勿不知道来的人是谢微?骗鬼呢?程勿这个小混蛋……为何人学坏总是学的这么快?
谢微:“……”
他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但程勿字字清晰的亲昵的“小腰”称呼,还是让他心凉了片刻。谢微皱着眉,程淮和程勿出自同一家,都不通俗事,然这两人差距竟这么大。谢微有耐心教导程淮,但对着程勿……他只厌恶无比。想他方才竟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起了杀心……谢微惊疑:我是怎么了?难道我容不得一个正在长成的天才?
程勿如他的敌人一般,谢微心中警觉:这个少年郎,绝不会是我的朋友。
之后程勿再化身有礼貌的主人,领谢微上山,谢微都表现得很冷淡了。程勿也不在意,把人领到议事堂中,他往旁边一坐,秦霜河看他一眼,见程勿没有走的意思,当下也不避讳程勿,而是盘问起谢微的来意。
谢微心更沉了:魔教内务,程勿居然可以参与……女瑶到底是给了这个少年多大的权柄?
秦霜河看谢微相貌好,问的便拐弯抹角,分外刻意。谁想她话音一落,程勿随口接话:“我那位兄长在谢公子那里呆的还好?”
谢微:“……程公子何意?”
程勿笑一下:“没事,只是我们迟早有一战。敌人嘛,做好准备也好。”
谢微:“程少主在真阳派,伤养得已经不错了。我怕他受了山下人的诡计,才让嫂嫂多留他在山上几日。他却是不如程公子,短短几日,程公子在山下已经如鱼得水,混得很不错了。想程少主在雁北地位极高,自幼受家中长辈教育,正邪两派的事,程家是不参与的。”
程勿顿了一下:“你指桑骂槐?”
谢微吃惊了一下。程勿居然能听出来……因为程淮是听不出的。程淮听不出他们这些人的暗语,听多了甚至打瞌睡,因程淮说他从小习武,他没时间学别的;程勿听得懂。那程勿当是自小有大把时间读书了。谢微沉默,想程家的教育……程淮身上的例子,完全运用不到程勿身上。
程勿淡声:“指桑骂槐,谢公子你落了下乘了。”
谢微脸色微白,垂下眼睑,默然不语了。
一旁的秦霜河看他们两个来来去去,心都要抽了。这两人闹得跟情敌似的,逗她玩呢?程小勿就算了,谢微和他们教主有什么关系啊……秦霜河干笑着要缓和这尴尬气氛,就听一个女子声音从外而至,远远飘进来了:“谢长老大驾光临,程勿小孩子,没怠慢谢长老吧?”
女瑶!
谢微心中一动,起身。却余光看,看程勿腾地站起,往前两步,声音微喜,充满亲昵感:“小腰你来了?”
程勿再是不高兴:“什么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我帮你待客,怎么会得罪人?”
谢微沉默而安静,看红衣扎袖的漂亮姑娘从门槛外迈步进来。他望着她,眸子紧缩:这般貌美,这般青春年少。和迷雾鬼林时期的女瑶不同,那时的女瑶通身黑,英姿飒爽,毫无女子气质。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人如月,香腮雪。她额上戴着琳琅发饰,直坠额心;耳下的水蓝色环状耳珰轻晃,光华照着雪肤;手腕处有轻纱相托,裙裾腰间挎着银色小弯刀,金银色的长鞭托腰而落;她一步步走来,又轻盈,又英气,还有少女的稚嫩感。
女瑶……现在打扮得这么好看。
程勿迎上去,秦霜河跟女瑶说了几句话,女瑶就别目看了程勿一眼。程勿哼了一声,女瑶直接伸出手,在他腰上拍了下,程勿被拍得脸色煞白,差点倒地。程勿怒瞪女瑶,扶着自己的腰,却没说什么。而女瑶转头就漫不经心地对谢微笑:“程小勿胡闹的话,谢公子不要跟他计较。”
谢微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他勉强笑了下,看女瑶入座。
秦霜河亲自给教主倒茶,女瑶转着手中茶盏,青玉素指搭在茶杯上,心不在焉地请谢微喝茶:“正魔两方还没打起来吧,谢公子这么着急地找上来,所谓何事?”
“听说要跟我叙旧,咱们这旧……恐怕叙得你难受,我看就不必了吧?”
谢微失魂般坐下,心中冰凉。过了一会儿,女瑶冰雪般的眼眸看过来,他被她凌厉逼人的眉目间风采所慑,才回了神:“自是有些事想单独跟……你谈。”
女瑶:“唔。”
她手叩桌子,心里还在琢磨着燕王的来信、白落樱的哭诉,一会儿回神,看谢微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润清透,安静地等她回神……女瑶一怔,瞬间想起迷雾鬼林时候的谢微。她心里一软,叹口气。女瑶挥挥手,示意屋中闲杂人等退散,不要影响她和谢微谈正事。秦霜河当即领着几个下属告退,程勿却还坐在旁边不动。
女瑶不得不转眸看他:“程勿?”
程勿一愣后有些委屈:“我也不能听?”
女瑶:“练武练好了?今日不腰酸背痛了?吃过饭了?口诀全部领悟了?跟你对招的人全部被打趴下了?你……”
她话没说话,程勿已一脸惨白。他连忙跳起,屁滚尿流般慌张逃走去练武了。女瑶太可怕了,日日催着他……这日子没法过了!
谢微却看着程勿的背影,轻声:“你教程勿武功,是想做什么?让他回到程家,是只打败程淮就够了,还是要把整个程家都拿下?你要拿到雁北程家么?雁北程家高手如云,想不到你心思这么重,连江湖中的唯一净土也不放过。”
程勿看不出来女瑶的心思,谢微却一点就出。
女瑶撩发一笑:“小哥哥……”她叫的谢微心中一颤,然她声音继而冰凉,“关你屁事啊?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程勿是我教出来的,我就是想得到雁北地盘,你也管不了。想管我,你哥哥过来的分量都不够。”
谢微一滞,道:“你利用程勿……程勿如此有天赋,你不怕他反应过来你只是利用他后,他跟你反目?一个天才,那般信赖你,你要和这种人反目么?”
女瑶目中神色诡谲,她的手指撑住下巴:“怎么会反目?小勿一直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人靠近他的。你要让他跟我反目?那我会杀了你哦,谢微。”
她说的这么笃定,谢微低下眼,有些不知说什么了。魔教教主,好大口气……她坏起来,谁敢凑过去?她说杀他,他心里竟有些信。谢微压力极大,努力让自己的情感落下去,让自己的理智出来对话。谢微道:“随你吧,程少主和程勿之间迟早有一战,我希望你到时不要插手,让他们公平对决。你若是为了得到程家而耍心眼,真阳派自会为了程少主跟你为敌了。”
女瑶一声嗤笑。
谢微抬目,认真道:“你莫要不当真,女瑶,你知道你心法有缺……四大门派是有能力对付你的。现在不对付,只是四大门派心不齐而已。你非要把他们逼得齐心了么?女瑶,你便是为自己想,也莫要折腾了好么?”
女瑶猛一拍桌子,斥道:“谢微!你寻到小玉楼,便是跟我说这些废话么?又要劝我不要跟四大门派为敌,龟缩到关外去?你少招惹我,少教育我该怎么做,我的事跟你无关。你别忘了我们是敌人!我念着旧情不杀你,不是让你来我耳边嗡嗡嗡背书!”
她当即起身,谢微立刻跟着她一道站起。
谢微追上她步子,苦笑:“好好好我不说了……那都是外话。我寻上你,最希望跟你说的,其实是武林一统之事。现在四大门派和魔门都打得厉害,生生死死,恩怨越来越多。一直打下去,江湖根本得不到好的发展,还会被朝廷觊觎。半年来,我奔走于江湖,四处劝说,都是想成立一个武林盟,想平下正邪两道的纷争!我绝不是只为了真阳派,只为了中原武林,若是不再为敌了,你统领的魔门也能好好发展不是么?”
女瑶离去的脚步一顿,微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