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在路上碰到,叫一声师兄,叫一声师妹,也就这样而已。
有一天晚上,阿嫣半夜睡不着,想起夜里老和尚也不大爱睡觉,总喜欢捧着那两坛只能闻不能喝的酒,便想去找他说话,谁知走到师父的院子外,透过半掩的门,竟然看到师父在训话。
那个总是乐呵呵傻笑的师父,竟然在疾言厉色的教训人。
对象还是他们这一辈万里挑一的优等生明慈大师兄,他低着头,容色苍白依旧,目光望着地上,看不清神色。
阿嫣很是意外,站住脚步。
里面的人立刻发现了她的存在,看了过来,师父还好,明慈一见是她,突然愣住,紧接着脸泛起不自然的颜色,转过头,对师父沉默地行了个礼,匆匆走开,身影快的如风,转瞬便消失了。
阿嫣往后看了看,他的背影早已不知所踪。
莫名其妙。
不远处,济宗长长叹了口气:“是劫难逃,是劫难逃……”
阿嫣一怔,结合方才明慈古怪的表现,身经百战情债无数的她,很快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跑到老和尚身边,小声问:“他是嫉妒我资质好,潜力比他高,还是看上我了?”
济宗只是叹气,摸摸她的头,唤道:“小狐狸。”
阿嫣眉开眼笑——只要他不叫她明贞,不管叫她什么,她都是高兴的:“在呢。”
济宗苦笑道:“是劫难逃呐。”
阿嫣哼了声:“那也是他的劫,你对我念什么?我在下界是逗过几个假正经的酒肉和尚,可大师兄老是凶我,又闷,不讨我喜欢,我从没逗他。”她瞥了眼师父圆滚滚的肚皮,又扑哧笑了出来:“老和尚,实话与你说罢,我在桃源有个相好的,长的可好看了,带出去特别有面子,下次介绍你认识。”
济宗摇了摇头。
那以后,阿嫣又想回桃源了,行程就定在下月。
过了几天,她听说明慈闭关修炼金钟罩神功第十重,便动起脑筋,准备在回去前,练一练荒废已久的媚术,这万一久不回去,华容不甘寂寞,被厉害的女狐狸精凭本事勾去了,她可以凭看家本领把他先勾回来,然后再甩掉,继续找下个相好的。
后山很偏僻的地方,有一座莲花池。
和尚是不会去那里露天沐浴的,平时都是阿嫣在用。
于是,阿嫣到了莲花池边,褪下衣衫,走下去,池水很浅,只到膝盖,清澈见底。
西天的莲花四季盛开,水中红莲和白莲皆有。
她在水中修习媚术,时隐时现,青丝在水中散开,丝丝缕缕。
只可惜四周没有妖物,只能以没有生息的莲花和石子为目标练习,没有参考对象。
时间一长,阿嫣叹了一声,心想是太久不练了,功力不足从前的七八成,这样下去,真会丢尽脸面。
她不气馁。
第二天,她继续来。
第三天,她继续来。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第七天,她终于有了点感觉,欢喜地笑了出来,笑到一半,听见身后一声闷响,似乎有人倒在地上。
阿嫣找了很久,才找到隐匿在仙草仙木深处……在那里,有个和尚苍白着脸倒在地上,已经昏迷过去,唇边全是血。
难怪……放眼如今的师门,也只有他和师父,可以不被她发现,藏那么久。
老和尚说的对,她真的是他的劫。
其他人都要靠本事勾的,只有他,她连小手指都没动一下,阴差阳错的,他都能看见她在池子里练媚术。
这是一种怎样的运气。
阿嫣穿完衣服,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把他拖回他房里。
明慈三天后才醒。
正好阿嫣拿药进来,看见他躺在床上,目光空洞,便问他:“你不是在闭关修炼吗?怎的跑到莲花池去了?”
明慈面无表情,声音很轻:“……那就是我闭关的地方。”
阿嫣奇道:“在莲花池后面?”
明慈合上眼睑,低声道:“离池子近。”
阿嫣问道:“所以?”
明慈沉默很久,又轻叹一声,才道:“闭关多日,太脏。离池子近,出关后,可以及早沐浴梳洗。”
……
好像有人说过,大师兄是有洁癖的。
阿嫣把药放在他的枕头边,算是安慰他:“行了,你撑了七天,身为男人,你已经很不错了。是我貌美倾城风骚妖艳人见人爱,不是你好色,定力不够。”对方不语,她又道:“你的金身——”
明慈淡淡道:“无妨。”
阿嫣挑眉:“我没记错的话,你修炼了千年吧。”
明慈始终不曾看向她,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低低重复一遍:“无妨。”
阿嫣叫他:“和尚。”
明慈回头。
阿嫣的脸上没有笑意,直视着他的眼睛:“老和尚是我师父,但我从来没有清心寡欲当尼姑的觉悟。我有个老相好的——”停顿了下,接着说下去:“虽然他随时可能甩了我,我也随时可能甩了他,可我们以后也许会成亲,生下一只三界六道最美丽的狐狸精。”
明慈神色不动,又转了回去:“……是么。”
阿嫣看着他,说:“是。”
*
阿嫣回桃源的那天,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
早知道,应该通知一声的。
她先去了家里,见小蝶不在,便去找华容,没想他们两个正好在一起。
华容的脸色十分冷淡,小蝶已经红了眼圈,神色依然倔强而固执。
“……你到底想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她回来。”
“如果姐姐一辈子不从西天回来呢?”
“不会。”
“她现在都不是阿嫣了,她叫明贞,入了西天便是入了佛门,她也许都不喜欢男人,只想当尼姑了。”
“你觉得可能么?”
“西天那么多的和尚,姐姐最爱逗着人玩,没准早挑了一两个顺眼的收为男宠,过的逍遥快活。”
“即便这样,过上两年,她也会腻了,照样会回来。”
“你如何能确定?”
“就凭我不信西天能有比我好看的男人。”
“……”
最后,小蝶是哭着走的。
人刚跑远,华容冷淡的声音便扬起:“下来。”
阿嫣纵身跃下,从窗口跳了进来,抬起手,左右闻闻:“在西天待了那么久,天天被檀香熏,我还有味道吗?”
华容低头倒茶,没看她。
阿嫣走过去,从身后抱他:“生气了?”
华容问:“你几年不回来了?”
阿嫣咳嗽了声,脸贴在他背上:“本以为老和尚很快就会赶我回来……下次每隔十年,我会记得回桃源一趟。”
“下次?”华容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拉开她的手,转身:“你还要回去?”
阿嫣犹豫片刻,点下头。
华容笑了笑,冰冰凉凉的笑意,衬着他那双妖异的桃花眼,比女子美上三分的脸,便有几分掩不住的邪气:“东海伏恶龙,西荒诛妖王……跟人家一道行侠仗义,很开心啊?”
阿嫣摸到他腰间的扇子,握在手里,用来勾他下巴:“别闹,我可是一百年没开荤了。”
华容轻哼。
阿嫣便用扇子挑开他的衣襟:“不信?试一下你不就知道了。”
华容按住象牙骨扇的另一头:“我不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准备在西天待多久?”
阿嫣沉默了下,又抱住他,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待到我有能力的时候……我想带小蝶和娘离开。”
华容身形僵了僵。过了会,他开口,没好气道:“你那妹妹,心眼多的很。”
阿嫣笑了笑,不以为意:“谁都知道舅舅之后,下任大长老就是你。小蝶只想找个人依附,我们是妖狐族来的外人,族中很多人对我们看不顺眼,想必那丫头受了不少委屈。”
华容没作声,等了好一会,他咬了下她的耳垂,轻问:“真当了一百年的尼姑?”
阿嫣瞪他:“我骗你作甚?”
华容笑:“你能有这么乖?”手顺着她的背脊往下,捏了捏:“……嗯?”
阿嫣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微微叹息:“这么没面子的事情,若不是见你酸的厉害,你以为我想说?”
华容低笑。
缠绵之际,阿嫣才想起来,便问道:“你呢?”
“我如何?”
“你这几年是山珍海味吃遍,还是专挑几道喜欢的小菜慢慢品?”
华容埋首在她颈窝间,闷闷笑了两声,慢悠悠道:“……这么没面子的事情,我是不会说的。”
阿嫣扬起唇角,双手攀附着他的肩膀,闷哼了声。
人间诸多逍遥事,最快乐莫过于共赴巫山……
她的金身,怕是一辈子都没毅力练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