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理王后应下,静瑶便道,“去年三公主来我大梁做客,我们相处过一段时日,心中十分喜欢公主的率真坦荡。我一直有个私念,今次难得见到王后,想征得您的应允。”
“我娘家有个弟弟,如今正是弱冠之年,别无长处,胜在品貌尚且端良。去年在科考中得了功名,如今有幸得陛下赏识,在朝中任职。今日斗胆,想代他向王后提亲,求娶三公主为妻,不知您意下如何?”
其实这些情况,不仅那日段菁菁亲口交代过,王后这几日也私下调查过,确定李尚林确实是个难得的好青年,她心里也放了心。
方才静瑶说有事相商,其实王后便猜的差不多了,心间有所准备,此时不慌不忙,笑答说,“娘娘过谦了,李公子着实是个人才,菁菁大了,这婚事也是该提上日程。只是有件事不知娘娘是否了解,我大理国自建国一来,一直奉行一夫一妻,男子除过妻子,不得有其他的女人,否则会以通奸罪受处。菁菁从小在此种环境下成长,我们自然也希望她的夫君能遵从我们的章法,娶了她后,绝对要收敛心性,不可处处留情。否则,就算大梁富庶繁华,我们也绝不舍女儿远嫁。”
王后也算实在人,并不多周旋,这番话是娘家人该有的态度,也是他们大理王室的底线。
王后其实很满意李尚林,尤其昨日听闻,李家跟着这惠贵妃一同受了封,心间便是了然了,看来这大梁皇帝也是有意促成这门婚事。
既然李家已经成了侯门,又有贵妃及皇长子在宫中支撑,想来这荣华富贵的基石也已经够硬了,门第没有了问题,方才所说的那一点,就成了她仅存的忧虑。
在王后眼中,这大梁哪哪儿都好,就是三妻四妾实的陋习叫人难以接受,菁菁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若是在这样的大事上吃了亏,那她非得心疼死。
所以得先说好,若不能保证对她的女儿一心一意,那谁也不用谈。
王后亮出了自己的原则,语气或许有些微微的硬了,但静瑶并不介意,她也是女子,也是母亲,非常理解王后的想法,甚至……有些羡慕段菁菁。
她点头道,“我甚为认同王后的话,此前也专门同舍弟提过此事,他亦深知贵国此项风俗,曾在我面前保证,若能尚三公主,定会一心一意对她。”
大理王后点了点头,有了这个保证,还算满意。
自古求亲之事急不得,需要给人考虑的时间,静瑶明白这一点,也没打算大理王后当即就能应下。
说完这个,她主动举杯道,“怀恩候府诚意求娶,万望王后能认真考量。我饮酒不便,只能以茶代酒,这一杯,敬王后。”
王后也应声举杯,道:“贵妃客气了,我会同国君好好商议,一定尽早给您回复。”
静瑶道了声谢,喝过这杯茶,此事就算先搁下了,她已经表达诚意,成不成,就看王后的意思了。
终于进展到成亲这一步,段菁菁忍不住在心底雀跃欢呼,只是碍于母后在旁,不敢轻易显露欣喜,任凭着静瑶同母后商议,自己并不插嘴。
知道棠梨宫里有小婴儿,段后也没有过多打扰,简单用过一些酒菜,便带着段菁菁告了辞。
回程的轿辇上,王后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的模样,虽然知道母后一贯淡定,但事关自己,段菁菁却无法按捺。
母后是怎么想的?刚才惠贵妃已经将话说的十分诚恳,母后究竟同不同意呢?
她在旁边觑觑母后的脸色,欲言又止。
王后察觉到了,半阖着眼皮瞧她,淡声问,“怎么了?”
段菁菁抿抿唇,酒窝闪了闪,厚着脸皮问道,“母后,您告诉儿臣,您是怎么想的……”
瞧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王后叹了口气,“一看就叫人吃得死死的,往后成了亲,可怎么好?”
往后成了亲……
这叫段菁菁眼睛一亮,顾不得害羞,先兴奋问道,“母后同意了?”
王后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同意什么,你的终身大事,不必问你父王的意见啊?等有空了我同你父王去信,看看他怎么说。”
母后没有直接否定,必然是有戏的,段菁菁高兴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继续厚着脸皮黏缠,抱着母后的胳膊道,“惠贵妃还等着呢,咱们不好叫人家等太久的,您别等有空了,回去就去信,好吗?”
哎,这小女子动了春心,可真是一刻都留不住。
王后叹了口气,轻点女儿的额头,却终是没说不字。
罢了,她也年轻过,能理解女儿的心情,倒还好,看来这李尚林,倒像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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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自己的寿诞在即,却冷不防的收到晋封李妙淳的消息,此时的太后甚为诧异。
当着诸位宗亲,太后还强撑着,等这福宁宫里清净下来,老太太的脸色就没法看了。
临近晌午,前来请安的人终于散了,侍茶的春桃送了莲子羹来,瞧见暖榻上的太后脸色阴沉,一股子怒气要发作的模样,吓得大气不敢出,匆忙搁下碗盏,便匆匆退了出去。
韩嬷嬷心里头暗叹,上前请示道,“娘娘,甜羹做好了,您吃一碗吧。”
太后终于肯出声,却是冷笑一声道,“陛下可真是愈发厉害了,封个贵妃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眼中大约没有哀家这个母后了。”
韩嬷嬷虽是太后的人,却也清楚着呢,皇帝敢同太后打招呼吗,以太后对李妙淳的看法,封妃都是不该的,更何况现在是贵妃。
但心里头就算清楚,也不敢明说,韩嬷嬷试着劝道,“陛下甚是喜爱皇长子,常言道母凭子贵,此次册封,大约念在惠贵妃生养皇长子的功劳。太后这几日宫里热闹,陛下此举,是喜上添喜啊……”
“荒唐!”
韩嬷嬷话未说完,只听太后打断道,“哀家做寿就做寿,这个节骨眼儿,叫李妙淳来凑什么热闹!你甭为他们说什么好话,哀家心里清楚,他这是因着那日哀家给他说亲的事,故意跟哀家作对!越知道哀家看不上她,越来抬举她!”
这话里怒气尽显,可实在不妙 ,从前太后再怎么生气,好歹也不会说皇帝什么,今次可倒好,对皇帝的不满尽显。
幸亏这殿中没有外人,否则若叫外人听了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哎,太后自己的孩子,别人能说什么呢?韩嬷嬷只好无力劝道,“娘娘可千万别生气,明日可就是您的寿诞了,今次陛下特意下旨大办,宗亲们进京,连番邦都派了使臣来,您可得高兴,否则岂不叫外人看了笑话?”
太后哼道,“哀家的笑话他们还看少了吗?哀家好心好意要给他定下段家那个丫头,结果呢,他丝毫不领情……”
总算提起那夜的事了,这才是太后生气的起因。
韩嬷嬷试着劝解,“奴婢也知娘娘是好心,可是您看,这段三公主也说自己另有意中人呢,想来就算陛下愿意,她也未必就愿意啊。”
太后冷笑,“她不愿意?国家大事面前,还有她不愿意的余地?哀家看上她,是她们大理国的福气,否则她还以为我大梁国土上选不出来贤良淑德的贵女来当皇后?”
话说到此,太后又忽然一顿,隐约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赶忙问道,“听说皇帝此次,还一并给她那个死去的爹追封了爵位?”
韩嬷嬷点头,“回娘娘,听闻,陛下的确给惠贵妃的父亲封了怀恩候。”
太后听完后沉吟,“一个死人也能追封,皇帝此次这样大手笔,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话可叫韩嬷嬷不太好接,到底要干什么,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抬眼去看太后,却发现太后渐渐皱起眉来,“他一步一步给她抬位份,该不会……”
话未说完,却听门外宫人进来通报,“启禀太后,邹淑容求见。”
这个时辰邹淑容来做什么?
太后顿了顿,答道,“传吧。”
宫人应是,躬身去门外传话,须臾,就见邹淑容脸色发白,被两个宫女搀着迈进了殿中。
见她这幅模样,太后不由得很是意外,忙问,“这是怎么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邹淑容虚弱的给太后行了礼,又虚弱的回话说,“启禀太后,臣妾不争气,不小心染了风寒……”话未说完,一阵咳嗽。
贴身宫女香兰忙给主子轻轻拍背顺了顺气,待主子平复下来,又替主子开口回话,“启禀太后娘娘,我们娘娘前日身体不适,请御医诊断后说是受凉,交代要好好修养。”
瞧这副模样,站也站不稳,话都说不完,的确是病得厉害,太后便发话说,“那便回去歇着,还跑出来做什么?有什么事派个人来交代一声就是。”
邹淑容气理顺了一些,忙回答说,“太后看得起臣妾,前几日才叫臣妾帮着料理宫事,现在又病了……臣妾觉得对不住太后,特来此请罪。”
太后便明白了,这是跟她撂挑子呢。
这病来得也真是时候!
算了,扶不上墙就是扶不上墙,白费自己看得起她!
太后登时垮下脸来,凉声道,“既这样,那就好好歇着吧,你到底没福气,哀家另择贤能便是。”
太后脸色不好看,邹淑容却松了口气,忙叫丫鬟撑着躬身谢恩,而后不再碍眼,知趣的退出了殿中。
回到景福宫,香兰担忧的看她,“娘娘,此次差事倒是卸了,但奴婢看着太后很不高兴,往后会不会找您麻烦啊?”
此次可是真的病了,邹淑容又咳了两声,喘着粗气道,“太后最多甩个冷脸,要事得罪了惠妃,哦不,是惠贵妃,那可是没命啊,我宁愿不招太后待见,也还想多活几年!”
主子从小就是胆小怕事的性子,香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太后免了您的差事,惠贵妃总不会再给您找麻烦了……可您这身子总得快些好起来啊!”
邹淑容也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想快点好啊……不说了,你快点去端药吧。”
香兰乖乖应是,垂首往小厨房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原就不痛快着,经历邹淑容这一出,太后的脸色可就更难看了,哼道,“一个一个的,就没有顶用的!”
韩嬷嬷对静瑶没什么意见,心里倒想说,棠梨宫的那位不就很顶用么,又能生皇子又能管事,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呢,只可惜您看不上眼,硬是嫌弃人家的出身啊!
只可惜这话只敢在心里想,太后眼下似乎有些魔怔,硬是纠结出身,看不过皇帝宠李妙淳。
太后钻进了牛角尖,开始事事往坏处想,忽然又道,“听说今儿棠梨宫做东请了段家母女?”
韩嬷嬷垂首道是。
太后长长的出了口气,“昨日晋了位份,今日就做主请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哀家从前倒是小看了她……”
话听到此,韩嬷嬷终于忍不住劝道,“娘娘不妨往好处想想,段三公主去年来时就与惠贵妃交好,此时正是梨花盛放的时节,摆一桌赏花宴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后可不会想的这么简单,又联想到皇帝近来的表现,顿觉事情不妙,一拍坐榻,道,“不成,不能叫皇帝如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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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风和日丽。
无论宇文泓登基前后,过去每年都会尽心为太后庆祝寿诞,但如今次这般声势浩大的庆典,还是头一回。
今次除过各王府女眷,朝中命妇,皇室中的男丁及重要的近臣也需入宫向皇太后贺寿,太常寺与尚膳监特在流云殿备了宴席,以招待今日入宫的宾客。
这般阵仗,可比元正时的朝仪还要浩大,以此可见皇帝对太后的拳拳孝心。
众人都道,太后与皇帝母慈子孝,可真是大梁幸事。
巳初,流云殿外奏起礼乐,前来贺寿的宾客们都身着礼服,恭候皇帝与太后驾临。
然而等了近一刻钟,却仍未见有动静。
这叫众人渐渐生出疑惑,大家都知太后注重面子,怎么到现在还不现身?
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身为后妃,今日静瑶也在殿中等着,连彦儿也穿了特制的小礼服在旁候着,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也开始奇怪起来,现在皇室宗亲候在殿中,大臣命妇们亦在殿外候着,连段家母女等番邦宾客都已经来了,太后怎么迟了这么久?
更奇怪的是,皇帝该同太后一同现身的,怎么连他也没来?
皇帝不在,眼下殿中份最高的,除过她就是安王了,眼看着瞻儿彦儿等小皇孙们就要等不住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尤其上年宇文铭叛乱一事叫众人还心有余悸,安王想了想,踱步至她跟前问道,“贵妃娘娘,太后与陛下迟迟不现身,莫不是有什么事?”
静瑶无奈道,“本宫也不知道,但今早陛下离开棠梨宫时还好好的,也一直未听说福宁宫有什么消息……”
她边说着,忽然想起了昨夜睡前同宇文泓说的话,心间忽然有些没底,现在这样,莫不是太后因为昨日册封自己的事,在为难皇帝?
她心间忐忑 ,打眼一瞧,见春旺正候在殿中,忙伸手召他靠进,悄声吩咐说,“去福宁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