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在殿门外稍等,待宫女进去通传,很快便得了允许,由掌事宫女亲自引着进去。
殿中暖榻上端正坐着一位美丽少妇,不用问也知这就是传闻中最得圣心的惠妃,陆夫人不敢抬头细看,只是垂眸扫到那华丽的裙裾,便立刻下跪行大礼,尊道,“臣妇参见惠妃娘娘,娘娘万福。”
眼见亲生母亲对自己行礼,静瑶忍不住鼻子发酸,忙立起身来,弯腰亲自将人扶起,温声道:“夫人不必多礼,您千里迢迢进京辛苦了,快起来吧。”
陆夫人规规矩矩的道谢,方立起身来,静瑶又赶紧叫人赐座上茶,眼看着母亲坐好,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好几遍母亲。见母亲表情虽平和,但眉目间依然隐约有哀伤,心间也是滋味难言。
世间最痛,莫过白发送黑发,她死于非命,母亲必定不会好过,她明白母亲的哀伤来自哪里,有心安慰,却苦于不能说。
她只能试着微笑,亲切与母亲聊起家常:“夫人进京几日了?可还习惯?”
陆夫人回答说,“劳娘娘惦念,臣妇三天前到的京城,青州气候与京城相差无几,臣妇一切都好。”
静瑶点了点头,又试着问起家中的情况,譬如父亲的身体及兄长的差事,陆夫人规矩作答,心间却不禁有些疑惑,这位娘娘的举止言谈,甚至说话的语调,为何都与她的静瑶有些相似?
若非是明显不同的面貌,她甚至险些以为,自己的女儿还在世……
或许是出于这样一份情愫,陆夫人只觉得这位惠妃骨子里透着亲切,渐渐地,便放下些许拘束与防备感。
以这样的身份忽然见面,静瑶也知道母亲会堤防什么,只是闲问些家常,不敢问得太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忽听见配殿那里传来了婴儿啼哭,原来是午睡的彦儿醒来了,静瑶有心想叫母亲与彦儿见见面,便叫乳母将孩子抱到了跟前。
陆夫人非二品以上的诰命,所以未能出席昨日的满月宴,今日乃是头一次得见皇长子。
彦儿明明哭的脸红脖子粗,但只要一到娘亲怀中就能安静下来,静瑶微微头疼,同母亲解释,“孩子虽小,却已经有许多心眼了,才不过一个月,就能识别抱着还是放下,还能分辨得出本宫与乳母。”
幼小的孩子总有一种力量,能很快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眼见彦儿的可爱模样,陆夫人的眉眼更加温和起来,同她说,“娘娘莫恼,这说明皇长子机敏过人,是好事。”
看着母亲慈祥的笑容,静瑶忍不住想问,自己小时也是这般吗?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到底没说出口。
不过也总是忍不住想同母亲多多分享彦儿的趣事,她道:“机敏不机敏暂且不说,不过倒时格外闹腾,近来每到入夜睡前,总是免不了要嚎啕大哭,乳母几个也哄不好,真是叫人头疼。”
听到这里,陆夫人难免心头微动,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静瑶小时候,也有一阵是这样的……
她试着道:“皇长子莫不是腹中有胀气了?这是小儿常见的症候,娘娘可试着叫乳母给小皇子多揉揉肚子,再者乳母平素也要忌口,不要吃易导致胀气的食物,过去这一阵儿,等小皇子身体再长长就好了。”
静瑶就知道母亲有经验,因为她可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向她提及自己小时候有多难带,一哭就要两刻钟,同现在彦儿的症状一模一样……
她抬眼看向乳母,“陆夫人的话可都记下了?”
乳母赶紧道是,静瑶又同母亲道谢,“多谢夫人指教,倘若奏效,您可帮本宫解决了大难题。”
这位娘娘出奇的和蔼亲切,叫头一回进宫的陆夫人放松不少,不知不觉,竟也过去了近一个时辰了。
陆夫人察觉时间不早,忙起身告退,静瑶虽不舍母亲,却也知道不能坏了规矩,忙叫人将母亲送至宫门外。
现在的母亲,只是寻常的四品官员家眷,名义上来说,比不得李家母亲亲厚,所以她只能坐在殿中,目送母亲离开,棉帘掀起后又落下,母亲就这样走了。
她有些伤感,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幸运,毕竟上天没有叫她抱憾冤死,她又有命活到现在,有了夫君,儿子,甚至还有重见母亲的机会,已是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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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长子满月礼后过完,朝廷的年节休沐也跟着结束,新的一年来到,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皇长子也眼看着一天天的长大,小家伙身体不错,自打出生便一直能吃能睡。食量大的时候,一个乳母供不过来,需两个乳母一同喂养,到满两个月的时候,已经彻长底成了个小圆脸,高了一截,比才降生时重了近一倍。
不过再怎么肉嘟嘟,彦儿依然是个漂亮娃儿,阖宫上下最引人瞩目的,除过父皇就属他了,小家伙每每出动,必定前呼后拥,阵仗可极大。
其实并非静瑶愿意如此,但除过刮风下雨天不好的日子,太后必定每日都要召见小家伙。虽说从棠梨宫到福宁宫路途并不远,但毕竟彦儿的身份至关重要,静瑶不好每次都亲自跟着,只得冒着被人诟病的风险,在儿子身边加派人手,生怕万一有个不小心,将孩子磕了碰了。
现如今孩子是她最重要的人,这深宫凶险,她竭尽全力,也要保她的孩子平安。
福宁宫里的那位尊贵婆母就爱折腾人,她心间虽不畅快,也只得竭力隐忍。毕竟从那道禁止选秀的圣旨下发后,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曾一度降到冰点,她不好在此时再对宇文泓提什么。
普天之下,以孝为先,皇帝与太后母子失和,传扬出去,可是大大的不利。
不过眼看离三月初太后的寿诞越来越近,宫中上下都在加紧筹备,见皇帝很上心,太后在愠怒之余,心里才终于舒服了一些。
又是一年春来到,京城阳光和暖,繁花正待盛开之时,大梁再度迎来了贵客。
去年离京时,有太后亲自相邀,后来皇帝又命鸿胪寺特意向大理王室发了请柬,加之段三公主也心心念念的要再来大梁,是以此次大理国依然很给面子,不仅段三公主来了,连王后也亲自到访。
因为大理王后的到访,今次大梁的礼数相较去年段氏兄妹到来时做得更足,后宫未立皇后,便由位分最高的静瑶亲自接待。
二月中的这天,静瑶身着后妃冠服,立于玄武门前,眼看着大理王室的车队渐渐驶近,停驻。先由双方礼官依据两国礼法互相问候,再接着,便见那车门打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落了地。
那便是大理王后了。
静瑶朝王后微微颌首示意,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忽然之间却眼前一亮,因为王后身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段菁菁紧跟着母后露面了。
再次见到小姑娘,静瑶由衷的开心,而段菁菁今次跟随母亲出使,比上回安分规矩了不少,一身正经的公主礼服板板整整的穿在身上,虽然还是那双大眼睛,深酒窝,但瞧上去可比去年温婉了许多。
大理国母女一行走近了,经由礼官介绍,静瑶微笑同大理王后见礼,“王后与三公主一路远行,实在辛苦,本宫代表大梁诚挚欢迎贵客到来。”
大理王后慈眉善目,但目光清亮,一看便知是贤德聪慧的人,眼见静瑶大气雍容,她也颌首见礼,“久闻惠妃娘娘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与娘娘相识,我十分荣幸。”
场面话说完,大理王后又特意提到,“去年菁菁返回大理后,一直对娘娘赞不绝口,说在大梁期间,娘娘对她颇多照拂,又教会了她很多事。我这幺女一向顽劣,想来去年叨扰多日,实在叫娘娘费心了。”
静瑶与大理王后没见过面,原本还有些些陌生感,然而等忽然提到段菁菁,气氛便一下轻松起来,静瑶微笑谦瑾道:“王后太客气了,三公主赏脸远道而来,本宫受陛下所托,尽心招待公主殿下,也是应有的礼数,唯恐哪里做的不好,叫公主不习惯。”
两人话说到此,一旁装乖的段菁菁终于憋不住了,从母后身旁露了面,笑嘻嘻的同她打招呼,“贵仪……呃不是,惠妃娘娘,我来了!”
得,段三公主本性毕现,还是从前那般古灵精怪,宫女们使劲憋着笑,静瑶也由衷的弯起唇角,道,“欢迎三公主,大家可都盼了你好久了。”
段菁菁笑的开心,答说,“我也是啊,我也想你们!”
大理王后微嗔了一眼,又微笑着同静瑶致歉,“菁菁没规矩,叫娘娘笑话了。”
静瑶则笑着说没有,此时先前的陌生感消失殆尽,众人因为段菁菁,都欢喜起来。
宫中早已为段家母女安排好了住处,还是从前专门接待贵宾的碧清园,静瑶亲自将人引去,大理王后也十分知礼,稍稍安顿过后,便主动去福宁宫拜见太后,静瑶自然作陪。
太后早已得知了消息,此时正在福宁宫里等着呢,静瑶引着贵客进来,并亲自做了介绍,大理王后便客气见礼,“见过皇太后,祝您安康喜乐。”
太后面上笑的和善,因是头一次见面,不动声色的观察,见大理王后面容宽厚,不似跋扈难缠之人,顿时放了心,和声回应道,“王后多礼了,有劳你们为了哀家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哀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王后也是随和的笑,“太后言重了,能来参加您的圣寿节,是我大理王室的荣幸。”
有道是女儿越大越随娘,这大理王后是个体面的人物,想来段菁菁将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太后越看越满意,心理愈加认定自己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鱼儿,猜猜你娘要干啥?
皇桑:……娘啊,不要在搞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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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段三!
第一百零四章
宇文泓同段濡尘是好友,其实太后与大理王后也是差不多年纪,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家常,太后便装作无意间提起了赵娉婷。
“说来段三公主与哀家的娘家侄女年纪相仿,记得去年,两人还一道在清晖园里游玩,都是大好年华,实在叫人羡慕。不过去年,哀家那娘家侄女已经定了亲事,是由皇上亲自做主,许给了我们的武宁郡王,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一旁的段菁菁听到这话才知,原来那个赵娉婷已经定了亲了,不过许给了谁她不想管,左右不是做了皇妃,碍不着惠妃就成了,她替静瑶松了口气,还特意看了看她,给了一个微笑。
静瑶今日一直在旁作陪,此时默默听着太后的话,见段菁菁朝自己微笑,也以微笑回应。心里却是悄悄一顿,太后一直对赵娉婷与宇文澈的婚事耿耿于怀,此时拿出来与头一次见面的客人说,是何用意?
而大理段后则是礼貌附和,“小辈们日子顺心,婚姻美满,便是叫长辈开心的事。”
太后点头说是,便接着道,“说来三公主也到了年纪了,不知王后与国君可有为她考虑婚事?”
段后闻言瞧了瞧身边佯装乖巧的女儿,不失慈爱的道:“太后别瞧她表面乖巧,其实还是小孩的心性,加之她是我们最小的孩子,我与国君此前一直没有考虑她的婚事,不过太后说的也是,这到了年纪,也该提上日程了。”
段菁菁佯装娇羞,垂下头撒娇,“母后……”
然心里确实极欢喜的,今次母后就是为了她的婚事来的,等过几天有空了,一定带母后去见见他。
太后眼见大理王后如此表态,只当是对方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微笑道,“难得三公主天真率性,说来还是王后教养得好啊。年纪小些其实也无妨,找个稳重的夫君,也是两全其美。”
王后点头说是,心间深以为然。
自打去年回去,幺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常常一个人想心事,还偶尔歪头傻笑,这模样,一看就是动了春心。
她亲自问了问,段菁菁也果然痛快承认了,说是有了意中人,就在大梁京城,听闻还是位才子……
王后与国君都是开明的人,倒不反对女儿嫁来大梁,毕竟大梁富庶繁华,人才济济。他们在意的,乃是男子的人品,女儿毕竟年纪小,容易被人蒙蔽,如若是奸滑之人,那他们夫妻可是断断不能同意的。
当然,如果是个品行端良,踏实稳重的好男儿,那他们也乐见女儿圆满。
眼见段后赞同自己的说法,太后心间更是畅快,心想着,这婚事大约已是水到渠成了,只等哪天一提,便可以定下。
皇帝再怎么宠爱李妙淳,也始终不可能为她一个人守身吧,就凭着他同段濡尘的私交,也一定会对段菁菁另眼相看的。
这样就好,一旦立后,总算可以了却她心中忧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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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理到京城山高水远,虽然此次段菁菁没有拖沓行程,但好说也是一个月,体谅母女俩辛苦,太常寺将洗尘宴安排在了第二日,以好叫这母女俩先好好休息一番。
在福宁宫里简单闲谈过后,段后母女便回了碧清园歇脚,静瑶替皇帝尽地主之谊,亲自将二人送到,眼看时间也是不早,便赶紧回了自己的棠梨宫。大半天没见彦儿了,也不知小家伙想娘亲了没。
只是回去的轿中,还是忍不住想起方才福宁宫中的情景,她现在已经隐约猜出了太后的意思,可看段菁菁喜欢的明明是李尚林啊……
看来……这误会有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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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为彦儿配足了乳母及宫人们,但自打当了娘亲,静瑶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
一早起来,伺候宇文泓上朝后,她再也不敢睡什么回笼觉了,因为必定有一个肉嘟嘟的小娃儿已经等在了那里,小娃儿现在精明得很,只要到了娘亲怀里,立刻高兴的手舞足蹈,那咧嘴笑的模样,简直能融化时间一切烦恼,叫人纵使头疼,也生不起气来。
前一日因去接待段家母女,静瑶有大半天的时间没能跟小娃儿亲近了,因此第二日,彦儿早起后就黏着娘亲不肯罢休,静瑶便也由了儿子。左右为段家母女准备的洗尘宴设在了晚上,她白日里多陪陪儿子,也没什么大碍。
上午的时候天气和暖,静瑶亲自抱着彦儿在院子里晒太阳,已经到了仲春,彦儿穿一身小薄袄,晒得浑身暖洋洋,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院门外有一个声音。清脆似银铃,在问,“惠妃娘娘可在?”
彦儿的小耳朵可灵,立时又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便有宫人来到跟前禀报,“娘娘,段三公主在外求见。”
段菁菁来了?静瑶很是惊喜,忙吩咐道,“快请进来。”
宫人便前去,很快,就见小姑娘脚步轻快的走到了跟前,笑嘻嘻的同她打招呼,“娘娘,我来看你了……”话未说完,便注意到了她怀里的小人儿,立刻眼睛一亮,夸赞道:“哎呀,这就是大梁的皇长子,真是可爱呢!”说着就冲小娃儿挤眉弄眼,要逗他开心。
彦儿眼看着这幅新鲜面孔,呆了一会儿,忽然咧开嘴笑了,叫一旁的倚波很是惊奇,赶忙同段菁菁说,“三公主快看,我们皇长子很喜欢您呢!”
段菁菁洋洋自得,“本公主一向很受小孩子喜欢,我的那些侄儿侄女们也最喜欢我了。”说着又微笑看着彦儿,暖声逗道,“皇长子你好,我也很喜欢你啊!”
彦儿又笑了,还隐约发出了声音,这可并不多见,静瑶心里也高兴,却没忘了礼数,赶紧将段菁菁请进了屋里,又把孩子交到乳母手里,要同段菁菁叙话。
段菁菁在殿中坐了下来,二话不说,先同静瑶说,“上回同娘娘提过的果酒,今次我可记住了,特意带了一车上路,回头就叫人给娘娘运过来。那些都是我回去以后叫人酿的,有石榴,也有雕梅,还有沙果,总之都是我们大理特色,娘娘存着喝吧。”
段菁菁给她送了一车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