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泓正值盛年,论理说正是充实后宫的最好时机,三年前的选秀,因他兴趣寥寥,太后也只选了十余位女子,而历经去年的这些事,已经没剩几位了。
太后当初送静瑶去他身边,原只是打算叫他沾一沾女色,顺道添个皇孙是最好,但绝非愿意看到他后来独宠棠梨宫的情景,在太后看来,一个皇孙是不够的,他仅有李妙淳一个女人,更是不可。
太后千方百计的想叫他宠幸别的女子,眼见他对宫里现如今的这些不感兴趣,便又打了立后,选秀的主意,他本就反感,哪知半途出了韦婕妤这档子事,终于叫他忍无可忍,他决意做个了断,叫太后彻底死了这分心。
他要拟圣旨,昭告天下,所以叫了宗正寺卿与礼部尚书等人进宫,当然,这些忠臣与太后想法差不多,都以为他正值大好年华,应该努力开枝散叶,壮大宇文皇族才是,是以初听到他的想法,都表示震惊,也都免不了要谏言几句。
宇文泓叹道:“若只为满足朕的私欲,就举国选秀,劳民伤财,朕心也不得安宁。朕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功夫,再说,朕若是连这件事都做不了主,帝王威严何在?”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若是个沉溺于女色的昏君,他们苦口婆心的谏言还像回事,现如今他自己不想要那么多女人,谁还能逼着硬塞给他不成?在场官员一时语噎,不知该说什么。
宇文泓则忙催道,“此事朕意已决,烦劳你们进宫一趟,赶紧拟了旨了事,现今时间还早,也好早些回家歇息。”
下立的两人只好遵是,躬身出去拟旨,不一会儿将措辞拟好,交于皇帝过目,宇文泓大致扫过一眼,心间还算满意,便命司礼监拿去昭告天下。
下旨是件极容易的事,不过半天时间就已经做成,只是宇文泓也知道,事后安抚人心才是最要紧的,此事一旦公布,麻烦必定少不了。
不说别人,太后那里一定不会平静。
去年他给宇文澈赐婚,又给阿淳晋位,没有顺太后的心意,太后也不让步,以立后或者选秀之事来逼他,事后母子二人虽然表面和谐,但心底都有隔阂,尤其现在这道旨意,恐怕叫太后与他的隔阂更大了。
宇文泓叹了口气,登上御辇,命人驶向福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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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棠梨宫里,静瑶还在想着方才倚波递来的消息。
她知道上次太后与皇帝为何闹得不愉快,皇帝说的不错,太后现如今的行事很有些较劲的意味,见皇帝把赵娉婷指给了别人,便竭力要叫皇帝再选秀,而皇帝不愿意,如今这道旨意算是彻底绝了太后的念想。
与她而说,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宫里少几个女人,不仅好料理,纷争少一些,也会太平许多;与百姓来说,往后不办选秀,也省了许多麻烦与开支,无论如何也算一件好事。但想必太后那里不能轻易接受,也不知皇帝要如何安抚……
这个时辰,彦儿不知已经睡到了第几个梦里,可她却还没睡意,还在等着他,她有预感,今夜下了这样一道圣旨,他一定会过来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宇文泓知道彦儿已经睡了,特意不叫人通传,下了御辇后自己悄悄走了进来。
静瑶知道是他来,特意到门边等候,他进来看见了,脸上还有些意外,问道,“怎么还没睡?”
静瑶温婉笑笑,“臣妾在等陛下啊。”说着上前为他解披风,倒热茶。
宇文泓静静看着她做这些动作,方才在福宁宫深感疲惫的心终于重新放松下来,渐渐的被棠梨宫里的暖意浸透。
殿中放了几枚佛手,香味比香炉里燃的香更叫人舒服,静瑶将茶盏放至他面前,温声说,“这是安神的柏子茶,陛下睡前喝一杯,保管一夜安眠。”说着对他笑笑。
他也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朕今晚需要喝这个?”
嘴上虽是这样说,但还是乖乖的将茶送到嘴边,阿淳的茶,最合他心意。
静瑶咳了一声,试探道:“听说陛下今夜下旨,说今后不再选秀,臣妾心里虽然欢喜,但想必太后那里不太好过吧,陛下可是刚从福宁宫里过来?”
宇文泓端着茶盏,闻言了看过来,却不答她,只似笑非笑的问,“朕的这道旨意,叫你很欢喜?”
静瑶微笑着点了点头,垂下眸子,试着大胆的说,“少几个人来分享夫君,天下哪个女子心里不欢喜?”
话中的“丈夫”二字叫他眉眼微动。
对,他不仅是一国之君,还是她的夫君,在这里之外,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但回到这里,他便只是她的夫君。
他舒了口气,这才答她说,“太后还是老样子,倘能淡然接受,那就不是她了……不过没关系,”他将目光投过来,微勾起唇角,向她伸手,示意她坐过来。
她便顺意来到他身边,他轻轻将人拉进怀里,才再温声说,“能叫你开心,也算没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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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皇帝的长子,彦儿的出生倍受天下瞩目,为了选个良辰,皇帝下令,礼部太常寺去筹备,于正月初五这日,在宫中为皇长子举办了的满月礼。
上一次宫中行皇子满月礼,还是在十七年前,武宁郡王宇文澈降生的时候,可谓非常遥远了。此次彦儿的降生,叫宇文泓初尝为人父的滋味,也是头一次作为父皇,为自己的皇子行满月礼。
正月初五一早,宇文泓身着衮服,在奉先殿及崇先殿行祭礼,以祭告祖宗皇长子满月,又派遣官员太常寺官员祭告天神地祇。
祭礼完成后,宇文泓抱着彦儿驾临皇极殿,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皆在此处敬候,见父子二人驾临,立刻齐行拜礼。
尊呼声响彻皇极殿的穹顶,在父皇怀中的彦儿不由得眨了眨黑亮的眼睛,威仪的帝王垂目看向怀中那眼眸明亮的小家伙,面上现出温和笑意。
这是他的儿子,皇长子,宇文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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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庄重的皇子满月礼举行完毕后,后宫的满月宴也开始了。
前来赴宴的除过朝中品级较高的命妇,便是皇室宗亲,宴席设在柔仪殿,太后不会轻易出席,静瑶现如今位分最高,自己主持也绰绰有余。
彦儿方才在文武百官前露了脸,即使场面庄严,也丝毫不露怯,很给他的父皇长了面子,歇过一觉后再来到娘的身边,表现也不俗,甫一露脸,即刻就引来所有人的目光,尤其那副漂亮的面容,可叫众人赞叹不已。
因要估计产妇及婴儿,又都是女宾,满月宴并未持续多久,结束后,静瑶回到棠梨宫歇息,倚波则为她送来了各府各地送来的礼物清单,她接过来,大致过目。
排在最前头的,自然是关系最近的几处王府,安王府自不必说,近来与她的渊源颇深,送的礼物也都是合她心意的,郑王越王上次宫变时亏欠了皇帝,难得有机会巴结,此次可谓费尽心思,淘换了不少奇珍异宝敬献,她扫过一眼,并未多放心思,倒是武宁郡王有些叫她意外,因为赐婚与周太妃一事格外感激她,除了寻常的金银珠宝,还特意亲手打磨了一柄漂亮的佩刀赠与皇长子。
宇文泓习武,想来将来彦儿也免不了要习武,想来这把佩刀倒是十分实用,更为难得的是这位八叔的一片心。
静瑶笑了笑,跟倚波嘱咐道,“明年武宁郡王大婚,你记得早些提醒我,咱们提前做准备,也要给八王回份大礼才好。”
倚波痛快应下了。
静瑶继续往下看,忽然在名单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大理国的段三公主。
皇长子诞生,身为友邦的大理国自然早备了贺礼,没想到的是,段菁菁居然还单独送了她一份。
静瑶饶有兴致的看下去,见段菁菁送的是自己酿的果子酒,自己制的各色香膏,还有自己亲手设计的几套大理特色的衣裙等等等,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别出心裁,很有意思。
想到小姑娘的模样,静瑶忍不住莞尔,叹道,“这么快,段三公主已经回去大半年了。”
倚波听见了,也想起那位公主的模样,也跟着笑道,“想想段三公主在的时候,宫里多了许多乐趣,这大半年没见她,我还怪想念她的。”
静瑶笑笑,“快了,就快见到她了,今年要为太后办圣寿大节,照路程来算,段三公主下个月就该启程了。”
倚波眼睛一亮,“这样说来,岂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不知不觉都一年了,不知段三公主变样了没,还同以前一样的性子吗?”
静瑶叹道,“模样大约变不了多少,这性子嘛……如若能沉稳些,便是最好。”
她想过了,如若今年相见,段菁菁依然对李尚林有意,她便想办法撮合一下。世上最难得两情相悦,况且现在李尚林已经入了内阁,未来大有前途,就算论起门第,也不比那些世家子差。
更重要的是,段菁菁这样的心性,倘若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实在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鱼儿正在努力,以他的身份,做改变不易,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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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说完了段菁菁,静瑶继续往下看,除过各王府,藩国,及京中世家重臣,再往下,便是各地刺史了。皇长子诞生实在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地方上自打得了消息,也是积极筹备着庆贺。
静瑶的心间却是忽然一紧,目光急着在名单中寻找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父亲的名字。
那清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青州刺史,陆永霖的大名,那三个字那么亲切与清晰。
有多久没见过亲人了,此时忽然见到爹爹的名讳,她眼眶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只是好端端的对着一份礼单感伤,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怕引起别人奇怪,她便同倚波说,“我有些口渴,为我倒杯水吧。”
倚波忙应好,“对了,小厨房的桃花羹该做好了,我去给你端。”说着便去给她忙活。
她趁殿中无人,这才敢拿帕子沾沾微湿的眼眶,等稍稍平静,又忽然想了起来,今次皇长子的满月礼,全国五品官员以上的官员都需参加,那父亲今日岂不是也入了宫?
今日彦儿在皇极殿现身,父亲在群臣之列,也该看到他了,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并没有死,那被皇帝抱在怀中的孩子,也该叫他一声外祖父……
倚波把桃花羹端了进来,她接过慢慢喝,等一碗甜羹喝完,心里就起了个想法,她既然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总该见一见父母。
父亲进了京,不知母亲有没有来,他们夫妻二人一直伉俪情深,一同前来也说不定。
她重新拿起那份清单,假意对父亲送来的贺礼很感兴趣,同倚波说,“前两天想着要彦儿做顶虎头帽,正愁没有合适珠子做老虎眼睛,你瞧,青州刺史这就送了两盒东珠,还是五彩的,可真是难得。还有这宫中的阿胶,听闻每每都靠京东路进贡,我月子里恢复得好,也多亏了他们的功劳。要是有机会,我该当面感谢才是。”
倚波听了,在旁道,“可是您是后妃,怎么能见外臣呢……见见这位刺史大人的夫人或许还可以。”
静瑶眼睛一亮,“那不知这位陆夫人可曾进京了?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如果进了京,看看能否有机会请进宫来叙话,我也好感谢一下。”
她身为后妃,想见一见朝中命妇,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倚波一口应了下来,“好啊,我这就去问问。”
她受宠,棠梨宫中的宫人们相跟着腰板也挺得直,尤其是倚波,身为掌事宫女,现如今很有面子,加之在宫中待得时间也久,各处的人都活络,没过多久,就打听清楚了,回来同她复命道,“真是巧呢,那位刺史夫人同刺史今次一同进京了,现如今就在驿馆住着,而且还有个消息……”
倚波语声顿了顿,喘了口气,这可叫她心里一紧,赶紧问道,“什么消息?”
倚波见她紧张,忙安慰道:“是好消息,听司礼监的人说,陛下最近几日在选调地方官员,这位陆大人很得赏识,听闻年后就要进京任职了。”
“是吗?”
静瑶一愣。这的确是好事,父亲进京,岂不是离自己近了?就算不能相认,但能时时听到他们的消息,也比从前远隔天边的好啊!
她心里惊喜,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有些外显,引得倚波有些奇怪,“怎么这么高兴?你跟这位陆大人很熟吗?可是有什么渊源?”
她怔了怔,忙摇头,“没有,我与他们哪里会有什么渊源……只是听说陆大人一向廉洁奉公,深得当地百姓爱戴,陛下重用这样的人才,是社稷之福,我……是为陛下的英明开心。”
“……是吗?”
倚波觉得陛下的确英明神武,但阿淳因为这件事就能高兴成这样……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不过想来人家正值情浓,如此也并不奇怪吧……倚波便没多想,只是转而问她,“既然陆夫人也在京中,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召她一见?”
静瑶想了想,“那就明日午后吧,你叫人悄悄去递消息,不要太引人瞩目才好。”
这么多的地方刺史,她只点名要见陆夫人,倘若落在有心之人的嘴里,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是非。
但眼看父母近在京城,她实在难以抑制思亲之情,所以只得一切尽力小心,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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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接到邀请的陆夫人带着满心的忐忑入了宫。
女儿静瑶离世一年有余了,一家人虽然心痛,却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直到去年接到静瑶迟到的信件,又叫她心中重泛起波澜。是以此次家里老爷进京,虽正值年关,她也还是跟来了,就算去女儿坟前看看,也算了了心中的念想了。
来京的第二日,陆夫人就悄悄去了陆静瑶的坟前,那本是惠王府的墓园,但经宇文铭叛乱一事,惠王府早已被遣散,是以那片墓园也早已荒废。
眼看着女儿的尸身埋在这样一个地方,可叫陆夫人好不伤心。
这个该死的宇文铭,如果不是当时仗势强娶,她的静瑶何至于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仇人虽死,可女儿的命却换不回来了……想到静瑶临死前还写信提醒他们防备宇文铭的野心,陆夫人总是难以抑制的心痛,以致入京这几天来,始终愁眉不展。
眼看着已经到了宫门外,照规矩要下车步行,陆夫人理了理思索,强迫自己展开眉头,皇宫是贵人们所在的地方,若是愁眉苦脸的进来,可是犯了大忌。
宫门处早已有人接应,等她下了车,便被一路引到了棠梨宫。前几天的大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此时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带了暖意,叫这座大名鼎鼎的宫苑显得较想象中温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