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波正守在殿门外,听见里头传她,忙推门进来,知道宇文泓在里面,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道,“娘娘,今早您交代奴婢的事,恐怕有些不简单。”
静瑶一顿,忙问道,“怎么说?”
倚波如实道:“魏太医经过查验,发现银瓶其实死于断肠草的毒素,并非冻死。”
“断肠草?”
这个名字叫静瑶吃了一惊,不由得惊呼一声。
声音传到内殿,也叫正逗儿子的宇文泓一愣。
而静瑶又凝眉问到,“去年端午过后,宫中不是曾经严查过这类禁药毒物,怎么如今还会在上头出了事?莫非当时没清干净,还有残留?”
倚波答道,“魏太医说,猫虽在御花园被发现,并不一定就是在那里中的毒,也许是在别处误食的,因为他发现,银瓶的腹中有一只未被消化的麻雀,而那只麻雀,才是先被断肠草毒死的。”
这样说来,银瓶原是吃了被毒死的麻雀才毒发,并非有人刻意下毒手……
“那这麻雀又是从何处吃的断肠草呢?”静瑶叹了一声,沉声道:“依我看,此事恐怕还得追究下去。”
倚波点了点头,正想问下一步该怎么做,忽听见宇文泓也在内殿里发问,“怎么回事?”
静瑶一顿,便转身去到内殿中回话,“陛下,太后的白猫银瓶前几天跑了出去,今早才被发现死在御花园里头了,臣妾前去请安之时,正碰见宫人禀报此事,太后伤心之余特命臣妾查清银瓶死因……”
后头的事不必再说,宇文泓自己也都听见了。
这只叫银瓶的猫他自然知道,那是几年前父皇病逝后,为了哄母后开心,他特叫人去寻的,这几年陪在太后身边,确实深得太后喜欢。
人尚且有旦夕祸福,何况是只畜?说实话,死了只猫,于宫中并不算什么大事,但又听见断肠草这种毒物,才叫人不能再平心静气了。
宇文泓沉声道:“又是哪里来的断肠草?上一次不都已经彻查清楚了?杜忠什么时候也敢如此敷衍了事了?”
说实话静瑶也是觉得奇怪。论说上回宇文泓发话后,内廷监与尚宫局将皇宫的各个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把那些宫中禁药早给清干净了,现如今怎么又有这种东西出没?
她觉得该继续追究,宇文泓也是一样的意思,立时发话道,“查,继续查下去,朕倒要看看,又是谁在作乱!”
静瑶忙尊了声是,宇文泓又吩咐门外的倚波,“惠妃才出月子,还要好好歇息,此事你负责跑腿,去给杜忠传话,三日之内,若是查不出个清楚,内廷监换人即可。”
倚波忙屈膝,“奴婢遵命。”接着便赶紧去内廷监找人。
倚波人一走,殿中暂时安静下来,彦儿瞅了瞅父皇,觉得父皇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顿时也不太高兴了,又想起来方才有件事似乎还没做完,一撇嘴,哇哇哭了起来。
静瑶赶紧上前,从他怀里接过孩子,见小家伙又是一个劲儿的往怀里拱,只好在榻边坐下重新喂奶。
这回没人逗小家伙,彦儿便一心一意的吃了起来,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响起,宇文泓忍不住抬眼望过来,见母子俩一副深情对望的模样,心里也是感慨,便发话道,“左右这几日休沐,此事朕来处理,你好好歇歇,才出月子,别落下什么病根,一定要将身体养好才是。”
他要管此事?这叫静瑶有些惊奇,他的心思想来放在前朝大事上,此次愿意分神料理此事了?
不过想来他是一家之主,处理家事本就在情理之中,既然他要管,就由他管吧,自己难得享享清闲,陪陪彦儿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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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监总管杜忠,堪称叫宫人们闻风丧胆的人物。
他是皇帝亲自提拔上来的,主仆多年,彼此也甚是了解,是以皇帝用不着说多重的话,只叫倚波去传的那一句,就让杜总管震慑非凡,不必多说,立刻着手彻查此事。
说实话,静瑶也知道这案子并不好查。
银瓶是在雪化后被发现,而据魏子元估计,死去大约已有两天了,两天之前,正是新正。那时宫人们或在休沐,或在各宫里忙着差事,加之除夕那天,大雪足足持续了一夜,根本无人去到御花园,因此也更没人看见银瓶是怎么死的。
但内廷监的效率着实出乎人的意料,不过一天多的功夫,就传来了消息。
第二日清早,宇文泓才起床不久,就见杜忠亲来求见。
他允人进来,杜忠先毕恭毕敬的行过大礼,得了允许后,便禀报道,“陛下,关于此次断肠草一事,奴才在重华宫发现了异常。重华宫近来陆续总有死亡的麻雀,经太医查验,正都是中了断肠草之毒,所以银瓶极有可能是吃了死在重华宫的麻雀,以致毒发身亡。”
这个说法可叫旁听的静瑶心间一愣,重华宫……提到断肠草,那里实在是个敏感的地方。
去年春天,断肠草一事最先事发在那,那个徐婉仪意图谋害她,做了一碟放了断肠草的点心,叫人悄悄送来了棠梨宫……
但现在这个徐氏早已死去大半年了,重华宫里怎么还有断肠草?
“怎么又是重华宫?”
宇文泓闻言也想起了旧事,顿时皱起了眉,怒问道,“这次断肠草又是从何而来?上回叫你们彻查,你们就如此敷衍了事?”
杜忠忙跪地磕头,“请陛下明鉴,奴才纵有十条命,也不敢辜负皇上的圣旨。奴才已经查出,除夕那日,韦婕妤殿里的宫女曾在院子里舂米打年糕,地上有散落的谷屑,引了许多麻雀来吃,而那些雀鸟,正是吃了这些谷屑后才死亡。”
“谷屑有毒?”静瑶觉得很是意外,忙问道,“可是并未见韦婕妤有什么事啊?莫非她没吃那年糕?”
杜忠摇头否认,“回娘娘,不仅韦婕妤吃了,她的近身宫女也吃过,但俱都无事,此次段肠草之毒,殃及的仅是雀鸟及太后的白猫而已。”
“这可真是奇怪了,谷屑有毒,但做成的年糕却没毒……”静瑶深感不解,只好抬眸去看宇文泓,问道,“此次莫非要惊动大理寺来查案不成?”
宇文泓同样凝着眉,略想了一下,忽然发话,“去查土质,重华宫里的土质,谷屑落在地上,雀鸟自然是从地上取食,沾染到土质也未可知。”
这话一出,杜忠赶紧应是,正要退出去,一旁伺候的倚波忽然眼睛一亮,同二人禀报道:“陛下,娘娘,奴婢记得去年初入秋的时候,重华宫偏殿前的石榴树死了,司苑处的人曾同奴婢闲聊间提起,说这石榴树是三年前才栽种的,此前一直很旺,去年从夏天开始就渐渐不成了,奇怪的是,他们把石榴树挪出去后,又试着栽了新的树木,却总是活不成……莫非这重华宫的土质真的有问题?”
倚波这样一说,静瑶也想了起来,的确有这回事,只是当时她只以为是入了秋树木不好活,并没当回事,现在看来,竟果真有蹊跷?
宇文泓忽然眸光一凝,“三年前树活的好好的,去年就不成了?去好好给朕查查,去年这石榴树发生了什事?”
事情似乎有头绪了……杜忠不敢耽搁,赶紧出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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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
那颗死去的石榴树从前就种在韦婕妤居住的偏殿门口,后来接连换了几次其他树种,因为都不能成活,索性就空了出来,前两天舂米打年糕,就是在这里做的。
从除夕下午起,就陆续有麻雀死在门前,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叫韦婕妤心里颇不舒坦,虽然贴身宫女如画后来张罗着把门口清理了干净,但架不住韦婕妤心中还是慌乱。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死去的雀鸟终于招来了内廷监。眼瞧着杜忠在自己宫里查探,韦婕妤忍不住想起去年徐婉仪死的那天,那时重华宫里来了许多人,尚宫局,内廷监,甚是还有皇帝,淑妃,现今的惠妃……她受淑妃指使,将徐婉仪要做给惠妃的玫瑰酱里添了断肠草,致使徐婉仪阴差阳错之下,被杖毙了……
她此前的确恨透了嚣张跋扈的徐婉仪,但自那个女人死后,心里头却没有一天舒坦过,到底做了亏心事,梦里夜里甚至时常会梦见徐婉仪鲜血淋漓的回来找自己索命……
她不敢独睡,常要如画来陪,如画知道她在怕什么,劝她说,“主子何必负担这么重?那个徐婉仪本身就是要害人的,就算不是断肠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说了,这主意是淑妃出的,您瞧淑妃,她都照样活的好好的,您又怕什么?”
可是后来淑妃也死了,相应的,这个秘密世上便再也无人知道了。她以为天衣无缝,勉强过了几天安心的日子,然而现在,却眼看着内廷监的人又闯了进来……
后来内廷监的人虽然走了,但她再也无法平静,急忙喊了如画将门关上,慌忙问道:“怎么办?他们若是查出什么来可怎么好?我的好日子,是不是要到头了……”
如画也觉得有些不妙了,却还坚持着安慰她,面色努力镇定的说,“娘娘别怕,他们是来查那些麻雀的,咱们又没给麻雀下毒,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没做过,不会牵连到咱们身上的。”
可韦婕妤摇摇头,“他们一定能查到的,你不是把那些鼠药粉倒给石榴树了,你瞧,连石榴树都给毒死了,那些麻雀是不是啄了地上的土……”
话未说完,却听门外传来声音,似乎还是那个内廷监总管,道,“婕妤娘娘,奴才杜忠奉圣命彻查重华宫,有事想问问您,不知可否叫奴才进来?”
那声音俨然地狱之声,顷刻之间,就叫韦婕妤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完了,因为心急,被讨伐了……媳妇儿对不起,媳妇儿……媳妇儿?
作者君:鱼儿,告诉你个遗憾的消息,自从有了小鱼儿,你媳妇儿已经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皇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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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棠梨宫。
往年年节休沐的时候,纵使没什么要事,宇文泓也会去御书房坐坐,现如今有了儿子,一切就不同了,他除过循例会见皇亲官员等,但有闲暇,便一定是在此处。
其实也无什么特别之初,只是逗逗儿子,或是与静瑶下棋烹茶,寻常的家庭乐趣,也叫人格外享受。
虽然又出了些小风波,毕竟也只是死了几只雀鸟及一只猫,好歹没有涉及人命,气氛也尚没那么紧张。只是静瑶原以为事情会有些棘手,却没料到很快就见杜忠回来覆命了。
此时殿中的皇帝正亲手抱着儿子,温声细语的同小家伙说话,惠妃则陪在一旁,一家子温馨和谐,眼见这种情景,杜忠都觉得此时来禀报,似乎有点不好,只是皇帝倒主动问了起来,“可有结果了?”
杜忠于是垂头道,“启禀陛下与惠妃娘娘,奴才已经查明,此的毒的确在土质中,且也与去年徐婉仪投毒一事有关……当时,乃是案中有案。”
案中有案?
一听这话,殿中人俱都看向他,皇帝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吩咐道,“直说。”
杜忠便老实交代,“奴才遵命。经御医查验,重华宫偏殿前的土质里,果然混有断肠草,而韦婕妤身边的侍女如画起初狡辩称,那是当年徐氏指使人埋在石榴树下的,但其神色紧张,言辞躲闪,并不可信,奴才进一步盘问,最后才知,原来当时徐氏命人所做玫瑰酥中的断肠草,乃是韦婕妤所投。”
此话一出,叫静瑶忍不住出了声,“韦婕妤?是她?可,我与她无冤无仇,甚至连话都甚少说过,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静瑶满脸的不可思议,杜忠见状,忙安慰道,“惠妃娘娘莫急,据韦婕妤交代,当时她乃是受了废淑妃钟氏的教唆,她原本发现徐婉仪事发前的异常,便去向钟氏禀报,哪知却被钟氏指使着又暗中动了手脚,韦婕妤一直称,她的本意并非要害您……”
“够了!”
话未说完,只听宇文泓一声喝止。
这叫杜忠一凛,赶紧收了声。
宇文泓的脸色终于不似方才,他忽然一笑,满是自嘲与疲惫,道:“阿淳,瞧瞧,这就是朕的家,这些人平素一个个衣着光鲜,可私底下都是些什么心肠?魑魅魍魉,毒如蛇蝎……朕,这到底是住在什么地方?”
其实,试问但凡女人多的地方,哪处后宅能风平浪静?那些表面看来其乐融融的钟鸣鼎食之家,私底下又暗藏了多少肮脏的勾心斗角呢?
女子们看来柔弱乖顺,可一旦工于心计,手段绝不手软,栽赃,诬陷,□□,□□……
呵,这可真叫宇文泓大开眼界,也终于叫他彻底寒了心。
他从前心思都在大事上,不曾注意这些,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陆续撕开皇宫华丽的外表,逼迫他去见识其下掩埋的腌臜,污流。
段二说的不错,或许太后说的也不错,麻烦都是因这些女人而起,而这些女人因他来到后宫,这些不安分与手段也就是因他而起,所以他有责任解决。
他垂头看看怀中的彦儿,尚不知世事的小家伙咧嘴对他绽放了一个纯净的笑容,他回以微笑,心里也知道,如果不改变,他的孩子将来还会面临同样的处境。
心思回到眼前,杜忠还在等他的旨意,他暂且只是淡淡冷笑一下,发话道,“去福宁宫禀报太后吧,一定事无巨细,从头说起,好叫她老人家知道,自己的爱宠是因何而死……”
杜忠尊了声是,犹豫一下,又问道,“陛下 ,那韦婕妤现如今该如何处置?”
宇文泓都懒得理会,摇手道,“也交由太后处置。”
杜忠忙恭敬遵是,心里也明白,太后这么喜爱银瓶,现在真相大白,想想也知道这韦氏是有什么下场了。
眼瞧着杜忠走了,可静瑶觉得这事儿似乎还没完,看宇文泓的样子,像是动了大怒,不该就此了结的。
果然,就见他见彦儿交于自己,起身说,“朕要回趟乾明宫,你先陪彦儿吧。”说着又吩咐福鼎,“传宗正,礼部官员觐见。”
福鼎赶紧遵是,打发春旺去给司礼监传话,瞧陛下这架势,大过年的传了宗正与礼部官员,敢情是有大事?
静瑶也遵是,见他要走,赶紧领着人恭送,心里也是纳闷,他这是怎么了?想起什么大事了?
宇文泓一去就是大半天,一直到天黑,也再没见人回来,静瑶只好自己用了晚膳。
又等了一会儿,彦儿等不住爹爹,先去睡了,静瑶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甚至忍不住想叫人去乾明宫打听的时候,忽然见倚波匆忙跑进了殿中。
倚波看样子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气喘吁吁的模样,却难掩脸上的兴奋,进门见没有闲杂人等,便高兴地同她说,“阿淳,陛下方才下旨,说从此以后不再选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