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很久,在一条小路旁却停了下来。
或许不是他停了下来,而是马停了。
这是一匹很有灵性的马,它闻见血自然会停下来。
而这血味虽然不浓,但被雨水冲刷着却也很刺鼻。
这林子里必然是死了人的。
西门吹雪已下了马。
林子外小路上的泥土颜色有些深,西门吹雪并不陌生,因为很多次当他剑尖上的血滴入泥土时便是这种颜色。
他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顺着血迹慢慢入了林中。
林中确实有死人,却是昔日名震江湖的巴山三老。
有两人是被铁爪穿心而死,而另一人双目暴凸已是被活活勒死。
三具尸体随意被扔在一旁,血迹被雨水冲刷着渗入泥土里。
巴山三老武功虽说不上顶尖,可三人刀阵配合却是默契无比。江湖中不知有多少高手是死在了这天衣无缝的攻势下。
西门吹雪看着那伤口微微皱眉,能同时杀了这三人的人不多。若是唐门的话……
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唐天纵被称为唐门这一百年来最难得的天才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不仅机关术难寻敌手,武功也不错。
这不错仅是谦虚之词,因为有很多人便是死在了那尚是不错的武功下。
吴裙被他紧紧搂着腰肢。
骏马沿着小路走着。
它并不是向前,而是往回返。
这实在是很高明的一招。因为任谁也想不到本应往蜀中的两人此刻却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客栈。
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唐天纵身上已湿透了,却始终前倾着身子。男人自是不能让女人淋雨的。
吴裙裹了裹身上劲蓝长衫轻轻靠在那人怀中。
入夜了。
那骏马驰入了一座镇上。
此时万户都已安睡,唐天纵并未下马,他在马上坐了很久才慢慢下去。
然后又伸手去扶那软软趴着的姑娘。
他的手很凉,简直像死人的手。爆出的青筋也染了血色。
吴裙目光微微顿了顿:“你受伤了。”
唐天纵面色未变:“今夜先住在此地吧。”
他看那穿着水红裙子的姑娘还有些担心,微微笑道:“小伤而已。”
他们住的是一家还不错的客栈。
唐天纵进去后先往柜台上扔了锭银子,那睡得很熟的老板便立刻就醒了。
他先是摸了摸脖子,又迅速捡起了桌上的银子。
“客官几间房?”
他似是没看见那闪着寒光的面具和不停滴着血的手。
他已是个瞎子了。
这个点开客栈的都是瞎子,他们只认得钱。
而钱也确是个能让人活命的东西。
“两间房。”
“一间房。”
说话的却有两道声音。
老板已低下了头。因为他听见要一间房的是一道女声,一道很好听的女声,既温柔又动人。
于是他只能紧紧闭着眼。
这样的女人必定是个美人,而美人恰好是江湖上最不能看的人。
唐天纵盯着那美人看了会儿。他的目光有些奇异。
最终却笑道:“两间房。”
客栈里已没人说话了。
老板低着头将人领到门前便离开了。
两间上房是相隔的,中间只有一堵墙。
夜已深了。
烛火却始终未熄灭。
吴裙趴在榻上,看着屏风上摇曳的光影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眼神很动人。
有种很萧瑟的美。
不知过了多久,唐天纵听见墙那边轻声问:“你也还未睡?”
他拿着匕首的手顿了顿:
“我夜里从来不睡。”
那匕首正插在肩头腐烂的肉里,周围已有些黑血化脓。
吴裙轻轻翻了个身,有些好奇:“这是唐门的规矩吗?”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小心翼翼,似怕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唐天纵将那片腐肉挖了下来。
额上的汗珠顺着侧脸滑落,那未带面具的半张脸有些冷峻。
他顿了会儿,却轻轻笑了笑:“这是我的规矩。”
吴裙依旧静静地趴在榻上听着雨打窗柩。
“明日便是第三天了。”
她小声道。
唐天纵看了眼周围淤积的黑血,目光复杂。
白日里他在勒死巴山三老时不慎被那人用铁钩戳中肩骨,未想到那钩头却是带毒的。
若是寻常毒药也罢,可偏偏那毒是用沙蛇蛇毒淬出,若要解毒便必须辅以这蛇的蛇胆来。否则毒性便会不停扩散。
那块腐肉已被挖尽,可周围却还有黑血淤积。
唐天纵从怀里掏出瓶药洒在上面,微微皱了皱眉。
他的嘴唇抿的紧紧地,那黑血竟似被融化了般顺着药粉慢慢滴落。
房间里很静,过了很久吴裙才听到那人问:“你希望我输还是赢?”
唐天纵的声音有些沙哑,恍如和夜已融为一体。
她微微垂下眼来,淡淡道:“你受伤了。”
即使对面那人极力掩饰,可血腥味儿却骗不了人。这么浓的血气,怎么可能是小伤?
唐天纵却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玩味,眼底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那受伤处已被缠了白色的纱带。
他仰头靠在桌子上,许是有些用力那纱带又往出渗了些血,白色已被染红了。
“我受过很多次伤,这不算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吴裙不说话了。
因为这人受不受伤其实都与她没有关系的。
可这夜里却着实难以入眠。
她趴在榻上轻轻哼起了不知哪儿听过的小曲儿。
这曲子很温柔,那姑娘的声音也很动人。
唐天纵叹了口气:“你会跳舞吗?”
吴裙声音顿了顿:“会。”
她起身下了榻,在墙边站了会儿,然后又伸手轻轻敲了敲:“你喜欢什么曲子,我跳给你看。”
唐天纵摇了摇头:“你家乡是哪里?”
墙那边的手微微顿了顿:“西域。”
“出玉门关后要走好久。”
她的声音轻轻地,似是不愿多言。唐天纵宁愿相信她拜西门吹雪为师是另有苦衷。
所以他只是轻轻笑了笑:“我家在蜀中。”
“我知道。”
吴裙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