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李师哥:“师父,你等我回去,我非把那些个小王八蛋揍死。”
  “师哥!”杨边疆告诫地叫他,师哥这么满屋子暴跳骂人,屋里还有同病房另一个病人呢。
  李师哥恨恨坐下了,守着师父继续生气。
  “就是一点皮肉伤,我老徐命大没事儿。你们都回去吧,家里大人孩子的,边疆家里媳妇都快生了呢,都回去吧。”
  俩徒弟哪能就真回去了,赔了师父一夜,第二天早晨伺候师父吃了早饭,有师娘和护士照顾着,两人给师父塞了些钱,嘱咐他补补营养,才从医院离开回家。两人路上约定了一下,师父这一回怕得养几个月了,两人轮个班,隔三差五过来看看,万一师父有个什么需要也好照应。
  师徒如父子,这句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师父的师父,也就是他们的师爷,一辈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是师父给他养老,以孝子之礼给他送的终。
  杨边疆回到家的时候,冯荞正围着院子散步等他。
  昨晚杨边疆走的时候,嘱咐杨妈妈照顾冯荞,她月份大了,身边没人照顾不行。杨妈妈过来陪着儿媳妇一整晚上,一早又过来看看,可冯荞心里总是不安宁,她跟杨边疆结婚两三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没在家过夜,冯荞既担心师父,又担心夜间赶路的杨边疆。
  小武一清早过来,就看见师娘抱着肚子在院子里转圈圈,忙安慰她:“师娘,你别担心,师爷不会有事的。师父很快就回来了。”
  冯荞说:“我不担心,你去忙你的吧。”
  小武:师父不在我忙啥呢忙啥呢,没人给他指派任务呀。干哪样活能让师父夸他能干?想了半天,好吧去把那三分地瓜给收了。
  杨边疆晌午前骑车返回家中。冯荞忙问了师父的情况,杨边疆说没有大危险,就是吃大苦头了。
  冯荞寻思着他一路饿了,忙去给他做饭。杨边疆一路骑车弄得满身灰尘,去打水洗了个头,擦着脸媳妇就把饭给他端到桌上了,清爽的丝瓜鸡蛋汤,下了一小把挂面进去。
  杨边疆吃饭,冯荞就坐在旁边陪着。
  杨边疆一边吃,一边详细说起师父受伤的前前后后,冯荞听了心里庆幸,幸亏没伤到要害,带锯那个东西是啥呀,出这种意外,整条胳膊锯下来都有可能。
  “师父怕得养几个月了。”杨边疆说,“你等着看吧,师父要是几个月不去,农具厂还不知弄成什么样子呢。本来几个顶用的师傅都忙着接私活,厂里平日就几个学徒泡着。我上次去解木料,我自己画好的线,差点给我锯错了浪费料子,再上次,带锯弄坏了,还是我跟师哥给修好的。师父年纪也大了,厂里有些人仗着有关系有后台,越来越没规矩。”
  冯荞耳边听着他说话,不知怎么就想到另一方面去了——怪不得杨边疆总说她财迷,刚才她忽然就在想,农具厂搞成那样子,杨边疆和李师哥都说靠着还有个带锯,还能带来一定的收入,如今连带锯都不靠谱了。
  看看杨边疆和李师哥“订单”排队,眼下这形势,他们要是私人开个带锯房,凭着杨边疆对木料的眼力,一准能吸引方圆几十里解木料的活儿。他们结婚这几年攒了一些积蓄,手里也有点本钱。
  不过——哎,眼下她再有一个多月就该生了,她男人两头忙,哪来的工夫考虑开带锯房。还是等等吧。
  “带锯房”就这么在冯荞心里记了一笔,她一个孕妇,整日清闲无事吃饱喝足,她干啥呀,她每天除了浇花喂鸡散步,还有个消遣就是听听收音机,听着收音机里讲私营经济,讲各地出现的家庭小工厂,冯荞忽然又添了新想法:
  他们要是自家办一个木器厂或者工具厂呢?
  你看,有资源啊,有杨边疆和李师哥做木匠,又打算开带锯房,加工活她也干过,如今还有个小武,需要工人的话,这农村一招一大把。再想想农具厂原来的加工活都是跟徐师父联系的——师父手里有关系(冯荞当时还不懂这叫客户),杨边疆他们做这一行这几年,自己也不难找更多的销路关系……
  冯荞一开始还只是随便想想,她一个小学文化的农村姑娘,还想办自家的工厂?可能吗。后来越琢磨越觉得行得通,这事情能干呀,一准挣钱。就是这事情急不得,尤其不能贪大,他们一下子可没那么多本钱,一台带锯几个人手就差不多了。
  冯荞越想越高兴,仿佛看到大把的钱往自己兜里飞来了,满满都是钱呀——好吧,她现在不能光想着揣钱,她肚子里还揣着个小宝宝呢。先把孩子生下来,等她生完宝宝再跟杨边疆细说。
  冯荞相信,她男人是个有眼力、有魄力的,辞职他都敢,办厂一准也敢,肯定还能比她想得更周到成熟。
  ☆☆☆☆☆☆☆☆
  这一年注定不平凡。继“大包干”之后,冯荞眼看着就该生了,忽然又传来个重大消息:
  计划生育政策调整了,只生一个好。村干部扯着嗓门在大喇叭里喊,让一个孩子的家庭去镇政府领取独生子女证。
  冯荞:……杨边疆你个大坏蛋,都怪你!
  她摸着肚子,感受着宝宝的胎动,心说宝宝呀宝宝,难不成你真要做个独生子女,就不能有兄弟姐妹了?
  这消息可太让她高兴不起来了。
  不管肚子里这个是男是女,冯荞都没想过只要一个孩子。就像二伯娘说的那样,她不贪心,儿女双全就心满意足。就算是没有儿女双全的命,两个儿子或者两个闺女也好啊,孩子长大了还有个兄弟姐妹作伴。
  冯荞这会子有点儿懊悔,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等两年才要孩子,刚一结婚就要,现在说不定俩孩子都抱上了。
  深秋时节了,秋收忙完,杨边疆当天被邻村给一户盖新房的人家请去做房梁。新房子上梁这天是个大日子,一早晨房梁抬上去,房梁上贴着红纸写的“上梁大吉”,放鞭炮撒糖果,然后当天新房子就差不多能搭好房顶了。晚上主人按习俗要摆“竣工宴”,做房梁的木工师傅要坐在上席的。
  也就是说,杨边疆今晚怕不会回来太早。杨妈妈受儿子嘱托,晚上过来陪着快要临产的儿媳,便看见冯荞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咋的了?嫌杨边疆回来晚了?杨妈妈忙安慰冯荞:
  “冯荞啊,咱不生气,边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等他回来我数落他,你这眼看着都快要生了,往后不许他在外头吃晚饭,不管干啥活叫他天黑前回家。”
  “妈,我不是生气这个。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干完这家的活儿,就不再接别的活儿了,在家陪我一阵子,免得要生孩子他没在跟前。”
  “对对对,这样好。”杨妈妈说,“那我咋看你不高兴呢。”
  冯荞哀怨地:“妈,你没听大喇叭里喊吗,计划生育管紧了,往后一家只给生一个孩子……”
  “嗐,就这事儿?你稀罕听他那些。”杨妈妈很不当回事地说,“不就是要罚款吗,我问过了,超生二胎罚款两百,给他就是了。”
  她儿子又不缺那两百块。杨妈妈那语气,有钱,牛!
  第102章 福气
  婆媳俩说着话, 杨边疆推门回来了。
  “回来了?”冯荞说,“暖壶里有热水。”
  杨边疆看着媳妇笑笑,转身出去洗手洗脸, 洗完回来时婆媳俩正拿着个小被子在讨论,见他过来,就理开叫他来看。这是杨妈妈给孩子准备的小包被, 面儿用的是当时常见的大红色平绒布料, 很喜庆的龙凤牡丹大花, 里子是白色细棉布。
  杨边疆理开小包被看了看,问:“是不是得买点儿细软的布做小衣服?”
  “还用你操心,准备了两件。”冯荞笑, 把准备的小衣服也拿给他看,是那种大襟系带的小褂,冯荞自己缝的,还特别把接缝缝在外面, 看起来很丑, 不过这样穿起来不会硌到小婴儿娇嫩的皮肤,肯定更舒服。然后又给他看杨妈妈准备的尿布。
  当时小孩的尿布就是用大人旧衣服撕的, 话说那年月大人也没几件旧衣服,凑合能穿的绝对不舍得撕了做尿布, 能撕做尿布的也就补丁摞补丁了。所以冯荞有点儿发愁,就这么几块尿布, 有的还是粗布, 摸着很硬, 怕不行呀。
  “这个粗布不怕扎人?这怎么用。”杨边疆拿着那几块尿布研究了一会儿,随手一丢。
  “嗐,尿布你还要啥讲究呀,你们小时候连这个尿布都用不上呢。”杨妈妈把尿布收起来叠好。她这么多年农村的习惯,没觉得哪儿不好呀,笑着对冯荞说:“怕不太够,我回头再找找。边疆回来了,那我回去睡了,冯荞要是有啥动静赶紧叫我一声。”
  杨边疆返身送杨妈妈出去,关好门回来跟冯荞洗漱收拾了上床睡觉。冯荞现在身子重,上了床往床头一靠,就再也不想动弹了。杨边疆把手贴在她肚子上,专心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胎动,这孩子似乎有点懒,不太爱活动,叫他这个爸爸想要感受一下,都得偶尔碰上娃高兴才行。杨边疆耐心把手贴在上面,随意地跟冯荞聊天。
  “媳妇儿,你说咱儿子是不是有点懒?”
  “啥儿子,你就知道是儿子?那要是闺女呢?” 冯荞不知怎么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口气也是满满地质问。
  杨边疆倒没太多想,反正媳妇怀孕后脾气渐长,时不时会耍个小性子,撒撒娇,也挺可爱的不是吗。杨边疆十分随意地说:“要是个闺女,懒点儿就算了,闺女要那么勤快干啥?要是儿子太懒可不行,长大了怎么挣钱养家呀。”
  闺女懒就可以,这算是变相的重男轻女吗?冯荞瞥了他一眼,跟他说刚才听到的计划生育的事:只生一个好了,咱怎么办?都怪你,再生要罚款了。
  这么大的事情,杨边疆在今天做活那家的“竣工宴”上也听见很多人讨论了,他似乎也不太当回事。
  “这要看上边到底怎么管了。管严的话,别人家一个孩子咱们也一个孩子,反正大家都一样;管松的话,别人能生咱也能生,该交罚款交罚款不就行了。”
  冯荞一听,人家娘俩倒是一个论调呀,合着就她一个人瞎担心了。算了那就别想了,睡觉。
  ☆☆☆☆☆☆☆☆
  冯荞当初各种盘算,一心要把孩子生在夏天,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孩子恰恰在一年中最冷的“三九”时节出生了。
  孩子出生得挺顺利。冯荞晚上还好好吃了饭,当晚她说想吃点软和的细面条,以前媳妇想吃个啥有技术含量的,杨边疆大概就让杨妈妈帮忙了,这几天他歇了工没接活,就在家里专心陪着媳妇待产,一时心血来潮,他要自己尝试一下擀个面条。
  第一次擀,他以前也会和面,男人手劲儿大,揉出来的面更好吃,于是他和面,揉面,醒面,在媳妇的现场指导下擀成一张大大的面皮,自己摸摸就笑着对冯荞说:“学艺不精,比你擀得厚,不够均匀。”
  “已经很好了,我二哥连和面揉面都不会呢。”冯荞为了夸奖自家男人,毫不愧疚地就把二哥拉出来做反衬了。
  擀不薄咱就尽量切细,杨边疆把面皮小心折叠,细细地切开,终于成功做了一顿媳妇要吃的细面条,加了肉丝白菜丝,想想又打进去俩荷包蛋,一人一个,尝了一口味道还满意。他煮面,冯荞就坐那儿剥蒜捣了蒜泥,小两口吃了舒舒服服吃了一顿手擀面。
  晚饭后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回屋里聊一会儿天,洗漱上床睡觉。
  睡了一小觉,冯荞忽然惊醒说:“坏了,我咋觉得不对劲呢。”
  “怎么啦?”
  “肚子疼。”冯荞说,“怕是要生了。”
  杨边疆立刻翻身坐起,一边点灯,一边抓起手表看了一眼,夜里十一点多了,这孩子可真会挑时候。
  他利落地穿好衣服,先拉开大门门闩,隔着墙喊了他爸妈一声,转身来帮冯荞穿衣服。正在给冯荞穿鞋,杨妈妈进来了,赶紧去衣柜里拿准备好的一大包东西。
  杨边疆似乎觉得脑子有点乱,不由自主得紧张。他之前都一一设想过一遍,心里都安排好了,那年代农村很多人生孩子就在家里,也有接生婆,不过杨边疆可不敢把媳妇交给村里的接生婆,当然要去医院。他设想好了,等冯荞要生了,怎样不慌不乱、不丢三落四地尽快送她去医院,尽量不要慌里慌张地丢脸。
  可想是一回事,真到这时候却是另一回事,不知怎么就有点慌乱,赶紧跟自己说稳住稳住。
  杨妈妈才过来拿好东西,隔墙院子里杨爸已经套上了马车,杨妈妈先给马车上铺了个大草苫子,抄起两床厚实的棉被往上头一铺,叫杨边疆:“赶紧把她扶过来。”
  扶?哪有那工夫。杨边疆一把抱起媳妇,大步走出院门。他看看那马车,犹豫了一下。家里这匹枣红马很温顺的,可再温顺它也是马呀,这大晚上的,乡村土路又不可能四平八稳,杨边疆抱着媳妇犹豫了一下说:“爸,你把那马卸了吧,我自己拉车去。”
  杨爸强调:“马更快。”
  “没事,她才刚开始疼,我问过医生没那么快。”杨边疆坚持道,“我自己拉车,顶多二十分钟也到了。”
  冯荞自己也紧张,头一胎她也没经验啊。她此刻被男人抱着,两手自觉搂着他脖子,靠在他怀里似乎觉得安心多了。
  杨爸只好听儿子的,赶紧把马卸了,杨边疆把媳妇放在车上盖好被子,自己拉起平板车,杨妈妈打着手电筒在旁边跟着,紧赶慢赶送冯荞去医院。
  送到镇上医院妇产科,值班的医生仍是那个一脸严肃的中年女医生,当初靠手诊戳破寇金萍假怀孕的那位,如今冯荞也算熟悉了,平日来产检过。杨边疆按照医生的吩咐,把媳妇抱进里屋床上,就被医生撵了出去。
  “妈……”杨边疆临出门时看了一眼媳妇,嘴里叫的却是杨妈妈。
  “出去出去,外头守着。男人别在这儿添乱。”女医生赶人地挥着手。
  杨妈妈忙给儿子吃定心丸:“放心吧我在呢,你一个大男人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杨边疆出去的时候很有点儿委屈,他怎么添乱啦?等他的孩子长大了,他还可以跟孩子吹牛聊天,想当年生你的时候吧啦吧啦……
  他真没法放心呀,听人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特别疼,又哭又喊的,可他媳妇一路上也不喊疼,顶多忍不住地哼一两声。媳妇啊媳妇,疼就喊啊,你说说干啥要忍着……
  杨边疆焦躁地把妇产科门前的一片院子踩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色微明,东方露出鱼肚白,杨妈妈从屋里伸头出来轻声喊他。杨边疆赶紧跑过去,这次他顺利进了外屋。杨妈妈怀里抱着个红彤彤的襁褓正在笑眯眯端详。
  “妈——”
  他一开口,杨妈妈赶紧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杨边疆顿时有点窘,你说他这个爸笨的,他这样再把孩子吓着,赶紧放轻脚步跑过去,伸头一看,一个红通通的肉团团,闭着眼睛,很大牌的都没理他一眼。
  “冯荞呢?”杨边疆压低了声音问,怕惊着孩子,像搞什么秘密接头行动似的。
  “在里面呢,挺好。”
  “哦。”杨边疆放下心来,探头探脑透过门缝往里屋张望了一下,医生正挡在产床前,啥也没看到,他只好把注意力转回到小肉团身上,问道:
  “男孩女孩?”
  “大闺女。”
  杨妈妈说着留意地看了儿子一眼,见她那个刚升级当爹的儿子正两眼盯着她怀里的小肉团看,一脸专注研究的表情,似乎研究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杨妈妈心里踏实了,闺女咋地啦?闺女好,人家小两口喜欢就好。杨妈妈把襁褓小心往杨边疆怀里一送:
  “喏,给你抱抱,我去给冯荞弄点儿红糖水,她刚生完孩子容易渴。”
  杨边疆抬抬手,又放下了,没敢抱。你看这软嘟嘟肉乎乎的一小团,他不会抱啊,他这砍木头砸楔子的手,抱不好怎么办?于是他赶紧说:“妈,还是你抱着稳当,我去弄红糖水。”
  红糖之类的东西杨妈妈早就准备好的,杨边疆跑去冲了一茶缸热腾腾的红糖水送到里屋,医生还不许他进去,医生自己起身接进去了。
  杨边疆趁着一掀门帘的工夫看进去,他媳妇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觉呢,他放心地转身去看闺女。又研究了半天,把一张肉团团的小脸研究了个仔细,还是没看出来长得随谁——那么小小的一个小团子,眼睛还闭着,怎么看出来随谁呀。他家闺女是不是太小了?这么小一团,营养不足还是咋地,这小脸还没有他半个巴掌大,杨边疆赶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