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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啊。”冯荞赶忙说,“四奶奶,你要是有多的,就给我两棵吧。”
  冬瓜这东西好啊,甚至不用占菜园的地方,只要有空地,随便哪儿挖个坑就能长。农具厂墙根空地多得是,正好沿着院墙栽几棵,不用多管,也不多占有用地方,粪肥浇水跟上,一棵就能结两三个水桶那么大的冬瓜,能炒能炖,秋后还可以做成冬瓜酱菜,再好吃不过了。
  四奶奶挪着小脚,冯荞便一手拎篮子,一手搀扶着四奶奶,跟四奶奶去她家挖了几棵带土的冬瓜苗,仔细用梧桐叶包好泥土保湿。等她拎着篮子从四奶奶家出来,那一堆闲聊的妇女已经散去了,只剩下一个人影还站在那儿,走近了,是孔母,看样子是专门等她的。冯荞就先打了个招呼。
  “伯娘。”
  “哎,冯荞啊,冬瓜苗挖来了?”
  “嗯,挖来了。”
  “冯荞啊,那什么……那个,你在农具厂咋样啊?可有日子没看见你了。”
  “是啊,我没去生产队上工,也就少见到了。”冯荞笑笑,“伯娘,我在农具厂挺好的,活也不重,我能做得来,你放心吧。”
  “哦,哦。”孔母心不在焉地应和着,问她一个月挣多少钱,冯荞便回答一天七毛钱。孔母又问她每天怎么去上班,冯荞如实说走路去,有时遇上同事顺路,也能骑车捎带她一段。
  孔母问东问西,绕了半天圈子,期期艾艾地说:“冯荞啊,那什么……这阵子志斌也很少出门,你两个都没见着。前阵子他淋雨发烧,说胡话还念叨你呢,要不,你跟我去看看他?”
  “伯娘,我……我拎着这么多菜苗呢。”冯荞为难地抬高竹篮给她看,毕竟这年代农村保守,两人订婚却没结婚,她一个姑娘家,这大晚上的往孔家跑,去看孔志斌,叫村里那些妇女知道怕有闲话,该说她不矜持、上赶着了。
  可想想又觉得应该适当关心一下,就问:“伯娘,他不出门不上工,整天在家干啥呢?”
  “他说身体不舒服,在家里整天就是看看书,写写画画,说要复习学文化,咱志斌真是个老实孩子。冯荞啊,我寻思你帮我劝劝他,他不上工,没有工分,他爸生气就骂他,整天没个好脸色给他。前几天人家大队干部叫他去村里当代课老师,他说什么也不肯去,这几天他爸正在跟他生气呢,总是骂他。代课老师钱是少了点儿,可好歹也是个工作,也不会太累着。赶明儿你们要是结了婚,你在家干干农活,他当老师挣点儿工资,家里吃穿也不愁的。冯荞,你是个好孩子,你帮我劝劝他吧。”
  孔父跟孔志斌父子两个闹气,孔母自己劝不了,叫她这没过门的对象去劝?冯荞心里默默窘了一下。不过她心里也疑惑,孔志斌怎么忽然读书写字学文化了?真心猜不透。联想到上次他当面说她“没文化”,冯荞心里总觉得孔志斌这阵子看不透。
  农村人干活惯了,一天不下田,一天就没有工分,日子久了不下田,自己的肚子就要过不去。冯荞也觉得孔志斌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然而虽说订了婚,可她又没过门,孔家的事她如今也不好多管。
  “伯娘,大伯跟志斌爷儿俩闹气,都是素来有主见的,我也劝不了啊。伯娘,我要是哪天碰到志斌,我就跟他说说看。那我先把这些菜苗送回去啦。”
  冯荞推脱了一下打算离开,谁知也该巧,这时候孔志斌从巷子里慢慢吞吞走出来了,昏暗不明的月光中孔志斌低着头只管往前溜达,一抬头看见人,就叫了一声:“妈。”
  “志斌出来散散呐?”孔母忙一推冯荞,“那什么,冯荞正好来看你呢。你们聊你们聊,冯荞啊,你跟他聊聊,我赶紧回去喂猪去了。”
  冯荞:。。。。。。
  冯荞不开口,孔志斌也默不吭声站着,两人都这么不说话,气氛就奇怪起来。
  孔志斌真以为冯荞是来找他的,毕竟上一世冯荞是他的发妻,冯荞总是为他着想,家庭关系也和睦。孔志斌前世对发妻的付出习以为常,把她的好看得理所当然了。重生一世,这样的思维意识仍旧根深蒂固。
  这些日子以来,孔志斌为了自己的“高考梦”,立誓要弥补上一世没读过大学的遗憾,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让整个冯庄村,甚至整个公社、整个县都为他轰动一下,也给自己此生的事业一个更高平台。
  你知道八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多值钱、多风光吗?你知道他们前程多么好吗?他们被整个社会所瞩目,从进入大学校门起,就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之路,简直是命运的宠儿。
  如果,再加上他重生一世的金手指,他对这个时代的预知和把握,孔志斌觉得,这个世界都该属于他的。
  所以,孔志斌算是拼了。
  他文化底子并不好,依仗着前世的思维能力和见识,全力复习突击,两三个月下来,他如今对各个科目都充满了信心,唯一比较头疼的是英语,想学,没有渠道没有老师,只能硬记单词,语法读音什么的一头雾水。
  也是这两三个月下来,孔志斌在孔父眼里已经成了“脑子魔怔”的存在,他不肯出工下田,不肯出门活动,为此不惜被孔父责骂,不惜跟孔父对着干。
  孔志斌过着地洞老鼠一样的生活,白天躲在小屋子里,晚上也时常点灯熬油看书,每天只有在吃过晚饭以后,才躲着熟人出门溜达一圈,稍微活动一下。
  孔父觉着,这唯一的儿子脑子只怕出了毛病,神经病不正常了。然而孔父怕丢人,怕毁传出去儿子的名声不好听,对外便不敢说,加上孔母处处护着,有人问也只一味推说孔志斌还小,这阵子身体不舒服,没让他出来干活。
  孔志斌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事儿,没什么好理会的,古来成大事者都难以被庸人理解,这也是庸人成不了大事的原因。解决问题的方法再简单不过,只要等到恢复高考的新闻一发布,这些人就统统傻眼,只要等到他高考胜利,这些人就统统另眼相看了。
  孔志斌觉得,他如今就是一条蛰伏的飞龙,只待一声惊雷,腾空而起,他就要翱翔九天。
  夜色下冯荞跟孔志斌就这么对面站着,老半天也没人开口,奇怪的气氛蔓延,冯荞首先没了耐性。
  “孔志斌,我其实就是出来找菜苗的,走这儿碰巧遇上了你家伯娘。她让我劝劝你当代课老师的事,其实我也觉得,你当代课老师挺合适的。”
  “这事你就别管了。”孔志斌说,“你不懂,我有我的打算。”
  “那好吧,我是不懂。孔志斌,你看我也没文化,我们好像也没话可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冯荞转身走出一段,却忽然听到孔志斌在身后说了句:
  “冯荞,对不起。”
  第25章 内情
  “冯荞, 对不起。”
  孔志斌以为,冯荞就是来找他的,只是没好意思承认, 找菜苗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不知为什么,刚才一看到冯荞,他心里忽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那么一丝丝的心虚和内疚。
  孔志斌其实想说, 上一世冯荞纵然没什么情趣, 却也算是个称职的妻子,两人关系虽然平淡却也家庭和睦。然而他重生回来了,注定这辈子不平凡, 可冯荞却仍旧只是个平凡没文化的村姑,云泥之别,这一世冯荞根本配不上他。试想等他人生辉煌,功成名就, 却有一个平凡村姑的妻子, 实在有损于他的身份和面子。他有他的白月光,有他的宏图大志, 对冯荞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念的。虽然上一世冯荞也没哪儿对不住他,可他却是注定要退婚的。
  孔志斌甚至觉得, 自己也算是有情有义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到时候被退婚, 难免让冯荞难堪, 就算他提前给冯荞道个歉吧,反正这一世两人还没结婚,她照样再找个平凡的庄稼汉嫁掉,过她原本该过的生活。她到底是配不上他,他愿意道歉,也算他心中无愧了。
  可是冯荞哪里知道他这些黑暗肚肠,她还以为,孔志斌是为了上回说她文盲、两人闹气的事情而道歉呢。冯荞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
  “孔志斌,你不用道歉,我早就想找你好好谈谈,有啥话说开就好。我的确是没啥文化,小学都没念完,又没有亲妈疼,恐怕将来连一份嫁妆都不会有,我这阵子其实一直在想,我跟你到底合不合适,我现在想听听你真正的想法,要是我们两个觉着不合适,尽早不尽晚,不要互相耽误,那就各自回家去要求退婚,婚约毕竟是你我两人的,我们两个都不愿意,家里爸妈再怎么样,也不能硬往一块儿捆。”
  孔志斌真没想到冯荞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略微犹豫一下,觉得眼下并不是退婚的好时机。他也不是没试过,他爸妈坚决不同意,眼下他整天躲在家里复习,他爸本来就整天骂他脑子不正常,要是他再闹退婚,他爸妈肯定操心焦虑,恐怕会打破他眼下平静安稳的学习状态,再说了,眼下退婚,他家也没脸面。
  孔志斌自我评价是个孝子,为了他爸妈考虑,他觉得退婚的事不妨再往后拖一拖。
  孔志斌这念头考虑一番,下了决定:“冯荞,我知道我上次说话不对,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了,我现在身体不太好,手上也有要紧的事情,你要理解我。我现在不同意退婚,你放心,关于你我的事,我肯定会给你一个明确交代。”
  孔志斌上辈子游走生意场,自然足够圆滑,这话他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冯荞为他牺牲一下,在他的思维里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孔志斌,我不光是为着上回几句话的事,我总觉着,你这阵子哪儿怪怪的,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孔志斌心头一跳,忙说:“冯荞,你整天想些什么呀,退婚这话哪能随便说。”
  冯荞下意识的皱眉,琢磨了一下,她毕竟一个十七岁的农村姑娘,那年代农村保守,两家自从订亲,相处也一直按部就班很正常,孔志斌认真道了歉,她再因为几句话闹下去,是不是真有点小心眼了。
  ☆☆☆☆☆☆☆☆
  冯荞第二天早上没遇到杨边疆,她一路拎着竹篮走到农具厂,却发现那个“黑大汉”正在南院打算做小菜园的地方,挥动着大铁锹翻土。到底是“黑大汉”,长胳膊长腿,有的是力气,一铁锹深深挖下去,把泥土深挖翻松,动作看着却轻松自如。
  看见冯荞过来,他停下铁锹,随手接过竹篮,裂着嘴笑:“哎,这篮子还不轻呢,早知道你拎这么重的篮子,我就在路口等你了。我还寻思,我早点儿来把地翻好,别耽误你种菜呢。”
  “不着急,现在不能移栽。”冯荞摇摇头,“你看,这些菜苗嫩嫩的,现在移栽,一整天的大太阳怕晒蔫了,就栽不活了,你该翻地翻地,我先把这些菜苗放在阴凉地方,洒点儿水湿润着,等下午太阳落下去再移栽,经过一夜,这菜苗就容易成活了。”
  “行,我师傅不是说了吗,听你指挥,我只负责出力干活。”杨边疆笑。
  相处多了,冯荞发现杨边疆这人还挺爱笑的,平常在人前,他却总显得有些冷淡,话不多,也不太爱笑,就是用心做事,该干啥干啥,相处熟悉了,才发现他其实挺开朗风趣的一个人。
  杨边疆翻的这一块地挺大,能挖的地方他都给挖起来了,还弄得方方正正,很像样的一个小菜园。下午下班后,冯荞和杨边疆、李师哥,还有张师傅和刘师傅也主动来帮忙,把一大堆菜苗仔细移栽好,浇足水,怕第二天毒太阳晒坏了,又特意插上树枝,用梧桐叶、破麻袋片搭上遮阳,等上几天,菜苗生了新根,就不怕晒了。
  农具厂的小菜园,一天之内就这么开张了。
  因为移栽菜苗,他们离开农具厂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些,杨边疆骑车带着冯荞,努力加快速度往家赶。到岔路口时候天已经要黑了,杨边疆不放心,也没停车,索性就一直把冯荞送到冯庄村村后。
  村口一条土路,冯荞跳下车,便看见路边上停着一辆自行车,一个人正站在车旁,见他们过来,伸着脖子一直朝他们望。
  冯荞不免就看过去,讶然发现,这人竟然是冯小粉的那个王振龙。
  “那什么……姐好。”王振龙认出冯荞,伸着脖子点着头,忙主动跟她打招呼,样子有几分腼腆忸怩,配上他那个身板那张脸,显得挺憨厚可爱。
  冯荞看了看王振龙,明明要比她大上两三岁,叫姐倒是叫的很积极。挺大的个子,挺大的人,一脸憨厚的笑,不知怎么他那表情样貌,总让人有点“傻缺”感觉,看起来人应该不坏。
  这“傻大个”不会是专门在这儿等冯小粉吧?今天晚上好像也没听说附近村镇有哪儿放电影、唱戏的。冯荞心说,这天都快黑了,寇金萍要是默许冯小粉晚上出门晚归,那可真够纵容的了。
  然而冯荞猜错了。
  冯荞也没时间跟王振龙“姐啊姐”的多客套,就点头笑笑,径直回了家。一进家门,冯小粉竟然在家,正蹲在井台洗菜,袖子挽得高高的。冯荞意外地看了看冯小粉,今天咋这么勤快?接着便听到东屋里有生人说话的声音。看样子,家里来客人了?
  冯荞不由多看了冯小粉一眼,心说怪不得这位今天主动洗菜做饭,冯小粉跟她妈的风格一样,爱装爱表现,家里来了客人,她这是又要装勤快了。冯荞朝东屋一张望,冯老三不在,寇金萍正陪着一个眼生的中年妇女说话。
  冯荞悄悄溜进了做饭的棚屋,寇小胭正在烧锅,见冯荞进来,乖巧地问了声:“大表姐回来啦?”
  “回来了。锅里烧的啥呀?”
  “地瓜干野菜糊糊。”寇小胭回答。
  “小胭,家里今天来客人啦?是谁呀?我以前没见过。”
  寇小胭伸头看了看井台洗菜的冯小粉,一努嘴,鬼精灵地眨眨眼睛,小声说:“河西大石埠村的,叫表婶,来给二表姐说媒的。”
  哦,冯荞心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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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里冯小粉一脸娇羞忸怩,东屋的寇金萍心里头却在恶狠狠地诅咒骂人。
  王振龙谁呀,王振龙是她前世的女婿,冯小粉那个没出息的穷鬼丈夫。
  她记得上一世,王振龙家是在秋天收完了花生,才托人上门来提亲的。既然是大石埠村的,她从大石埠改嫁过来,当然也认识,王家的情况也都清楚。王振龙兄弟两个,他是老大,下边有个小几岁的弟弟,另外还有一个出嫁的姐姐。王振龙他爸是生产队长,他妈还会当裁缝,在当时来说,王家家底子殷实,条件在当地农村算是上等的。
  她觉得各方面不错,两家一相亲,小粉也看中了,于是顺理成章这亲事就成了。
  然而这一世,如今才初夏时节,这媒人怎么就上门来了?
  想都不必想,寇金萍二话不说拒绝了。
  “她表婶,实话跟你说,我闺女跟王家的儿子姻缘不合,这事肯定不行。”
  “表嫂子,你这是封建迷信,不是我夸口,这王家要是哪点不好,我也不敢大老远跑来你家说媒。人家家里不缺吃不愁穿,家底子富裕,房子新盖的,人家小伙子长得也不错,你还有哪儿不满意的?那你这眼光也太高了。话说这毕竟是年轻人的事情,要不,你先问问你家闺女?”
  “不用问她,她小姑娘家懂什么。她表婶,这事你不用再提了,不是我看不起他王家,这亲事,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寇金萍拒绝得十分干脆,媒人完全出乎意料了,见寇金萍一副“不必废话”的样子,那媒人只好起身告辞,走到院里,瞅着井台上忙碌的冯小粉,摇头叹气地出门走了。
  冯小粉一看,情况不对劲呀,也顾不得羞涩忸怩了,忙甩着手上的水跑进东屋,却看见寇金萍一脸气恼的表情。
  “怎么了,妈?”
  “没怎么,就是个来说媒的,真是不知道好歹,她说的这家实在不好,绝对不行,根本配不上你。小粉啊,你听妈的,一者你还小,才十六呢,二者姑娘家找对象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投胎个什么样的人家太重要了,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轻率马虎。”
  “妈,他家……怎么不好啦?”冯小粉急了。
  “我说他不好,他就是不好,你忘了你妈是干啥的啦?我算过了,你跟那王家儿子姻缘不合,你要是嫁给他,一辈子没有财发,一辈子的穷鬼穷命。”
  “妈!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咋就知道人家穷了?人家王振龙到底哪一点不好了?”冯小粉急得跺脚。托媒提亲的事,她跟王振龙商量好了的,既然被冯荞遇见了,索性就不等了,大大方方订婚才好。俩人的事儿王家的父母也知情,加上王家自认为条件很好,因此媒人来之前,根本就认为十拿十稳的事。
  谁知道寇金萍问都没多问一句,就直接宣判了死刑。
  “妈,你怎么这样啊,人家王家哪点儿配不上?毕竟是我的婚事,你怎么问都不问我!”
  “小粉,你这啥态度?”寇金萍惊觉不对,要只是个陌生人来说媒,小粉不该反应这么激动着急。可是按说她带着小粉从大石埠村改嫁过来的时候,小粉只有九岁,就算她现在还能认得那个王振龙,也顶多见面脸熟罢了。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寇金萍想到这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上一世,这婚事成的顺利,她竟然从来没想过,小粉可能是跟那个穷鬼之前就偷偷好上了的。